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在烦躁些什么? 卓煜眉间微蹙,正要提笔再写,窗边突然一暗,转头一看,原来是窗边烛台的蜡烛已经烧完,积了一小盘红色烛油。 天色已晚,虽有家仆守夜,卓煜也不打算呼唤。他收起桌上宣纸,正打算在书房柜子里找出常备的蜡烛。 窗边却似有人影一闪而过,卓煜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影从窗边底下冒出来,脚步不稳,跌跌撞撞,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在门口不安乱晃。 卓煜微微皱眉,后院里没有这样个头身形的家仆,更有他早年定下规矩,除了守夜的人,不许深夜有人在府里乱逛乱晃,振伯办事想来严苛严谨,一丝不苟,从未出过疏漏。 这身影到底是...... “我去,这什么啊,会不会坏了........”少女小声嘟囔着抱怨什么,虽然压低着声音,但卓煜耳力极佳,立马听出来是谁。 他唰得一声打开房门,往左边窗下一看,就见陈筱艾跌坐在地上,衣裙扑了一地,肩上披风也歪了,手里却紧紧护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两盏白瓷炖盅,闻起来像是药膳。 陈筱艾抬头看到他,尴尬一笑,道:“那啥.......大人晚上好,我可以问问我有没有将这个踩坏吗?” 卓煜顺着她的手指一看,是前两天刚打造好的一把九曲枪,昨天上手熟练时不小心弄脏了枪上的枪缨,石信飞清洗过后放在门口,大约是忘记收回库房了。 黑灯瞎火下,陈筱艾不熟悉路,又顾着手上东西,一脚踩在靠在墙上的九曲枪,一人一枪一起翻在地上,怪不得在窗口看到她的人影一闪而过,原来是摔倒在地上了。 这种情况下,她还死死护着手中托盘没倒,昏黄的烛光下,卓煜看到她手心上一片殷红的擦伤。 “怎么自己过来了?”卓煜上前将她扶起,看到她小小手心上滲出来的血迹皱起眉头,一手扶着人,一手端过托盘,将她扶进书房里。 “我刚刚叫了虹夏姐的,可是她看起来好像很困的样子,我就自己过来了......” 陈筱艾的脚其实也扭到了,她抓着卓煜的手磕磕绊绊地在椅子上坐下,“振伯说晚上不许有人随处走动,我怕麻烦别人,就自己摸过来了,没吓到你吧?嘿嘿。” “你的夜视能力不是很好吗?”卓煜转身取来药箱,“怎么还会摔了。” “我不确定大人你在哪间屋子嘛。一进来听雷阁里,到处都是你身上的茶香气,分辨不出来,我只能到处看看。” 陈筱艾对此十分有理,见卓煜朝她伸手,便乖乖将受伤的左手放到他掌心里去。 烛光下,她掌心的血珠仿佛上好的红玉珠,一转动间就滴落到他的虎口处。 那一滴血,让卓煜心头微微一颤。 但他表情丝毫不显,用干净柔软的软布轻轻轻按压止血,再取来上好的止血药粉,轻柔细腻地撒在伤口上面。 他抬眼看陈筱艾,陈筱艾正盯着他手上动作看,黑眼珠里闪闪映照着一旁的烛火,还有自己紧抿的下巴线条。 “不疼?”卓煜看她眉头都没皱一下,轻轻捏了下她细细的手腕,上面空无一物。 陈筱艾正盯着卓煜骨节修长的双手看,这双总是十分温暖的手掌结实有力,偏偏又长得很好看.......冷不丁听卓煜一问,她一抬眼就撞进了卓煜的眼睛里。 陈筱艾一时顿住,卓煜也没移开眼睛,只静静地看着她。 如此近的距离,卓煜身上的沉静与淡漠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温暖的身躯和安静的眼神,却又十足的放大这个男人在深夜里的魅力。 .......我去,这个杀伤力有点太过了。 陈筱艾匆忙移开眼神,吹毛求疵道:“大人,你捏痛我了!” 卓煜挑眉——连药粉撒在伤口都不喊疼的人,居然敢挑剔他手上动作,他明明如此小心。 将纱布缠绕包扎好,卓煜才放开她,一边收拾桌上残物一边问道:“你端来的是宵夜?怎么不在房里和虹夏姐一起用。” “虹夏姐说她不用了......” 陈筱艾有些不自然的左顾右盼,看到对面墙面上挂了一副浓墨重彩的山水图,瞧着名字,是某位名师之作,市面上重金难求的那种。 “晚岭峡观图,原来真迹在大人这啊。” “你知道这幅画?” 陈筱艾狡黠一笑,道:“我不仅知道。章大师当时还嫌弃带过去的墨不好,书童跑遍了整个镇子都买不来他满意的画墨,气得他直上头。我师父便让我去给他送下头的汤药,那汤药色泽偏偏是他想要的颜色,你猜猜他做了什么?” 卓煜将眼神移到画上颜色稍浅的景致上去,扯了扯嘴角:“.......那树木是用药汁画的?” “答对啦!”陈筱艾咯咯笑道,想起来当时场面很是滑稽,“药汁怎么可能用来作画嘛,颜色又无法上纸,还将纸张给毁了,经过好一番折腾才抢救回来,章大师又不肯放弃,所以那一片的树木景致,看起来颜色不太一样,还因此给人误会是赝品。” 章大师性子暴躁孤傲,哪里能忍得别人说他作品是赝品,索性自己收着,说这晚岭峡观图只打算送给有缘人。 没想到这个有缘人居然是卓煜,还真是巧了。 “那日我从北境回京,路上见有人遇上匪寇,便搭救一把。章大师说他近日毫无灵感,只有晚岭峡观图在身,便送与我了。”卓煜摇头叹息,“他送画和作画一样随意。” “他就是那样的人啦。”陈筱艾笑道,“我倒是满喜欢他的,每次他到昌州找我师父配药,师父总能和他掐起来,从这屋打到那屋,整个人精神十足,上蹿下跳,也没时间挑我毛病了。” “章大师脾气暴躁,你师父也不遑多让。” 陈筱艾看他表情温和,心里也终于稳定一点,想起来桌上还有带来的宵夜。 “大人,这是我早上配好的药材,振伯让厨房做了药膳粥,补益气血,晚上也好入眠的,尝尝?” 卓煜点头,转身去净了手,回头见陈筱艾已经放好碗筷,正打算从炖盅里小心翼翼地盛出粥来,卓煜伸手去接,示意她坐下,陈筱艾只能乖乖坐下。 两人一起低头吃粥,一时无话。 拖泥带水,话说一半向来不是陈筱艾的性格所在。 她吃完碗里的粥,放下汤勺,正打算张嘴问卓煜什么,卓煜一边挑碗里食材,一边将一块剥了骨头的瘦肉送到她嘴边。 “这肉我不要,你吃。” “大人你还说我挑食,你自己也不是,”陈筱艾下意识张嘴吃下,肉炖得酥烂,她认真咀嚼的样子好似那些总和她打架的貂鼠。 “人总有不吃的东西,不是你说的?”卓煜挑眉。 陈筱艾无言以对,心想这人真是什么话都记得,一点都不给人留余地。 “你大晚上过来,是有话与我说?” 陈筱艾挠了挠脸,轻轻点头道:“.......那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想多了,总觉得大人好像在生气。” 卓煜并不言语,只放下手中勺子。 “是不是因为我没有提前跟你说要回宫的安排啊?”陈筱艾抿了抿嘴,小心翼翼看着卓煜的侧脸问道,“.......这段时间大人不是经常与我们一起吃饭吗?可是你听完之后就一直待在书房里不出来,连晚饭都不出来跟我们一起吃t。” 像是有些受了委屈一半,陈筱艾说着垂下头去。 “我这段时间一直受大人你的照顾,没有提前与你说安排是我的不对,我......我太不知礼数了。” “不是。”卓煜一推碗盏,侧过身来面对陈筱艾,认真说道,“不是你的问题,更不是你不知礼数。你把我当信得过的人,在我面前才没有瞻前顾后的做安排,你没有做错,别怪自己。” “是这样吗.......”陈筱艾微愣,她在小脑袋瓜里有些混乱。 “我回少爷话的时候,少爷问我大人怎么说,我、我只说大人肯定支持我回宫,又不是以后不能见面了,大人还在府里给我留了漂亮裙子,还有那么多的药材......” “没错,你只记得这些就好。” “那大人你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陈筱艾还是搞不懂,男人的心思怎么那么难猜! 卓煜搅着碗里的粥,他思绪微乱,见陈筱艾朝他投来不解的神情。 她似乎只对自己的美貌只有一知半解,并不擅长使用,这样疑惑不解的神情下眼神依旧纯澈,毫无任何防备。 说起来,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的进入一个男人的书房,若是换成刚认识时的她,是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她恨不得远远避开。 如今毫无防备,浑身上下充满信任......大约就是自己给她的信任感足够强大吧。 想起这点,卓煜隐约心里安心。 “大人你干嘛不说话了?”陈筱艾越发不解,长发披散在单薄的肩上,随着她的动作缓缓滑下,一股凉凉的桂花香味。 凉凉的? 卓煜伸手一摸陈筱艾垂下来的长发,脸色顿时黑了。 “你头发没干就出来了?” 这么冷的冬夜,她居然顶着一头还泛着湿气的长发,跨过那么大的院子来找自己。 而自己坐在她旁边说了好一会子话,竟然也没有发现。 “啊?虹夏姐帮我擦过了.......”陈筱艾摸着自己凉凉的长发感觉还好,她爱干净,经常洗头发,有时候洗好甚至不理会,反正都会干的。 就见卓煜黑着脸起身,将炭火盘里的炭火挑得旺一些,又取来一方厚实干净的帕子,示意陈筱艾坐到炭火盘旁边的卧榻上去。 陈筱艾正要摇头拒绝,卓煜拿着帕子一指卧榻,姿态不容拒绝。 陈筱艾有点怕他将帕子搅在自己脖子上,乖乖走了过去,一本正经地坐到卧榻上去。 卧榻被炭火烤得暖暖的,还挺舒服。 陈筱艾忍不住摸了几下,感觉头发被轻柔的撩起,卓煜正拿帕子,垂眼认真仔细地为她擦干头发。 她浑身一炸,差点没从卧榻上蹦起来,连退两步差点摔到地上去,她的长发又在卓煜手里,一拉一扯,捂着头皮苦不堪言。 “你到底闹什么?”卓煜给她的行为弄得十分无语,伸手轻轻为她按摩被拉扯到的发顶。 头顶上大手温暖,手法又轻柔,陈筱艾捂着脸不敢退了,只小声道:“大人,我自己来擦吧.......” 明明只是头发在人家手里,怎么她的心里却跟被搓揉的头发一样痒痒的...... “我不信你。头发没干就敢在冷风里走,也不怕着凉头疼。” 卓煜将黑色顺滑的发丝用指尖轻轻梳开,心里居然有点想要编辫子的冲动。 .......他明明不会编辫子的。 “这个大人你就小看我啦,我们这种不分冷热昼夜在外面活动的人,身体要比常人强健许多的!你别看我一入冬好像弱了点,其实我压根儿就不会着凉感冒的,一来是我常年服药,体质特殊,二来身体习惯了这种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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