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猜是猜不准的, 她近日症状是胃里连连恶心,幕后之人是想旁人以为她有孕了,说不准就是官家的人。 喻姝想了想,便喝掉最后一口药。放下碗, 忽地攥帕重咳几声,嗓音浅浅的。 “肃王妃来过王府几回, 夸咱庖房菜做得好。我寻思着, 这回我也病了,一时倒无口腹之欲, 吃得轻淡便好。你们中可有想去肃王府伺候膳食的?王妃说了,且去一两月,月钱都照二等丫头的给。” 此话落下,不少下人脸上跃跃欲试。 喻姝扫了眼,就着困意揉了揉额角:“好了,都回去罢,想去的今夜把自己大名都报给采儿,赶明儿清早就有车马送你们出去。” 月色渐深,过了子时三刻,喻姝已经在榻上小憩一觉醒来。 采儿进屋,把报上来的丫头名录递给她看。 庖房做事的丫鬟婆子拢共二十三人,大家伙都上赶着去,只有一个不愿意的。 “夫人还记得庄婆子?”采儿指着说,“那个一进屋眼睛就左瞧右瞧,定不住似的,只有她没想去。我那时给她们记名字,听到交好的问那婆子,怎么不一同去。那婆子说什么‘怕自己规矩不好,万一遇见个硬茬的主儿,岂不是找罪受’。” 采儿边说,边嗤笑,“亏她也知道自己没规矩呢。” 喻姝冷冷道:“她当然不能去了。明日清早就要走,她都没机会同她主子禀报,怎么能擅自做主离开庖房呢?” 喻姝说罢,便起身,从妆台抽屉中翻出一簿子。 那簿子里写的是下人名册,包括籍贯何处,家中亲人几何,哪一年买进的王府。喻姝翻到庄婆子那页,指着同采儿说道:“你明日带十五个好身手的小厮出去,把她一家子都绑来。有人质威胁,我不信那婆子不说。” 到了翌日,采儿正如喻姝交代的出门了。只是押人质回来,偶然途径巷子的时候,竟遇上出府采买的陶姑姑。 陶氏挎着篮,身后还跟了三个丫头。 她从篮里折了两支俏花递给采儿,笑问:“采姑娘,这梅的花名叫腊月寒,我瞧它品色艳,便买了些回来,夫人可会喜欢这种的?” 京城的风雪稍停,采儿还惦记着车里几个人质,便随便与陶氏笑笑了之。 正要走,忽然车内传出婴孩的啼哭。采儿心下大急——那庄婆子的儿媳生下孩子还没几日呢,她怕嘴里塞布会蒙死婴孩,又瞧那孩子睡得正香,索性便没堵着,谁知竟在这时候醒了! 陶姑姑果然一讶,眼睛往采儿身后的马车瞥了瞥:“这怎么还有孩子的哭声?谁家孩子呢?” 采儿心头半是着急,半是懊悔。 刚想莽头顶一句“夫人的事你少管”,可还是脑子快,想起陶氏再是爱管闲事,但终究是皇后派来的人。她又把话憋回去了,耐着心周旋:“车里来的是夫人外祖那头的王表妹,她家郎君一个月前被调到京中为官,王娘子也跟来。姑姑是知晓的,夫人从小就不在汴京,如今思念故人,便让我接王娘子来府里叙叙。” 陶氏将信将疑又瞥了眼,淡淡笑说:“既如此,都是我这老婆子耽误采姑娘功夫了!采姑娘快快回去吧,勿让贵人们在雪地里受冻才好呀。” 采儿暂时松了口气,她没有心思多想陶氏信或不信,眼前只想着快快把人质带回去,不要节外生枝。 窗外又下雪了。 喻姝披着毛裘,在窗边静静坐了一早上。从采儿离开时她便如此,中间用过一次午膳,没什么胃口,她只吃了一些清粥素菜。 窗户封得不死,时不时有风灌进来。她不堵也没离开,总觉得冷风能让自己清醒些。 魏召南没跟她提及金銮殿的事。从她醒来后,他就急匆匆走了,一整个夜晚也没回来。虽然他把弘泰留在王府看着她,可是喻姝并不觉得心安。 官家给她灌药,又不跟魏召南提及休妻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她一直在想此事,头绪难清,想着想着,目光便跳到手腕的羊脂玉镯。 他说镯子进过观音庙,最有灵气。他膝下无子,那么想要子嗣,是不是官家让他以为她有身孕了,要他拿什么东西来换,才有的这一出? 她这条命在官家面前本就微不足道,其实不管她有没有犯欺君之罪,要她生要她死,官家都可以随心所定。官家留着一命,只是要她有用。兜来转去,还是成了其中谈利的工具。 喻姝冷嘲自己一时走错路进了狼屋,来到汴京两年,竟然数次把自己推入鬼门关。 人一旦想争权,就会抛弃许多东西。她明明可以避过抛弃,走出死局的,为什么出不来呢?是念及魏召南,也曾心软过,还是谋划错了方向? 她痛痛快快喝了一大口热茶,茶水很烫,可是她舌尖却好像麻木了。热茶进腹,浇了一头杂绪,心里只有空落落的一片。她凝望着窗外飞雪,渐渐开始茫然, “杀人了!杀人了——”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又被守门的丫鬟呵斥下去,“你这婆子做什么呢!夫人还在里头!” “夫人!我就要找夫人!” 喻姝闻声出屋,正见庄婆子被小丫鬟拦在雪地里。那庄婆子疑似吃过酒,满脸憋红。雪地清寒,她还是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心下冷冷笑着,她还没让人把庄氏提来,倒自己送上门了。 “夫人、夫人——” 庄婆子发疯地想扑上前抓她,还是被两个小丫鬟拦下。庄婆子向来是傲慢瞧人,背后又喜欢嚼人舌根,小丫鬟早看不惯她了。趁此时机,重重往婆子膝盖上踢一脚:“夫人在这,你耍什么酒疯呢!” “我呸——你才疯!你老子爹全家都是疯子!” 眼看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喻姝连忙叫人拉开她俩。婆子粗喘着气,已顾不上那小丫鬟了,吨的坐地上嚎啕:“我才不跟你个疯丫头计较!夫人、夫人!有人要杀我灭口——” 庄婆子此话一出,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懊悔不已,杀人就杀人,这“灭口”二字咋就崩的一下出来了。 “杀你?” 喻姝眉头忽蹙,“谁要杀你呢?” 杀我? 庄婆子一愣,是哦,谁要杀我? 午后她正在偏房里耍闲吃酒,小丫头黄蝶拿了两样下酒小菜来,说是庖房多做出来孝敬她的。黄蝶刚送完小菜,又把她招呼出屋,说上头还有别的事交代。 等她忙活完再回屋,酒菜还在,桌边却死了一只猫!那猫是陶姑姑送给她的,可伶俐了,就因为她夸过一句毛色真白,像雪儿似的。 庄婆子当时便吓坏了,连忙掏出银针,试出那酒菜里竟是下了□□!一向能做主的陶姑姑又不在,她只能慌不择路地逃到正房这儿。 庄婆子把原委如腹中粳米,通通倒了出来,一边说,还不忘抹泪诉苦。 天寒地冻,众人都待的瑟瑟发抖,喻姝便让人把庄婆子提进屋里。 她冷眼瞧着,昨夜刚开始查,今日便有人要庄氏死,这府里心怀鬼胎的人原来不止一个。 庄婆子见喻姝只抱臂站着,整个人清清冷冷如那瓶内的白梅。见多了正头夫人平日的柔婉,一时间见人连正脸都不给自己,不由心生恐惧。庄婆子急忙朝地磕头,大哭:“夫人!求夫人替老奴做主!” “谁说我不给你做主了?” 喻姝轻轻一笑,扶起庄氏,只是神色却不像在安慰,“可惜我不救害我之人。我只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在正房的膳食里下过药?” 庄婆子一愕,原本正可怜巴巴望着喻姝,此刻却只能别过脸。 当然不会承认了。 喻姝也猜到,庄氏还要靠她才能保命,怎么可能轻易承认。 “你为别人做事,藏得不好,别人就想杀你灭口。我不管那人是出钱收买你了,还是买下你的命为他做事,但如今,你和你全家的性命都在我手上。你那孙儿才刚生出没多久吧?你若是肯老实招来,我尚肯留住你们一命。” 庄婆子咬紧牙关,犹豫再三:“我......我也不晓得谁要杀我。” 喻姝一笑:“谁要杀你你不知道,可你在我饭菜里下过什么毒总知道吧?” 庄婆子终于捱不住,重重磕头:“老奴哪敢下毒呀!要是饭菜有毒,都端不到正房来!只是在膳食中添了相克的小菜,夫人吃过只会觉得腹酸恶心,不伤及性命的!” “谁要你做的?” 庄婆子又不说话了。 此时采儿也把人都带回来了,庄婆子在瞧见绑来的儿子、儿媳时,脸色一白。她连忙想抢过下人怀里的襁褓孙儿,却被采儿拦下。 庄婆子忽然嚷道:“是陶姑姑!都是陶姑姑让我做的!” 此言一出,屋里的下人俱静。陶氏在王府口碑一向不错,待新来的丫鬟小厮又和善,根本想不到她会跟下药的事沾边。 喻姝并不意外。 陶姑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或许陶氏来王府,名义上是来帮她这个新妇,暗地里也是宫里的线人。 喻姝摆了摆手,只让人把庄婆子一家关进主屋边上的耳房里。她把发冻的手靠近暖炉边烤了烤,深吸一口气。 正想让人把陶氏叫来,忽然打住,还是让人先去叫了小丫头黄蝶。 ——她险些给忘了,还漏了一人! 下了□□的酒菜是黄蝶端给庄婆子的,或许此事并没有她想得简单。
第53章 倘若 等到庄氏一家子都被押下去, 采儿才觉大石一卸,将外斗篷褪去,轻轻抖落身上的雪:“原来竟是那陶姑姑做的......” 这么一想, 她脸色忽变, 一声“糟了”脱出口。 “夫人, 我在押送庄家回来的路上,也碰着陶姑姑了!她正巧到集市上采买,还与我小叙......如此说来,一定是她动的手脚!后来我们路行一半, 车轴就裂了,我们的人在雪地上耗了好一会儿功夫!” “那庄家的人质...” “没有, 庄家的人一个不少, 车里的零碎也瞧过,没有丢的。” 这倒让喻姝一时无解。 她坐了会儿, 又忍不住站起身, 朝窗外一望,正巧看见别人领了黄蝶来。 那黄蝶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丫头片子, 见她时还是发怯害怕的, 巍巍跪着,连头都不敢抬。 喻姝不懂黄蝶是真胆怯,还是面上做伪。原本喻姝只想试水地问问,可未料到黄蝶出话如此容易, 没一会儿什么都招了。 黄蝶说,那下酒小菜是陶姑姑让她送进庄婆子屋里, 后来再把庄婆子招呼出屋, 也是陶氏吩咐了的杂事。 “你撒谎,” 喻姝蹙眉盯着黄蝶:“陶姑姑竟没让你盯着庄婆子亲尝, 反而让你交代她做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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