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来到汴京,受过多少惊险。 德阳殿又真的安全吗? 喻姝听他的话,在殿中静静地等。 等到入夜蝉鸣时,宫苑外传来铿锵的脚步声、铁器声,有长兵,有短兵。有首将大喝:“别让她跑了!鄯王有令,章家女眷要抓活的!” 喻姝大惊,也不知那些人离德阳殿多远。她急忙吹灭烛火,缩着身子藏身进方角柜,一颗心受惊,堪堪要跳出胸膛,被她起汗的手心紧紧按捺。 鄯王真的逼宫造反了! 章家的女眷......她今早看见章隅的妻室姐妹都来了,是不是在抓她们?
第49章 梦魇 章氏是皇后的母族, 阖族全力支持琰王。章隅又是章家风光无限的嫡子,鄯王想逼宫,她们便是要紧的筹码。 喻姝听着殿外的腥风血雨, 身子微微发颤。她害怕乱军会冲进德阳殿, 把她也抓走。 等到外头的动静渐渐没了, 乱军捕了猎物而归,她仍缩在柜里不敢出来,小腿麻得发痛。 这个夜这么长这么深,明明刚立秋, 她却觉得十分冷。她曾经会等魏召南来找她,但如今知晓, 是等不到的。 喻姝从怀里摸出一包刺粉, 紧紧抓在手心,忽然听到殿外猫叫了三声, 想起从前听书说的猫妖鬼影, 心下慌慌惴惴的想哭。屋外的猫又不叫了,成了敲门的人手, 她这才想起, 这是与小太监约定的暗号。 她钻出方角柜,小心翼翼地开门,来者果然是小太监。 小太监飞快地进屋子,关好门, 极小声道:“盛王妃别怕,德阳殿前前后后都埋了暗兵, 您不会有事的。” “现儿外面是何情形?” 他犹豫了下, 说:“鄯王杀红了眼,到处都是宫人的尸身。您可千万别出去, 外头血腥味太重。高官的命妇都被抓了,各宫嫔妃也落不到好处,跟吕昭容不对付的、有仇的,都被拖走杀了,个别几个凌迟处死,剜了三千多刀。就连皇后、太后都被囚了,鄯王挟持官家,逼他交出玉玺,禁卫军不得不听鄯王号令。不过盛王妃暂且宽心,这些尽在殿下预料中。” 小太监吩咐完,看了看窗外的夜色,月影稀淡。又要离开时,衣袖忽然被抓住。他回头,黑暗的内殿,却没留意到她发抖的手:“小公公,殿下在做什么呢?我又什么时候能走......” “您在这里安心睡一觉吧,殿下说了,今夜会结束一切。赶明儿清早,有马车来接您回去。” 小太监走了,喻姝反而更怕,她已经忘了他说德阳殿前后有暗兵埋伏。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双臂环膝,把自己缩成一团。她太想回家了,她觉得德阳殿好冷,好暗。 喻姝劝自己宽心,可是这个夜这么冷,她熬了大半宿都没睡着。 她身上盖着锦衾,那锦衾有他衣袍苏合香的气味,略微苦辣的。她伴着苏合香,不由想起西北火烧营帐时,魏召南也是这样放弃了她。她跟章隅两个人在山洞避雨,转眼到天明,也没等到魏召南。 喻姝又睁着眼等了一宿,等到天边露出鱼肚色。上一回,她是害怕又期待地等;这一回,她背靠床头,半睁半闭之间,觉得十分孤独。 她有时想到鄯王的逼宫——鄯王多少人马,琰王又多少人马,遑论还有其他几位亲王......鄯王如何轻轻松松就围住了禁中,琰王若要破兵,强攻进宫救人,也做不到吗?还是说鄯王的实力不止她以为的,她对鄯王知晓的到底太少了? 有时又想到汀兰、琅画那几个王妃,她们也跟命妇在一块,会是何等处境?不过崔含雪一定是无事的,她可是鄯王的妻子啊。 她有意地将魏召南抛之脑后,事实证明,她好像逐渐做到了。今早马车停在德阳殿外时,喻姝稍稍吃了一惊。来接她的是弘泰,魏召南的心腹。她上车问弘泰:“以往不都停在宫道上,不准进宫吗?” 弘泰道:“今日上头特恩,由世家的马车进宫接女眷。昨日夜里琰王的兵围了皇宫,鄯王并不知晓,禁卫军早被官家交给琰王,统领都换成琰王的人了。他早知晓鄯王的谋算,让禁卫军假意投合。等反攻皇宫之际,再同禁卫里应外合,一举剿杀乱军。”说罢,弘泰还轻轻哼了声,那等自不量力的货色。 所以琰王早知晓了鄯王要逼宫,将计就计而已?他之所以不急着出手,而是由着鄯王杀了许多命妇、宫妃,乃是要坐实鄯王谋逆的恶名,与世家结怨? 马车从德阳殿驶出,途径乾坤门时,喻姝探出窗,正巧看见一个个乱兵尸体被抬走,冲天的血腥味,和腐臭醺着这座巍峨宫门。 曾经魏召南拉着她的手,走过乾坤门,那时他事无巨细地叮嘱她拜见圣人的事宜;今时宫变,她乘着车马孤身出来,只叹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弘泰说,如今禁中都是琰王代管。官家圣体本就病弱,昨日宫变,鄯王当面杀了许多宫妃,气得官家血气上涌,猛吐一口血,昏迷到现在还没醒。 鄯王被抓后,禁军很快封了王府,与鄯王外祖吕家有牵连的门户,都有禁军看守。就连鄯王妃崔氏的娘家,也被围了,连只苍蝇都飞不出。 “那秦汀兰如何了?” 弘泰笑了笑:“夫人宽心,她好着呢。” 弘泰骑马,眉头一皱,又回头说:“其实您不该和秦氏走得那么近,她家肃王可是极虚伪险恶的人,您是不知晓,他当初对殿下......” 喻姝等了一下,见他迟迟不说,试着一句追问。弘泰摆摆手,转头,一心只盯前面的路:“没什么,当小的没说。” 她淡淡哦了声,钻回马车。本以为能静心闭会儿眼,弘泰又骑马嗒嗒来到车窗边:“小的不说,您......难道也不想知晓?” 舆内光影黯淡,她睁开眼,定定看着膝上一双素手:“是你不想说,我问了,你一定会说吗?更何况,我猜此事是他不愿让旁人知晓的,你若是告诉我,我还得在他跟前装不知,既然如此,又何必知晓呢?” 弘泰摸脑门,一想也是,正是此理。他赶着马又嗒嗒走到前头。 回过头,却觉得此话也不对。琢磨了许久,他大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竟然没觉得那喻氏多在乎殿下? ...... 弘泰护送喻姝的马车一抵达王府,便有暗卫连忙过来,附在耳边几句。 他脸色大变,急迫之色袒露,连话也来不及说一句,便带着一队随行,跳上马匆匆奔走。 喻姝心疑不已,却不知晓是什么事。她心想,弘泰一句话也不交代,想必是极要紧的机密事。 今夜下了场秋雨,又湿又冷。哗哗针雨无数次穿进小院的梧桐,打掉不少枯黄叶。 雨下得好大,三更天时喻姝被一声雷鸣惊醒,此后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又过了一会儿,院里开始乱哄哄,数不清的灯笼在窗边落进光影。 她忙起身,穿了鞋,随手往身上披了件外裳出迎。她看见弘泰和别人抬着魏召南,身后跟了几个提着木箱的大夫。他满身的血流遍衣袍,像蜿蜒的血藤,腰侧和左臂都被捅了两个血窟窿。 下人把魏召南抬到榻上,他双眼紧紧阖着,像是没有知觉了。这是喻姝头一回见他伤得如此重,如此落败。他的脸本是极俊气的,现在血大流,枯干黯淡。 大夫剥了衣袍,给他止血,用钳子从左臂的血肉中夹出一支断了的箭头。其一人用帕子擦去箭头的血,仔细看了看,抚须大叹:“所幸,无毒、无毒啊!殿下伤虽重,好在体格健壮,性命暂且无虞,只是如今失血过多,高热不止,还不知何时能醒。在下再开几帖补药,要煎好了送服......” 喻姝送走大夫,又亲自盯人煎好药送来。进屋时正巧见弘泰出来,她望了眼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问道:“他是如何伤成这样的?” 弘泰恶狠狠骂道:“琰王这等阴险小人!鄯王逼宫,琰王他师出有名清剿乱军,殿下与那几位王同商讨对策,出兵追杀鄯王。谁知琰王暗中自改战线,并不知会旁人,殿下三千人马对上鄯王两万的兵,这要老天从死人墓里挖活人!” 喻姝听完垂眸,静静走到榻边。屋外下着大雨,雨声淅沥,床头只留了两盏昏黄烛火。 她把魏召南的手掖进衾被中,忽然见他眉眼紧蹙,嘴唇翕动。她俯身凑近一听,听到他喃喃不解:“他们都想杀我,你为什么看不见?” 喻姝一愣,低声问:“谁看不见?” 他忽然抓紧她的手,抓得她生疼。魏召南双目紧紧阖着,却在涌动。好像要睁开,又睁不开,仿佛陷入梦魇。 “父皇,父皇。” 喻姝被他激烈的声音吓了好大一跳,抽出手,听到他还在喃喃:“我为人鱼肉,任人屠杀......”她一直听到魏召南说想要它、想要它,还给我,都给我...... 起初还疑了一下,是哪个它?后来确定,是想要皇位,毕竟他那么恨他们。 她伸手探进他的中衣,在胸口摸了摸,摸到一块方叠的软布,随后掏了出来。那是一块喜帕,是圆房夜她流的血,没想到他还藏着,真是怪癖。 只是这样的东西还藏着它做什么?那帕子沾的处子血,早有淡淡的腥味了。她低低说了声“这东西多脏,殿下,我替你清清罢”,随后便将帕子丢到烛台上,任烛火烧尽。
第50章 时局 此物是缘来, 也该由着它散去缘分。喻姝想,往后任长河水走,舟筏漂荡, 两人的际遇也只会越来越远。 不久后魏召南醒来, 找帕子找了很久, 连近身伺候的下人也一一问过去,竟没一人见过那帕子。他心下低骂,定是哪个不识眼色的拿去洗了,见主子恼火, 才生怯不敢认下。 他大病初愈,正卧在床头看卷宗, 心头老念着帕子, 一直恹恹没有好脸色。 直到喻姝端了温热的汤药进屋,二话不说, 亲手喂他饮下。他眉间一抹阴郁又消散了。 他咽了一口药, 定定凝着她的脸,嘴边有许多的话想说。譬如问她在宫中好不好, 又譬如, 他没醒来的时日,她是不是很忧心。 但这些无一不是废话,他想了想,还是全咽回去, 最后只问了她,东张楼出了酡颜的新胭脂, 在京中时下流行, 我给你弄些来好不好? 她笑了笑,好。 喻姝容貌本就清甜, 抿唇一笑,眉儿弯弯,更添不少意趣。那么无意间的笑,仿佛扫去了他病中阴翳。魏召南看愣了,把她手里的碗放到一边,抓来她的手贴向腰侧和左臂:“我这里中过箭,倘若箭头抹了毒,就要死在乱军阵下了。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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