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盛王只是出使和谈,不同于行军,带个女子倒也无妨。 官家不多说,很快就允了。 他如今年岁已大,很多重担都交给琰王,偶尔也让老二肃王搭把手。 这几个成年的儿子里,大皇子已经三十三,虽是最年长的,却平庸无能。老四鄯王自傲蛮横,也是不堪重托之人。 他最看重的便是肃王和琰王,这两人办事都有点手段,也聪慧过人。 但比起肃王,他显然更疼爱琰王。 因为琰王是他最宠爱的贵妃杜氏所生......这个儿子在学问上苦心钻研,自小便引宗儒先生们夸赞,容貌又是承了他与贵妃,一等一的好。 皇帝早有立他为储的心思,只可惜有一点顾虑—— 贵妃杜氏一族由他亲手提拔起来,如今权势渐大,风头愈盛。 倘若琰王登基,杜氏一族不免要得意,恐外戚干政祸乱大周江山。所以他必须在这之前,要替琰王扫清帝王之路,先除后患。 因此,他只能忍痛割爱, 命人在除夕宫宴,贵妃的膳食中下鸩毒,再陷害给皇后。 皇后膝下无子,母族章家又是三朝极鼎盛的世家,她只能将指望寄托在琰王身上,因此打从琰王儿时,便对其极为宠爱。 杜氏与章氏本是共扶琰王的,只要贵妃一死,两家便能不和。 杜家会以为毒是章家所下,而章家也会因为琰王对生母的偏爱而心生怨怼,两家正锋相对,这便是制衡之术。 亲手毒死贵妃,他是心如刀绞,痛楚难抑的。 但皇帝也清楚自己身子,恐怕撑不住几年,如今唯一须做的,便是替爱子铺好帝王路。 他想,贵妃会明白他的痴苦心。 ——不过是早些送她到黄泉等他而已,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儿子...... 皇帝视线飘向魏召南:“这回出塞,除了打探吉鲁王庭之外,你也看着点卢赛飞。” “是。” 皇帝想起这个第五子,相貌倒是好,也不蠢笨,但为人太风流不堪,还没娶正妃前,房里就养了一堆美人。 比起其他几个儿子,魏召南既无有权势的生母,名声又糟,对琰王的威胁倒是最小。 最近老四鄯王的眼睛老盯着高位,也该打压了。 皇帝想,魏召南这回出塞若能归来,倒也可以让他放手做些事。琰王不好做的事,他可以出手,例如经手去查老四的外祖吕家贩私盐一案。 * 喻姝要跟去西北之事,官家早上才允准,午后便传到琰王耳朵里。 “夫人,二姑娘求见。” 喻姝还在收拾行囊时,采儿进门说。 “让她走吧,她若不肯走,便晾着。” 喻姝掀起垫絮,那底下藏着二十个药粉包,都是前不久刚做的。她拾起来,全塞进包袱。 梵儿找她还能有什么事? 总不会特意来看望,说一帆风顺吧…… 无论他们想什么,她偏不往局中走。 梵儿硬是待了一个时辰,实在等不到人,也无趣地走了。 今晚魏召南没回来,喻姝也不知晓他的行踪。 因为去西北是临时的决定,一趟可是数月的事,她简单用过晚膳便继续收拾,忙活到半宿才睡下。 这回魏召南出使,带了王府的两百随从,手下弘泰,和他的心腹太监十七。 除了他的人,官家还派来一个章家的子弟——章隅。 章隅年方十八,出身世家,乃是皇后的嫡亲外甥,年纪尚轻便拔擢为翊卫,率府兵。 此番皇帝遣他随同出塞,亦有历练之心。 自汴京一路往西北,经河中府、秦州、祁连山、疏勒河,起先还是平壤屋宇,袅袅人烟,可见峻耸的山脉与江流。 等过了陇右道,所见之景又是另一番。 喻姝挑起车帘,放眼望去,只见队伍走在广袤草原中。 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多月,四月初伊从汴京离开,现在要进入下半旬了,晴光尚好—— 只见脚下的草原一望无际,绿草浓密。远方有连绵不绝的山峦,再远些是天际淡泊的云霞。春风一吹,草浪涌动,也吹得人心旷神怡。 他们走过的这些时日,汴京早已春色如许。 四月,都要立夏了吧? 中原的天应该在渐渐回暖,再过些时候,就要换薄薄的夏裳了。也不知是不是西北太偏的缘故,喻姝仍是觉得天寒凉,甚至比离开汴京的那日还要冷。 因为出行从简,又是自己主动要跟来,所以喻姝连侍女采儿都没有带。 她想,采儿也是个弱女子,与其跟着她来西北一路折腾,车马劳顿,倒不如留在王府安逸。 再走远了些,脚下的草地逐渐匿迹,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沙地。 喻姝挑着车帘儿,纵目眺望。 这时正遇傍晚,天际一轮庞大斜阳。 边陲不比汴京,犹近立夏,黄沙漫漫的大漠更是苍茫而荒凉。 汴京是大周最繁华之地。 柳梢挂月黄昏后便是盛夜。除却画舫笙歌,陆上更是商货琳琅,什么时新的蜜枣糕点果子、香靡的水粉胭脂、绢缎锦裙儿、金笼蛐蛐......千灯艳艳三更尽,打照得人儿花了眼。 她以前生活的扬州、汴京,皆是富庶沃土。 头一回出塞远离大周,才知道原来西沉的日头可以那样圆,那样艳,喇喇半片火球掉落赤金沙地,被一条长长远远的,描不到尽头的灰线割裂。 天色渐渐暗下,月头出来,队伍便不再往前走,扎营歇下。 喻姝走下马车,正见夜里,一高大的身影手持火把朝她而来,夜风忽动,吹得他衣角猎猎,尤是荒芜漠地里一抹魅影。
第37章 送匕 西北夜里天寒, 魏召南递了件斗篷给她。二人走到前方临时搭起的营帐,中间烧了七八处篝火,众人围着火堆说笑, 吃干粮。 魏召南拾起干草去喂马, 喻姝拿了两块馕饼, 择了一处篝火堆坐下。 在塞外讲究的不多。 火前围坐着弘泰、十七、章隅,还有五个随行小厮。他们见到她来,都起身稍礼了下。 这些人里,十七是王府管事的太监, 喻姝与之最熟悉,便坐到十七身旁。 她掰饼吃了两口, 忽而问十七:“寐娘呢?” “禀夫人, 寐娘子行车劳顿,先歇息下了。” 她轻轻点头, 拿起水囊饮一口。 其实他们所在的漠地也不全是沙, 有草。只是这里气候太干,风沙大, 草根也是光秃短小的。 喻姝静静而坐, 夜风时不时传来弘泰与小厮的说笑。 她眸光转了一圈,发现章隅也跟自己一样安静。不同于弘泰豪放的坐姿,章隅则要优雅多了,绛紫的锦衣没沾上半点沙。 他也不跟人说话, 独自吃着干粮,面上倨傲之色倒真是从世家里出来的。 眼瞧就是个不好相与的。 魏召南喂马回来, 跟众人说:“这里有人来过的痕迹。漠北风大, 有些烧过的草灰柴根竟然还在,若我没猜错, 应该是卢大将军的兵马两三天前也走过。我们如今处在腹地之中,再走个三天,或许就能到喀尔斯草地,与我朝的兵马碰见。” 于大家伙而言,这无疑是个极好的消息,他们断断续续也走了二十多日。 因为只睡一宿,明日清早还要继续前行,所以营帐只是简略扎了下,并不大。 帐里铺了垫絮和一条厚衾,白帐放下,狭□□仄的居室与空凉荒原完全隔绝。 营布四面围起,虽挡风,却还是生冷。喻姝便回马车,将燃着暖香的铜炉端来。 这香是由晚香玉、鸢尾草、小苍兰调成的,馨芳入鼻,总能让人睡得安然。 喻姝掀帐入内时,魏召南已经在里头。 他支着腿,正盯着掌心的木匣看。听到动静,眉眼一抬,朝她招了招手。 喻姝放下香炉,刚坐上垫絮,他便将她拉进怀里。 魏召南打开木匣,只见匣内躺着一只巴掌大的匕首,螭首银柄,刀锋锐利。 他给她看了一眼,便合上木匣,塞在她掌心: “这匕首是我在汴京时找铁匠造的,小巧好拿。西北不比京中钟鸣鼎食,哪里都有危险。你随身带着它,也防有个不测。” 喻姝盯着那精致木匣,有些犹疑:“可我不会杀人,万一摸不准,歹人没死透呢?” “这有很难?我教你。” 他扬眉一笑,忽然伸手解了衣带。先褪去裥衫,再褪中衣,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她愣了下,脸颊在发烫。明明都行过数回房,还是不敢直视。 魏召南见她别过头,笑她脸皮比纸薄。 他抓住她的小手按在左侧胸口上,结实皮|肉之下,好像有东西在猛烈跳动。 那粗粝指腹在摩挲着手背,她有些痒,心倏地跳了下。 魏召南掰过她的脸,与之相视:“夫人可明白了?往这里扎准,用点力能一击毙命。” 他的声音轻轻荡在耳边。 喻姝闻言,手指缓缓张开,手心贴在胸膛上,蜷起的食指点了点他的心窝处。 他的心随之撞了下,只觉手掌里的纤纤小手仿佛抓得他心痒。魏召南把她拉得更近了,抚着她的鬓发,眸色渐深,忽然低头吻在她柔软的唇瓣上。 他放倒了她。 怀里的木匣被他抛到一旁。 情动之时,他将她翻了个身。 喻姝的手撑在垫絮上,塌着腰,感受他俯下身,将温烫的气息落在她脸颊边。 从前没试过这样,她有些害怕。 魏召南发觉她在颤|抖,环过柔软的腰肢,大掌探到她的小腹上摸了摸。 他俯头在她的耳畔,低低道:“别怕,西北此行辛苦,我不会让你在这时候有了身孕。我不进去,只在外头舒缓舒缓。” 她的乌发很长,自细白脖颈处分开,如瀑布垂在垫絮上,还有几缕贴着腰,被他的手拂开。 喻姝的双眸忽而红了,扭头望他。 只见昏暗中他的眸色亦是沉沉,忽然伸手转过她的脸。他的手从小腹离开,摸着她乌顺的发丝,气息隐忍得发沉:“乖,别这样看我。” 她垂着眼眸,直直凝望丢到一旁的木匣子,脑海里想过许多。 她想告诉他,其实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可嘴巴张了张,依旧没能说出。 ...... 队伍又前行三日,果然如他所预想的,抵达了喀尔斯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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