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震惊简直不能用言语形容,一时傻了神,连话也不会说了。还是王为慎赶忙把信塞好了,微微一笑:“贵人可收妥当了,小的还得往别家送信呢,告辞了。” 王为慎一走,喻姝看信的心更是急切了。 不疾不徐地回去,一进屋,立马便关紧了门。她颤着手拆开,展平信纸,只见那纸上的墨字赫赫跃然:我等皆知上京安生不易,祖父亦思念,勿怕,为兄定将你带出。五月初五,在广胜寺见。 信一看完,她很快就烧了。喻姝此刻欣喜地不知做些什么,直往床上一躺——又支起半边身子,小心翻开垫絮,瞧见自己藏起来的几包刺粉和一只匕首。自她来到汴京之后,从没有哪一刻,心像现在这样安然。 起先她还怕,就这么从京一走,要是扬州来接应的人寻不到该如何好? 因此她这些时日又陆续写了好几封信,打算再从濮州送出一趟。原本午后还偷偷打发采儿出门找信客...... 喻姝想到这儿,便下榻,寻思着既然表兄已经找来了,那这些信也不必留了。 她取了支火折子,打开妆奁,却发觉压在银簪底下的信竟不见了。喻姝一急,怀疑是不是自己写完后随手夹哪里了?又连忙去翻桌上几本书卷,可是都没瞧见信纸。 喻姝急忙出屋,檐下正有四个逗蛐蛐的小丫头,都是赵知州送来伺候的人。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也没见外人来过。平时屋里,倒是会有丫头进去。若不是她们拿的,那只剩他了...... 喻姝心头虽急切,倒也能自己宽慰几句。 信上到底也没说什么,不是吗?只跟外祖提了嘴思乡心切,想回去。便是魏召南看见,也没什么。 很多事眼看就要成了,她想让自己宽心些,可这事又骗不过自己——要是真没什么,看过就算了,信为何还会没掉? 她不确定这信是小丫头拿的,还是被魏召南拿走。 若是小丫头顺走,那便是最好办了。反正此信落在他人手中也是无用,只是这样的毛贼她留在身边也不放心,赶走就是了。 可若是他拿的......她摸不清他的心思。 拜访曹通判后,晚上魏召南回来。入睡之前,喻姝坐在妆台前脱簪。 她扭头瞧了眼,他正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她有意试探,下一刻便打开妆奁,一声惊呼:“啊......放这的信怎的没了?” 喻姝的手胡乱翻着奁内珠簪,虽没回头,余光却暗暗瞥他。 他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就在喻姝以为他或许睡着了,是时机不凑巧之时,魏召南忽热放下二郎腿,坐起身,“是我拿的,夫人直问便是,不必跟我试这些。” 他走到她身侧,拿过手中的妆奁打量,“我给夫人放回耳坠,打开却看见那封信。”他又笑她:“怎么这样急?马上我们就去扬州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说罢,魏召南便仔细盯住她的脸色——还在汴京时,她就托人送出去不少信,他都看过了。原以为只是小女儿思家了,也没什么。可是今早,他又看见她写了封这样的信,落尾还是慎收。 慎收、慎收......他原先只以为她要外祖家中谨慎。 直至今日,他又看见了这个字眼,才隐约觉得不同——这个慎字,万一不是谨慎的慎,而是别的呢? 他对王氏并非一无所知,猛然间想起她有个表兄,好像名中有这么个字。他夫人爱他,他当然知晓,可是他也不喜欢她有个亲近的表兄,他夫人年纪心性还是这样的小,又是花月之貌,若是她表兄存了心思,有心诱惑呢? 他们很快也要去扬州了,听闻那表兄还未婚配的。 魏召南有一点清醒之时,总觉得这样想太过可笑,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到底怕什么?可是他发觉,他清醒不了太久,脑子里一股念的只是她。他开始怕她回扬州,融进那从小长到大的家,会不会就抛下他,与他相绝开? 喻姝抬眸看着他,眼底是他说不清的情绪。魏召南看一眼就怔了神,原来他心头还有些拈酸与微怒,一下子就没了。 他不知怎么,反倒起了怜惜的情,手指摸向她的眼尾,声音低低的:“好了,我会带你回去,不要找别人。” 又是一样的时节,曾经他也这么温柔,可是说狠心,也能狠的下。 喻姝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是西北大火烧原的一夜,是道跨不去的坎。 ...... 转眼到了五月初五,喻姝按照王为慎说的,私下来到广胜寺。 今日正巧赶上重午节,来寺里上香的男女老少很多。 喻姝随着人流拾阶而上,左右观望,没瞧见王为慎的人。 许是他怕出什么纰漏,便没指明地方,只提了广胜寺。可这广胜寺是濮州第一大庙,要找一人着实困难。她无法,只好也像别人一样,先上一柱香。 喻姝拜完,刚出殿堂,忽然听到有人唤了声姝儿。 她转头一瞧,王为慎正站在菩提树下朝她招手。她快步过去,王为慎看了眼采儿,确定再没旁人在后,引着喻姝绕到后院。 后院则要更热闹些,像极了集市,人声嘈杂。这儿有许多寺人摆好的摊子,摊上罗放了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鸟画扇并些香糕果子、蒲叶绿粽等物,供人挑选。 王为慎引她到菩提树底下,这里到处都是人,他二人在其中并不起眼。他用不大的声音问:“你们还要在濮州待上多久?” 王为慎以前也算读过些书,教过他的先生常说,脑瓜子是好用,可是性子太皮,没学一刻又走了心。因此他爹总是棍棒不离手。他年纪小时人很野很皮,没少捉弄折磨过同窗,却对家里的姐妹爱护非常。 王为慎从前瞧不上别人十年苦读,只为挣个官当。 苦读为了什么?为了科举仕途。当官又为了什么?还不是挣钱,养家糊口么? 他想想就作罢不肯读—— 祖父没读过书,没当过官,一样挣得了全身家当。行商又如何,不同样是挣钱,养家糊口么?他觉得自己难以沉心,也不算读书的料,于是后来干脆随他祖父上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些年在水上漂得太久,连亲事都还没有着落。 “盛王他想在六月底走。” 王为慎闻言诧异,“六月底,还要这么久?他一个不受恩宠的王,都这时候,还有什么要拖的?姝儿,他是真会送你回扬州吗?” 喻姝摇头:“我不知,也不明白他要在濮州做什么...” 王为慎想起这几天听到的消息,倏地冷冷一笑,哼声道:“我大约知晓他做什么了。你应该不知道吧,三日前他出去濮州过,是送一辆马车去的。那马车从曹通判府邸出来,他送到城郊就回来了,但他那个高壮的亲信却没回来......他们向北行,难道是回上京?” 喻姝忽如饮醍醐,难怪这几日没见到弘泰的身影,原来已经离开濮州了。 他能要弘泰护送曹氏一家去做什么?那曹氏可是太后的族人......又是京中风云起变的时节,他要掺一手。果然,他离京还是图这些的。她也没有想过他不图,只是他还骗她,说是送她回扬州才出京。 王为慎垂目看着她:“你若想跟表兄回去,我的人手已经安排好,明晚子时就能接应你走。只是姝儿,你有没有想好,你至今还是他的妻,你们还有官家亲指的婚事在,这样一逃,去哪里都是死路一条。你......” “好哥哥...”喻姝忽而抬头,认真道:“没有了,婚事已经被官家废了,我早就是庶人了,只是他还不知晓。”她笑着说,眼底却渐渐起了水雾,“我不知道他还想贪心多求什么,可是我在那吃人的地方没有盼头,我想回家。哪怕我不能回扬州也无妨,喻潘倒了,只盼我娘在天阖目。此后,我没有想求的了,只图个安生日子,去哪儿都行。” 王为慎见她眼睛都快红了,想起以前很小的时候,不怎么见她哭。只有在她阿娘的忌日,她才会避开人,偷偷烧纸钱抹泪。 他很快眼睛也酸涩,避开眼不看,轻轻嗯了声。 王为慎拿出两包药给她,是无色无味的蒙汗药,要她明夜下在侍女小厮、角门守卫喝的凉汤里。还有一包剂量重的,则是下给魏召南。 喻姝回去后,便让采儿暗中收拾些细软。她不想闹出太大动静,以免旁人察觉,索性只带了两套薄行头,一个包袱足矣装下。 五月初六的这天夜里,出奇意外的,魏召南竟在傍晚就回来了。 他来濮州的这段日子并不闲,都是天黑才回来,今个儿这么早,倒让喻姝没得心慌。 用过晚膳,她还照往常一样在屋里绣绣花。绣了半个时辰,已经过亥时正刻,她便走到镜前脱簪梳洗。 铜镜上是她的脸,忽然也出现了魏召南的脸。他从床间起身,径步走来,反倒坐在妆奁前,随手挑起她的珠钗把玩。 “噫,我送你的一对海棠镶珠步摇怎的不见了?” “嗯......” 她正净着脸,默了有一会儿,才说,“许是今日干活,掉树底下了。” 魏召南淡淡哦了声,“那明日可得让人仔细找找。夫人能舍得,我却舍不得。” 窗外下着沙沙细雨,雨打芭蕉,渐渐吞没了屋内的安静。 她擦着脸、净着手,他就这样看着她。他的眼底辨不清情绪,又淡淡问了句:“怎么今晚也没看见采儿?” 喻姝脑子一顿,手微不可见颤了下。随后便将帕子搭在盆边,倒是走到他跟前,咬着唇,慢慢坐在他膝头。 “我让她进庖房学一样菜,约莫还没学成呢......”话一毕,喻姝便伸手按在他胸口处,打笑说:“殿下这么问,难道是瞧上采儿了?那敢情好,我原也想帮采儿相一门好亲事......” 他的手不自觉掌住她腰身,看着她的小脸,忽然嗤了声:“好亲事,就一定得嫁给自己的枕边人么?” 喻姝被这话噎了下,正不知该如何答之时,他忽然抱着她起身。 她受了一惊,双手攀住他的肩膀,由他抱着,大步往床榻而去。红纱拽落,烛灯一灭,她忽然陷进巨大浪潮中。不同于往常,这回一开始,他便吻得又急又狠。从脸颊到脖颈,从胸前到腰腹,她都在咬牙轻忍。 忍了好一会儿,喻姝忽然扳住他的肩头,抽着气:“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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