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水气得跺脚,再怎么说,她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日子过惯了,朝廷上的事也是偶尔听姨母讲几句,她的认知范围只在舒王府中的闺阁里,哪能架得住陆简祥这样的官场老江湖激将? “这长安,这整个中原,哪里出了问题,遇了险情,不都是姨夫派人为圣上理事吗,夙兴夜寐,姨夫奔波数年,才保住了大顺基业……” 陆简祥就这样瞅着这位妙龄女子一步步掉进陷阱。周围的白衣儒生越聚越多,津津有味地听着她赞颂舒王的美德。 有人终于禁不住问:“我记得当年先帝是属意舒王的,只可惜……”那人摇了摇头,不敢往下说。 周若水清清嗓子,道:“苍天自有安排,如今圣上一病不起,朝中老臣新贵,哪个不来舒王府献殷勤,就连太子也……” 话没说完,一旁的侍女扯了扯她衣袖,胆怯着提醒她慎言,却被她反手扇了个耳光。 周若水早就厌倦了言语的拘束,若不是当年她听了姨母的话,不去置喙邕王婚事,也许嫁与邕王的就是自己了,邕王也就不用死。 果然,周围的人一听圣上一病不起,便开始议论纷纷。有说冬季科考是否会有变动,有说太子得早点监国,还有说圣上仁厚,推行新政累病了龙体…… 周若水不屑地瞅了眼陆简祥,见他欲翻身上马,忙讽刺道:“你休要说本郡主,告诉你吧,趁早死了对那个贱商之女的念想!她这一去,有去无回,尸骨无存!你就祈祷下一世再重逢吧!” 听她这么一说,舒王府是知道清如遇险一事,那就怪了,此消息刚到皇城不久,他的人也是才连夜赶路将消息带过来,此事还未宣扬开,可她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舒王府的人自和亲之前就知道,这是一条必死之路。 陆简祥后背生寒,舒王打了什么主意,在他这里已经很明显了。他犹记得,清如在和亲之前,是见过几次广陵王的,后来广陵王成了太子,她又被太子妃召见了几次。 一个邕王未来得及娶的女子,能有什么用处呢? 他左右想不通,但并不意味着,手眼通天的舒王算不明白这个账。 于是一跃上马,对着底下怒气冲冲,却依旧光鲜亮丽的周若水,作礼笑道:“郡主比我聪明,但又聪明不到哪去!你我皆痴迷不可能得到的人,只是我比郡主幸运些,我陪在阿如身边多年,也是相伴长大的,她那么聪慧,我信她定会化险为夷。倒是郡主你,该想一想回去后如何与舒王妃交代,估计接下来几日,整个长安都在议论圣上龙体欠安的事,你口无遮拦,可是要……挨板子的!” 他做了个打屁股的手势,朝她眨眼:“该学着聪明点了,荣义郡主!哪能都像您这封jsg号一般,所有事情如此容易?” 周若水不是不知他所言何意,可在气头上,哪讲什么理智?看着他远去的得意背影,她再也不想忍下这口恶气,手指关节被攥得发白,许清如死了哪能解恨,她要让许氏家破人亡。 陆简祥打发了小厮,自己却没有回宣阳坊的陆府,而是取道朱雀大街,拐进了西市。 西市繁华,最能彰显市井之气,热闹的街道和琳琅的货品,跳舞的胡人和驭兽的林邑人……大千世界,尽收眼底。 西市西南角聚集了书肆茶楼,附庸风雅的文人总爱在此处吟诗作赋,感物伤怀。 上善书肆处在街心拐角,最是人群往来的便利之地,生意也是最好的。许清如走后,其兄长许广翰接手了书肆生意,没几日,就将名字改成了“和滇书肆”,想借着许清如和亲的势头赚一波客流量。 只可惜,营业没几日便大门紧锁了。陆简祥瞧着沿街的几家店铺开得正红火,也不知为何只有许家的书肆闭门谢客。 更奇怪的是,书肆门口蹲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瘦弱男儿郎。他见陆简祥走过来,忙起身作礼,红着眼睛似瞧见希望一般,着急问:“郎君可是许铺头?小人是通善坊收集古玩字画的张家账房仆役,郎君订购的五百单魏晋诗册和五百单天应年间字画到货了,货款……” “诶——”陆简祥忙打住他,“我可不是许家郎君,你认错人了!” 那人的眼光立即暗淡,如一团灭了的火,摇头叹息道:“失礼了。” “发生什么事了,大白天的,这好好的书肆怎么关门了?” 那人连叹几声,苦笑道:“小人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自己会折在这里!许家娘子……哦不,是昭安公主和亲前,向我家主订购了两批货,只预付了少量银钱,说是等货全到了再补,之前也是如此往来的,家主便去进货,结果好不容易凑齐了货品,这接手的许家郎君却入了大狱!听说是赌钱败了家业,钱庄生意不好,又欠了债……他阿父阿母一病不起,家里仅剩几个忠心奴仆还在伺候,其妻儿也躲回侯府避风头了……” “什么时候的事?许广翰欠了多少钱,犯了什么事入狱?” “小人不清楚……小人唯一所愿,就是昭安公主有朝一日回来,救小人于水火,不然钱要不回来,家主拿小人泄愤,定会打死小人的!” 这人边哭边抹泪,听得陆简祥愣神,从春明门带过来的欢心雀跃顿时偃旗息鼓。 他不禁举首仰叹,天边几朵残云,被风吹得狰狞。 她真的会再回来吗?若真有那一天,是不是也该轮到自己了? 那么,自己总得为她提前做点什么。 陆简祥依次解下绶带上坠着的七八件珍宝,又将马鞍上佩戴的金银饰品全都取下来给了那儿郎。 “拿去先应个急,若你家主再催,你就来宣阳坊陆府找我陆简祥。” “原来是陆侍郎的三公子!”那人跪拜道:“小人名叫金川,新罗后人,以后定会报答三郎的救命之恩!” 说完便拍拍身上灰土,高兴着要走。 陆简祥登时窜出一个想法,拉住金川,道:“你若真想报答我,就和你家主说,昭安公主路途遇险,现已脱离险境,正欲返回长安——想办法,将这消息散播出去!”
第28章 028. 距离 藻井上的双龙在视野里不停晃动,就像真的活了一般纠缠在一起,正如床榻上扭曲缠绕的两人。 落缨觉得自己就像前几日被撕破的那扇屏风,身体和灵魂被分割,巨物的嵌入让她痛到痉挛,可却只能仰头盯着头顶上的藻井,像条死鱼般等待着浮出水面,吸入新鲜之气苟活。 她越是推拒,就陷得越深,距离反而成为进攻的武器。 半个身子已经被甩出塌外,乌发垂泻在地砖上,沾染了飕飕的寒气。这姿势使得她不得不紧紧抓握住对方的手臂。 哪知郑仁泯细皮嫩肉,她的指甲轻巧就扎了进去。 “想反抗?活腻味了吧!” 他瘦长苍白的手臂猛探到她脖颈,一把掐紧,让身下人脸色涨红。 落缨双手拉扯他胳膊,憋得说不出话来,感觉身体在变轻,越来越像一缕烟,即将飘离这苦海。 却在刹那间,被他松了手,紧接着,她的身子被猛撞几下,犹如被漫天潮浪冲上滩涂。 终于结束了。 落缨被侍女架着出去,披上单薄外罩,顾不上擦泪,急急往外走。等出了殿门,一股凉风袭来,浑浊的味道终于被吹散,她才大口喘息,默默蹲下身呜咽起来。 侍女下了一级台阶,跪下来小声劝道:“王妃再坚持坚持,教主很快就助我们扳倒孽障,成就大业了!” 落缨抽动着笑了下,径自起身,歪歪斜斜地下了台阶,往暗夜深处走去。 这里虽是一国王宫,可毕竟立国时间短,加之前几年一直对外作战,滇国国库空虚,也算勉强撑得住休养生息的日子。 宫里的各类用度也都削半,夜里能不点灯的地方就不点,值夜侍卫也没几个,每隔两个时辰才在大路巡视一遭,园林花木也不常修整,夏秋季节更是任其肆意繁茂。 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个夜晚,自进了宫,成了待嫁的二王妃,落缨的人生才真正步入正轨,即成为一枚棋子——神花教教主安插在王宫里的棋子。 她走入花木深处,感觉不到秋夜的冷风,只觉得有种短暂的自由。 “他夜夜羞辱我,折磨我,于他而言,我哪是什么王妃,而是他的玩物,是他泄愤泄欲的工具……”她转身扶住侍女:“恩彩,你说教主真的能救我们于水火吗?可我不明白,她为何偏要选二王子作为筹码呢,以我的观察,二王子太过疯魔,用药了以后,更加没有人性,怎么可能会信神花教义?” 恩彩还是一如既往的眼神坚毅,她是王妃身边最好的催眠师,更是王妃的精神支柱,她的眼睛里仿佛有万丈星芒,让人看得见未来。 “只要王妃坚持住,教主就一定会助白蛮族重回白涯,重建新的家园。王妃所受的苦就会得到补偿,白蛮族世世代代都会感念王妃今天铸下的丰功伟绩,这样的日子……就快来了!二王子已经嗜药成瘾,教主用莺粟控制了他的生命,王妃就当他是个垂死挣扎的可怜人吧……” 两人已经拐进无人无亮的偏狭小路,月色阴晦,照得周围草木如幢幢鬼影。 落缨心情稍缓,可刚才的疼痛未消,她走了几步撑不住,便在一旁的廊亭歇脚。 恩彩为她披上厚一点的锦缎披风,跪下来为她捏小腿。 忽然,落缨伸手摸了摸腰间,丢了魂似的找着东西:“怎么没了,难不成是方才穿衣时落下了?” “王妃在找什么?”恩彩好奇抬头。 没等她回答,有人已经从廊亭后的暗丛处走出来,手里摇晃着一个香囊,几步上前扔给她,道:“这是你要的东西,对吧?” 这张熟悉的脸让落缨惊慌失措,忙扶着亭柱起身,躲到恩彩身后。 许清如等在此处多时了,她观察了好几日,摸到落缨侍寝后必会来此小憩的规律,今晚算准了时机,顾不上夜深露重,特来冒一次险。 是为了向她讨个说法吗?为何骗了自己,让自己前途尽毁,还面临难以预测的杀机? 清如确实这么想过,可就算杀了她,自己如今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况且她又不会杀人。直到那日,她不经意间瞥见了高台上身着华丽服饰的落缨,腰间系了一只眼熟的香囊。 香囊的纹样色彩和当时秀月赠与她的那只简直一模一样。 “确实是白蛮人常用的一种绣样,绣法也很精致细腻,需要特意去学,只有一些白蛮绣娘或者上了岁数的白蛮族老人会这种绣法。” 清如当时将香囊呈给萧云霁,她如是说,于是自己心里酝酿了一条还算明朗的线索。 神花教的信众都很虔诚,他们对神花圣女顶礼膜拜,以莺粟花为图腾,去到各处宣传教义,蛊惑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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