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城终于搁笔,目光沉沉盯着那处留白。 少顷,转身问景策:“滇王那边怎么说?” “世子正押着二王子往太和宫走呢,沿途都是世子的兵,不会出差错,长松也跟着,见机行事。徐尚宫和宫里其他神花教信徒都已被擒,还有落缨,许娘子交代过,我们也和世子打过了招呼,他的人会善待落缨。只是……”景策叹气,“只是郑仁泯一路叫冤,怒气冲天地诋毁世子,这路过的宫人无不议论纷纷。” “是他自己蠢,怪不得别人。欲成大事者,必先抱朴守拙,韬光养晦,可他却倒行逆施,就算有机会继承王位,事成后,与他合作的那些贵族、神花教的人也不会放过他。我们只不过借世子的手给他长长教训而已。” 李佑城边说边将画纸沿轴卷起来,绑上绸带,随手放进案侧的广口白瓷瓶里。 景策诧异,问:“校尉不画了吗?这……貌似还没画完。” “不画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画芍药,以后不会再画了。” 可自己画芍药的习惯已经坚持了jsg五年,他有些失神,仿佛在做着某种告别。 又对景策道:“滇王虽憎恨神花教,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怎么着也会顾点父子情分,不会对他用酷刑,二王子一失势,清剿神花教余孽的重任就会落在世子肩上,如今宫里的兵一半以上是世子的人,贵族们也都被压着不敢轻举妄动,但滇王多疑,定会担心世子做大,暗中派人通报宫外的守城滇军,到时候宫城外的兵与宫城内的兵相持不下,神花教的人就起疑心了。” 景策点头,接着说:“校尉让冷锋和高训留在祥云镇查神花教的事,也有了结果。果然如许娘子所说,那些窝藏在贵族门下的神花教徒,利用各类奇技淫巧骗得主人的信任,掌控着贵族的私兵,蛊惑平民百姓。” “很好。”李佑城披上罩袍,准备出门,“若是滇军围城,就放消息出去,就说二王子已成功夺权,此时贵族若还不出私兵解围,那神花教将错失成为国教的最佳时机。” 他正了正玉冠,笑道:“走吧,我们也去给世子助助兴!” “是。”景策帮他把披风整理好,后撤一步,脸上些许顾虑。 “还有别的事吗?”李佑城犹疑。 景策低头,默默攥拳,不知道接下来的话会不会让自家校尉难堪。 “是……是关于许娘子的……” 李佑城不作声,等着他往下说。 景策担忧瞧他一眼,鼓足勇气道:“午时的时候太和宫传来消息,说……说许娘子已侍过寝,且滇王自早朝结束后,便没有出过太和宫,太和宫的宫人都被打发出来,只留许娘子一人服侍……眼下依旧安睡……” 此时,插满画轴的白瓷瓶忽然发出一声嗡响,不知是哪一只画卷没有被安放好,偏了位置,碰到瓶壁,出了声。 可就这细微一声,李佑城心如裂帛,虽不可思议,不能接受,怀疑此事真伪,但却莫名难受心酸。 那日在萧云霁的园子里,许清如答应要与她合作,他便知道,她们各自要的是什么。 虽然有相互利用的成分,好在彼此情愿,不问西东。 萧云霁想让清如成为她颠覆郑氏王朝的助力,事成之后,萧云霁拿到郑墨司与舒王勾结的证据,并交与清如,让其返回长安,交与太子,铲除奸佞,此后,白蛮复国,归附大顺。 而许清如,也可以在太子的庇护下于长安安度余生。 他本心是不想让她搅进他复仇的漩涡,可她最终还是搅进来了,他只是没想到,邕王在她的心里竟有如此重要的分量,更没想到,她也许爱的不是邕王,而只是邕王头上的光环! 她也许是至仁至义的,邕王死了,她还有为他申冤的念头,可她也是冷酷无情的,邕王换了一种低微身份出现在她面前,她却毫无感觉。 如今,若她真的侍寝成真,那他便也明了她的心思——商人重利不重情,她所要的,也许永远只有利益。 往事如潮水般止不住涌上……竹林遇险,她对他谄媚、依附,将他视为救命稻草,死死抓住;来滇国的路上,她百依百顺,天真质朴,聪慧仁善,让他对她痴迷渐深;而等她成功进入王宫,有了新的依附,她便痛快得斩断乱麻,有目标有手段,哪怕对他也毫不留情! 这样的许清如,他还喜欢吗?或者说,他喜欢的是这样的许清如吗? “哦,如此。”李佑城漾起笑容,冷峻的脸让见者生畏,“云娘好手段,找了个好帮手。” *** 万千大仙鶲扑棱翅膀,烈烈腾空,它们的腿上都绑好了写给白蛮族王室后裔的密信,只见这些灵巧的鸟儿们刚刚飞越皇城城墙,就被飞矢射下来,不断有鸟儿从高空坠落,等完全飞出皇城,大仙鶲仅剩原来三分之一。 清如为此捏了把汗,问身侧的萧云霁:“云娘,它们就这么死了,你不难受吗?” 这些鸟都是她精心养了多年的,与她日夜作伴,度过宫中百无聊赖的日子。 “政变总是会死人的,我们都有可能一命呜呼,更别说鸟儿了。” “工具鸟儿,看来云娘不是真的喜爱它们。”清如打趣。 “喜爱有何用?你记住,任何时候,不要感情用事,不要依附感性的东西。尤其是女子,最容易被执念所误。要学会掌控全局,掌控诸方势力,唯此,万事万物都逃不过我们的手掌。” 清如微微侧头看她,下意识觉得萧云霁的胆识和魄力不是寻常女子所具,暗暗佩服。想她能在波谲云诡的滇王宫毫发无损地生活至今,必然是在大风大浪里经受住了万千考验。 萧云霁展开手中的传位诏书,那上面用大顺的文字和滇国白蛮文字写着给下一位继任者的殷殷嘱托。 只是,下一位继任者究竟是谁,那上面是空白的。 这是滇国王室规矩,不到最后一刻,当朝国王是不会写出继位者的名字,以防临时生变,也是为了激励各王室子孙在朝廷勇担大任,好好表现,说不定滇王在最后关头就考虑你了。 这也是为什么郑仁泯执意要先拿到传位诏书,再杀兄弑父,以便自己“名正言顺”地继位。 诏书用滇地特有的锦缎织就而成,上面不仅写有文字,更印有滇国各州县驻军的红章,大大小小十多个,不可能伪造,所以传位诏书也有了虎符的功用,关键时刻可以调兵。 萧云霁将诏书收好,放入袖中,抬头看天,忽然大笑起来。 清如只觉得这笑声极为悲凉,只听她苦笑道:“闹剧,闹剧啊……这世上最愚昧可笑也是最惨痛的,就是小人得志……” 待出了萧云霁的住所,清如加快脚步,一刻也不能耽搁往宝龙寺而去。 就在侍寝后走出太和宫之际,她得知了二王子被围的消息,于是故意绕道去往崇华殿,就在那个时候,她遇见了落缨,落缨跌撞进她的怀里,像是受尽苦楚终于要解脱的样子,眼里的兴奋难以压抑,扶着她双肩,喘息着说:“宝龙寺,宝龙寺惟贤方丈的藏经阁,滇王与舒王的密信……全都在那里。” 这件事,清如刚才没有告诉萧云霁,此时的萧云霁只想着复仇,调兵,联络白蛮王室,哪有功夫顾得上她呢? 就算事成之后,她能顺利拿到证据,但时间太过长久,她耽误不起,她的家人也耽误不起,她必须尽快返回长安,趁时局还算稳定,趁皇帝还没咽气,趁太子还未逼宫,趁舒王还未起兵,将这些“保命良药”送至那人手里。 只是,越是着急,就越有阻碍。 迎风而来的男人,宽袍广袖随风飘起,玉冠挺立,面若冷雨。 终于,他几步走至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许娘子,”李佑城的声音疏远之至,眼神亦无任何亲切,“如此匆忙,要去何处?” 清如骤然凝神,不敢回他。 “世子的人马上就到太和宫了,眼下这王宫不太平,你最好不要擅自行动。” 清如低头一拜,“多谢李校尉提醒,我是太和宫的人,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太和宫的人,不就是滇王的人吗?她果然…… 李佑城暗自压住心中怒火,言行依旧有条不紊,道:“看来传闻属实,是我唐突了,是李某小看了许娘子的本事,日后在这王宫,我等还得仰仗许娘子庇护。” “李校尉客气了,清如只是尽自己所能,助大祭司匡扶正义,助校尉铲除神花异教而已。”她依旧低头回复,不敢直视他双眼。 李佑城盯着她乌黑的有些散乱的发髻,那发丝也许是侍寝后还没来得及梳理好,他竟还生出了羞耻的去拨弄的念头! 他情难自抑,微微俯身凑近,沉声道:“那日,你我在桂树下,你也是这般模样,还记得那一刻,我求你,希望你忘了他,记住我,可到头来,你宁愿委身自己,也不愿答应我。” 他直起身子,低叹一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清如猛然抬头,她当然记得那一天,那一夜。 他们在桂树下,她被他背起,系上思念的红绳,而后便陷入虚无缥缈的亲昵之中。 原来,那不是虚无缥缈,那个吻,他在她唇间的轻轻一吻,是真实存在的。
第33章 033. 破局 李佑城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像一幅水墨画晕染开来。 清如吸吸鼻子,抹去眼里的泪,虽然她知道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但还是接受了这事实,与其幻想不现实的未来,倒不如抓紧时机,做好眼下的事。 她马不停蹄闯进宝龙寺,平静下来,打着为滇王查询典籍的名义进入藏经阁。 “这顶楼是做什么的?为何不让进?” 一小沙弥拦住她去路,说藏经阁只开放两层,第三层是供奉舍利的地方,除非滇王亲自过来,否则任何人不得擅闯。 清如应了下来,只在jsg二层随意拿了几本经书,身后的小沙弥始终跟着,她实在无从下手。 也许那滇王与舒王勾结的密信就藏在三层某处,不然也不会如此管制森严。 看来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清如内心火急火燎,但表面却未有丝毫着急的征兆。 她捧着经书往外走,路过佛堂正中时,见一老和尚正双手合十跪在金色软垫上诵经。 “那位是惟贤方丈吗?”她问小沙弥。 “正是方丈。” 清如调转方向,说是仰慕方丈已久,想去问个安,却被小沙弥拦住,说诵经的时候,方丈不喜欢被人打搅。她不放弃,说就算不去请安,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无论如何也要好好转一转向往已久的宝龙寺。 小沙弥拗不过,只好跟着她一起在宝龙寺各个殿宇里瞎逛。 宝龙寺是国寺,也是滇王宫里最大的寺院,其布局造景倒也与中原地带的寺院无差,只是,一个很显著的特征,就是寺庙殿宇装饰极其奢华,也许是为了彰显滇王对于国教的重视,所以故意为之。但清如觉得,这种奢华有点过头,那方丈诵经的正堂比滇王的寝卧还要富丽堂皇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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