二月初八的那天,琰王纳了两位侍妾进府,都是官宦之女,其中一位便是梵儿。 一个月过去,下毒的真凶没抓出,皇后的禁足只能解了。 不知琰王是不想断自己羽翼,还是真对皇后有愧对之心,一夕之间,两人的情分竟恢复如初,没有再夹着贵妃。 好像贵妃的死亡从未发生过。 “哪就能断得这么干净。” 夜里共寝时,魏召南躺在她身侧淡淡说,“皇后母族章家乃是三朝鼎盛的世家,琰王想要章家的支持,这么多皇子,偏章家也最看重琰王。他们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喻姝侧眼看他:“殿下也觉得毒是皇后所下?” 魏召南说了句非也,皇后还不至于做蠢事后,便躺着把她揽到怀中,手掌摸了摸柔软的肚子:“怎么还不怀呢?说是神药,可见是言过其实了。” 当然不会怀了。 她的小腹早已在七岁时冻坏了。 喻姝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几番思想后还是决定不说。她大仇未报,尚不能搁下这些。 可她也不希望他一直盼着一朵不会结果子的花,于是便伏在他胸口低低地说:“殿下不若看看寐娘吧,药也往吟春堂送去一份,如此一来便能盼得快些了。” 她说得诚恳,却不见魏召南置一词。许久之后他只是轻轻嗯了声,让她先睡。 到了二月下旬,西北战事发急。 年关一过,大将卢赛飞便匆匆领了数万兵马出京,远赴漠北。 大漠的西北原有数十来个部落,游牧为生。部落之间往来甚少,偶尔还因争夺土地、奴隶牛马而起冲突。 在大周开国之初,吉鲁也不过是其中十五部落之一。不算小,但也绝对算不上最强盛的。 谁又知三百年过去,吉鲁不断壮大。不但朝各部招兵买马,更是下了重金养精蓄锐。在吞并一统西北十五部后,便设吉鲁王庭,自立为漠北王与大周叫嚣。 不过一个北狄小部而已,在大周皇帝看来野蛮又落后,根本没放入眼中。随后便遣云麾将军领兵十万出塞,三战三败。 半年前在褚州之战中又派大将何俨昌出马,结果惨痛兵败,连失两座城池。 后来皇帝才不再轻敌,派遣大周名将卢氏。 卢父战死西北后,便由其子卢赛飞接替。 卢赛飞半年前才出过一次兵,得以镇压,就此消停了数月。就连正月的各国朝会,吉鲁王庭也派遣使臣入大周。谁知就这么一个月过去,吉鲁竟又挑起战火。 这一回他们狮子大开口,要大周每年纳七十万岁币,才肯鸣金收兵。 七十万对大周而言虽不算多,但年年却是消磨国本。 就在卢赛飞出征的前一日,魏召南曾私下去过卢府一趟。 “七十万岁币,可不是大周咬咬牙就能应下。圣上亦明蚁穴溃堤之理,这回领兵出战,将军有几分胜算?” “何俨昌打不赢,那是他无用。”卢赛飞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粗壮的小臂。想起自己这些年沙场的赫赫战功,眉飞色舞道:“七年来我卢赛飞就没吃过败仗,这回也一样!” 他眯眼看着魏召南,忽而大笑问: “不过盛王殿下说要送在下一美物,又是何物呢?”
第31章 情谊 “将军多年征战在外, 不是在南蛮,就是在北疆大漠吹风沙,如今连家室也未置, 应该少见绝色美人吧?” 这话确实落在卢赛飞的心坎上。 他今年二十有五, 在沙场风宿十几年, 脑袋提裤带上过日子,自己的命都不知如何,哪还有心思娶妻。 常年跟一群糙老爷们混,南蛮地的女子尚且入不得他眼, 更别说北疆大漠,一眼望去只有莽莽黄沙。 今经魏召南提起, 卢赛飞即便明日便要出征, 此刻也有了兴致:“哦?何样的美人?能得殿下之夸赞,想来姿色不会有差。只是行军路途终究不宜带女人, 殿下既有如此美意, 卢某却之不恭,便等凯旋归来再议。” ...... 且说另一头, 正是灰蒙蒙的大清早, 喻姝收拾了车马,欲往京郊去。 最近狄戎频扰,又是年初,需盘划一年之图, 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这六部之事堆得极多。皇帝年岁渐大, 圣体早不太硬朗, 便把诸多繁重事分给了底下人。 开春后,魏召南很少归府, 偶尔连着三四夜不回。 喻姝大约知晓他在忙公事。 她盼了这么久,可算盼到他忙起来。 他一忙起来,少管她,她也能放手大胆地做事了。 这一日清早,喻姝带了采儿,兼二十护从下京郊去。 临走前她特意跟陶姑姑提过一嘴,说是要下庄子比对账簿。陶氏一听极为赞叹,夫人果真是个贤妇,吃得了苦,亲力亲为啊。 今日虽是立春,天还是很冷,江面的冰都没化开。 喻姝出门时多带了一件厚绒斗篷,车里烘暖炉,身下还垫着毯子。 马车驶过街道,行过万顷苗田。采儿耐不住闷,撩起窗幔往外望。 刺凉的风呼呼刮在脸上,她也不嫌冻,倒是叹道:“汴京的冬确实要比扬州冷......” 喻姝想起采儿最近是常提到扬州,打趣道:“既然这般想回扬州,以后回去了,我可得禀了外祖,赶紧让你嫁人。索性便嫁在扬州好,生在哪,也归于哪。” 若换往常,采儿必是要羞的。今儿倒也不羞,反而放下窗幔看她:“夫人说真的?我们当真能回去?” 此话却换喻姝愣住了。 当真能回去吗? 她咬唇琢磨,道:“肯定是要回去一趟的,但我不知会不会再回来,毕竟我已嫁了人。你若是只喜欢扬州,我便让你以后都待在那儿。” 是啊。 即便她报仇之后要离开,以后再嫁,所求不过是夫妇和睦,相敬如宾的日子。可是如今已经做到,或许也不必舍近求远? 马车进了京郊庄子,喻姝先往王府底下的农庄查账,待了一宿。翌日天未亮,便带着伙计绕到吴家。 吴家爹娘清早下田去了,留吴勇在家修木头。 见人来,他从亡兄旧屋中取出前些日子整理好的遗物,有整整一大箱子。 喻姝开箱,浅扫两眼,便瞧见其中一枚秀巧样式的荷包,面上还绣了交颈戏浮的鸳鸯,两块赤红小衣,几根旧银簪,让人瞧了直害臊。 这些都是出自林如蔻之手。 喻姝见过林如蔻的绣花,跟荷包的针脚一般无二。 她给了吴勇一百两银子,见天色不早,太晚回去惹人怀疑。简单吩咐几声后,便揣了信物离开。 这一次不管是下农庄,还是回去,一路上都很顺利。 马车到达王府,正好是第三日的晚上。 府邸大门挂了两盏灯笼,映着牌匾熠熠。 今日三月初一,圣上驾临城西顺天门,开金明池、琼林苑,与民同乐。骑射练靶,水军夺标,尽显皇家风范。 魏召南忙活了一整日,归来时不见喻姝在府,问了十七与陶姑姑,得知她还没从庄子回来,先唤人熬了一碗汤药。 他在书房写表,听到喻姝回来的动静,便放下笔,让人备膳——正巧他腹中空空,也饿了。 案上摆了紫苏鱼、荔枝腰子、花菇鸭掌、汤骨头兼两碗香软米饭。喻姝刚要动筷,忽然瞥见案边角的一小碗汤药,熟悉浓厚的苦味儿扑鼻而来,惹得胃腹翻涌。 喻姝眉头轻蹙,闻的有点想吐。 她攥着拳头捶了捶胸口。 魏召南看向她,握银箸的手一顿,目光微闪:“你......是不是怀了?” “......” “没有。”喻姝也默了下,“月事刚来过,只是闻着苦味恶心而已。” 他稍稍失落了,却伸手抚了抚她的背:“夫人勿急,孩子总会有的。” 喻姝奇怪望向他,清灵灵眼眸滟着波光。 心想:我也没急呀。 ...... 喻姝有时候觉得,魏召南还是待她挺好的。 例如有一回,他坐椅上抱她之时,他说只要她试一试亲他,他就不纳寐娘了。 当时喻姝也是半信半疑,虽没觉得他会做真,还是亲了。没想到他果真说到做到,从年末到今年春,三个月过去也没有纳妾的动静。 又比如说有一回,她给自己绣了荷包,魏召南以为是给他绣的。他虽嫌囊面上绣的是缠枝花鸟纹,太过女子气,后来还是取走了。 再说到睡觉的事。 一开始他睡里侧,她在外,后来慢慢成了她在里。他一直默许这样,从不提为妻妾之道。 在大婚之夜,他教她要容得下他的美人们,不忌不妒才是好。可魏召南偶尔也误以为她在吃寐娘的醋,竟然没有生恼,还总是要说两句软话哄她。 其实她根本没必要哄的。 这些是不是都可以算作他待她好?待她还有夫妻情谊? 她毕竟才十七岁,也是刚飞出暖窝的鸟雀。有时透彻着,有时也会犯糊涂,这到底是不是男女之情? 三月十八的这一天,殿试开始。 林如蔲紧张又迫切,在神佛前跪拜了一整日,愣是吃不进丁点饭。 跪到傍晚,她忐忑地站起身,膝盖的酸软亦不曾留意半分。旁人都说,“邺哥儿既聪慧又肯苦读,将来必是大周的文曲星。” 她这个亲娘哪有不信自己儿子的,每听人夸便欢喜愈甚。可这回殿试的紧张也是真真的,生怕她的邺哥儿粗心,犯下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之错。 林如蔲紧张地拨弄帕子,由丫鬟们扶出屋子,欲要亲自迎邺哥儿归来。 谁知刚踏出门,便听到屋外喻潘的骂声,如雷霆之势,骇得林木尽肃,鸟雀失声。
第32章 寐娘 林如蔲提着心眼, 额角隐隐跳动,生怕自己儿子犯了什么糊涂事。 她探身堪堪往廊外走两步,终于瞧见是喻梁在低头受骂, 可算松口气。 “腹痛?” 喻潘横眉一撇, 劈头盖脸叱骂:“吃了什么脏东西, 自个儿莫非不清楚?你个不知轻重的,十几年苦读就成败今朝,殿试上掉链子,可真是我喻潘的好儿子!” 林如蔲素来也是不喜喻梁的。 尤其这庶子读书勤恳, 有时旁人赞他的话竟比喻成邺都要多。 她生怕邺哥儿就这样被一个庶子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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