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姝本在观望好戏,听了梵儿的话却一愣。她与这个妹妹向来无亲近可言,也不是一路人,她不信梵儿是来好心帮她的。 可现在梵儿的双手正紧紧牵住喻潘衣摆,仍在说情。 喻潘本就一肚子窝火,早没了耐心,一脚踹开女儿。却不慎用力太大,梵儿被踢的两步开外,忽然伏在地上,捂住小腹,呻|吟不休。 “血……血……” 喻姝忽然注意到梵儿的裙裳渐渐被渗透,惊呼一声,喻潘这才不得不看向庶女,脸色大愕,像极了小产,急忙喊人。 他蹲下,握紧梵儿的手臂:“你有孕了?” 梵儿只吃痛咬着牙,似茫然,连自个儿都不知晓是不是有孕。她可怜楚楚看向喻姝,朝她伸了伸手:“长姐......” 却遭喻潘一声喝斥,“你还唤她作甚!” 喻姝想,她说喻潘转手私盐之时,梵儿应该还未曾听到秘事。 梵儿来之时,只听到她说,要给娘报仇,要喻家还嫁妆......她此刻暂且不知道梵儿的用心,见她面色如此惨白,只好帮忙掺着。等到大夫来,急匆匆诊了脉,确乃小产。 喻姝在园中走了一会儿。 上午时分,天还不是很热,她走了几步,便在树荫石椅歇息片刻。忽然身后有一道声音凌厉:“你还有脸在这闲逛,你妹妹都因你遭了大难!” 见是喻潘来,她只起身,脸上无波无澜:“说起来,梵儿那一脚不是你所赐吗?与我何干呢。我要的东西,还望喻大官人好好一想。喻家是灭是存,只在喻司业您一念之间。三日之内,欠我娘的钱要送出汴京。七月十五,我在扬州王宅等您,来给我娘上坟赔罪吧。” 喻姝抛下了话,也不再折腾,带了侍女匆匆离开。 喻潘会应的,对于此事,她还是有几分把握。但她却摸不透,梵儿为何要替她说情,甚至惹恼自己的爹,还掉了孩子。 其实她手中并没有喻潘的罪证,等他该还的还清,发觉一切都是被骗,想来也是恨的碎肝。不过这有什么办法,不就是他欠她娘,欠王家的吗? 她也不想待在汴京了,这里的日子,每一步都是险。 她想,魏召南知晓喻潘的罪,是会连累门楣之罪。倘若他心里真顾忌过她,是会来跟她说一声的。可是已经六日过去,半点动静都没有。他不让她知晓,是不是想瓮中捉鳖? 不过喻姝到底不曾外透过他查的案,不算对不起他,即便要挟喻潘,也只说是自己去年收集的罪证。 喻姝回到王府后,便在房中提笔些了封昭罪书。 妾喻氏,罪大恶极,曾瞒君上生养之事,实则已是残废之身,终年不育,无福绵延子嗣,奏请御医一诊证实。兹事体大,妾知罪重,不堪配作盛王妇,愿请废去婚事,贬之庶人,此生不入京中一步。 笔锋一收,她缓缓坐下,沉沉阖上眼眸。 所有的一切也该结束了。
第47章 南柯 喻姝想, 待进宫将罪书一呈,尘埃落定,她是不是就能离开汴京, 干净脱身了? 将近落日, 窗边金光漫天。 她临窗而坐, 抬眼遥望,只见霞云迤逦,云卷云舒,就像离开扬州的那日, 也是这样灿烂的傍晚。 去年六月,还是喻家从扬州接她。如今六月下旬, 原来已经过去一年了。可是她却觉得这一年过得好久, 比从前每一年都要久。 喻姝在书桌边静静待了会儿,眼下有着将离开的轻松, 也有诸事纷杂的麻乱。 她的手指在桌上画着圈, 一圈又一圈,忽然听到采儿在屋外说:“夫人, 二姑娘的轿子到王府门前, 欲要求见!” 她一愣,忙将信收入袖中,推门出屋,“梵儿真来了?不是才小产吗?” “八个轿夫给抬来的!递了口信, 说是有要紧事。二姑娘下不了地,现人儿还在王府门外, 坐轿里呢。” 喻姝心想:梵儿今日不知怎么便回门, 宁可顶撞喻潘也要求情,显然是冲我而来......她小产后都要找上门, 可见真有非说不可之事。但她又如何知晓,我今日会去喻家?知晓此事只有王府的人,是府里内鬼给她通风报信的? 内鬼...应该是琰王的人。 难道是陶姑姑? 陶姑姑是皇后安插在王府,皇后又与琰王关系甚密。 喻姝草草想了下,出小院,绕过抄手游廊,一路走到大门外。石狮旁正停着一顶华篷软轿,婢女见人到,伸手撩起布帘。 见到梵儿的脸,她不免一惊——那是张虚脱惨白,没有血色的面孔。梵儿的身子又半瘫在轿里,极像活死人。 “长姐、长姐......” 梵儿见她走至轿边,挣着要起身,却被喻姝按回。 “你才小产过,不必见礼。” 梵儿忽然低泣,拿手绢拭着眼角。哭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来长姐还顾念着我......长姐,我悔了,当初我便该听你的话,琰王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喻姝看了眼四周退避五步外的侍从,“你才嫁去多久,就觉得日子不好过了?这可是你自己选的路,没有回头可走。” “我知晓。” 梵儿低低望着小腹:“如今我连孩子都流掉,只恐日后会更难过。” “可是琰王待你不好?” 梵儿摇头:“不是,是荀氏恨我。她见琰王对我宠爱有加,心生忌妒......前些日子我偶然听到她们主仆密谈,说要在今夜杀了我。这两三日琰王出京,她便要趁此时机取我性命。” 说着,梵儿的双眸又红了:“长姐......长姐救我!荀氏找了外头的野汉子,欲设局污蔑我淫|乱之罪!可我只是他的侍妾,性命是任人去取了!长姐如今还是盛王妃,荀氏的妯娌,与她平起平坐。我喻氏家门清白,岂容他人污蔑呢?若是长姐来作证,她或许会收敛的......” 将近酉中,天色昏黄,打南边飘来淡淡炊烟味。喻姝盯了天际的残云半晌,最后笑了笑:“好,我陪你回去。” 梵儿大喜过望,亲热去拉她的手。喻姝又说两人坐轿不便,立马唤人备了一辆马车。 马车载着两人从盛王府离开,穿过大街小巷。车舆里焚着香,点了一小盏灯笼,喻姝坐在梵儿身侧,先问两句身子如何。 梵儿边咳嗽,边跟长姐诉着侍妾的苦。待马车走进闹市,周遭被纷涌的人声吞没,一只匕首忽然抵在梵儿的脖颈边。 梵儿脸色大变,急忙想将匕首推开。可身子、手臂却软绵绵,被喻姝轻松制服住。 她笑眯眯盯着梵儿张皇的神色,轻声道:“车里的香掺了水菖蒲,嗅了会使人软弱无力,而我事先服过解药。只要你乖乖听我的,是能活着的。” “长姐为何要害我......” 喻姝却轻笑:“是我害妹妹,还是妹妹害我呢?你说荀琅画欲在今夜设局取你性命,而你这时候出府,她又如何肯呢?” 梵儿的脸色更白了,无力倚着木枕,嗫嚅:“长姐误会我了......” 她被喻姝制服着,能感觉到紧贴脖颈的,是极锋利的刃。她一开始还会怕,可一想到喻姝毕竟只是个女子,指不定连只鸡都没杀过,又没那么怕了。 喻姝轻轻哼了声,手一用力,刀锋已经割开细皮,渗出细细的血珠。梵儿身上无多少力气,惊呼瞬时被集市人声覆盖。 她急呼长姐,直冒泪珠,听见喻姝淡淡言:“我不是没用这把刀杀过人,当时患难,我险些就死在西北了。妹妹想成为我刀下亡魂吗?反正你说荀氏要杀你,回去也活不成,不如我送荀琅画一个人情?” 不、不、不......梵儿无声低泣,连连摇头:“我没害你,没有......” “那你诱我去王府作何?” 她冷冷笑:“反正我随你去也是一死,倒不如在这了结你......” “不是我!是琰王!” 梵儿忽然剧烈挣扎,奈何吸了香,没什么力气。她绝望地任喻姝挟着:“是他要我拿小产诱你来,他贪你美色已久......我被逼无奈,我若办不到,他会杀了我的。长姐!你我虽有嫡庶之别,从小不在一块长大,却到底是喻家同根......长姐救救我,救救我......” 喻姝看了眼她的小腹,蹙眉。刀刃往血肉中又进一寸,却逼问道:“你真有孩子了?” 梵儿只觉脖颈发凉刺痛,似乎是血珠一滴滴淌落。她吓破了胆,真觉自己要死在喻姝刀下,只得一五一十又说了出来。原来孕事是假,大夫是假,一切都是琰王为了得到她而设。 喻姝想起当初在秦汀兰那遇到的歹人,被琰王射杀的死士,还有他望过来时,那双灰暗贪婪的目光。 她突然想,如今她还是魏召南的妻子,还是琰王名义上的弟妹,他都有如此心思。那么她一旦贬为庶人黎民,是不是就任他撷取?先奸后杀? 琰王如此重清名,到手后定然不会留她性命的。 喻姝越想越怕,已收了抵在梵儿颈边的匕首。她大呼一声,从马车里下来,吩咐人仔细送梵儿回去,自个儿带着侍从们原路折回。 天色一点点暗下,集上的小贩陆续收了摊。 她往回走,脚步并不快,可能回去,她也不是那么心切。 喻姝想,她还不能这么快离开。一旦出京,失去庇护,她有可能成为别人刀砧上的鱼肉。虽说魏召南也不可依托,可总比她独自一人回去安全。 难道她要继续诱哄着,让他送回扬州吗? 伴着一阵猛烈清风,马蹄呼啸,从后而来。她转过身,只见鲜衣烈马,尘土滚滚,下一刻,她被拦腰截起,转眼之间已侧坐于马背上。 魏召南结实的手臂穿过她腰侧,紧握缰绳,笑道:“我听小厮说你随妹去琰王府邸,一路追来,没想到夫人自己先回来了。我就说夫人一向聪慧,又觉琰王不好,怎会傻傻被人骗了去。” 喻姝没回他的话,默默盯着黯淡的天际。 这汴京城,说大不大,在大周国土里只是极小的一点。说小不小,这里有大周最惹眼的皇城,集风雨于一身。 她想,他还是一贯轻松模样,与她只有表面的功夫。可他已经明明决定,要在私盐案中弃之喻家,不是吗? ——她只与喻潘、林如蔲有恨,可与旁人,与一家上下无辜的家丁仆婢没有恨,甚至她初到汴京,在府邸住过一些时日,有些伶俐的小丫鬟,她还能唤的出名儿...... 魏召南见她一路上闷闷不语,心下纳罕,以为是缘出庶妹。 回到府邸的马厩,他放她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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