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便在荆棘丛生的新政官场苟活下来,眼下,新皇帝登基不到一年,他这个大统领的位置却岌岌可危。 移步东宫,居文轸并未直奔主题,而是在东宫正殿明德殿周围闲散逛荡。 李淳曾是广陵王,居于长安永昌坊的广陵王府,自年初入主东宫以来,才开始打理荒废多年的东宫殿宇。 之前的多位太子,并不居住在东宫。为表与皇帝亲近,父慈子孝,一般都是随皇帝居住在皇宫内别院。 可李淳却被“赶”了出来。 如今东宫再启,重新粉刷装饰,但与隔壁的太极宫相比,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圣上本就拨款不多,国库的钱都用来搞全国范围的新政,哪里有钱给到一个不受器重的东宫太子? 况新政搞得风生水起,百姓短时间得了福利,更加拥戴皇帝,其他几个成年皇子也都跟着使劲掺合,在民间赚足了声望。 人们都说,新皇帝正值壮年,如此大刀阔斧地改革,必将使大顺国富民强;而太子庸碌,不受重视,难成大业;对皇位垂涎已久的舒王(皇帝的长兄)老矣,虽根基颇深,势力纵横,但几年下去,必然无力回天。 居文轸看着眼前的残花败柳,只悲秋叹天:“世道轮回,曾经许下誓言要继承遗志的人也已改弦易辙,好高骛远了。就像这秋末的花与树,昔日开得多热烈炫目,如今便会落得多惨烈萧条。” 李淳会意,新政虽得民心,但却触及了朝臣贵族的利益,宦官集团便是其中之一。 自己与他接触不多,先帝时曾在皇家节令宴席上说过几次话,总感觉这人若即若离,钻营权衡,谁强附谁,是个妥妥的投机派。 如今找上自己门来,不知他意欲何为。不过,纵观今日天下,新官崛起,旧族败落,皇帝大幅裁减宫中内侍,还取消了在民间臭名昭著,但却让皇室获利颇多的宫市,如此一来,居文轸也感受到了,再不结盟,命在旦夕。 秋日的桂花乌龙降燥解腻,李淳命人沏了一壶过来,两人在殿后的湖心亭茶叙。 “不是什么名茶,大统领莫要嫌弃。” 居文轸毕恭毕敬:“太子殿下折煞老奴。老奴本就是承先帝恩典,在这宫墙之内苟延残喘,殿下今日能准了老奴进东宫,已是莫大恩惠!” 李淳笑意淡然,饮茶不接话。 凉风吹卷着落叶在地上摩擦,周遭的宫人都被遣走,只留裘良一人亭外伺候。 居文轸远远瞅了一眼裘良,道:“老奴记得,这孩子是殿下救过命的,当时送过来要老奴调教,老奴确实费了心思练他,毕竟伺候皇长孙,得是能撑住事儿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看他兢兢业业,也印证了殿下的独具慧眼。” 李淳深知他这话虽一时兴起,但目的并不隐晦,只笑回:“大统领审过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放心?且我始终形单影只,日子清简,裘良能留到现在也是不易。” 一个太子低微到这个份儿上,不知是真情实意还是故意打马虎眼。 居文轸判为后者。 “殿下,老奴不才,但在这宫里也算是阅人无数了。自小您就不争不抢,不去谋划,如今身居显位,却也能处之泰然,如此气度怎是坊间那些小人说的庸碌呢?殿下该也看出来,老奴此次拜见殿下,不是想讨好谄媚,只是因珍惜殿下大好年华,希望献上一点薄力,也算为了自己卑污一生中的那点明光。” 这是要拉他入局。其实,自己早就是局中之人,生在皇家,命运就是权力争夺的工具。可居文轸手里有什么?一直被削减替换的十万禁军? “大统领是肱骨之臣,手里握着先帝的免死金牌,可我只是个不得宠的太子,心思脑子都跟不上形势,每日如履薄冰,不敢有异心,只图安稳清净便好。” 居文轸见他如此拒绝,也不好再劝,且他也知道,太子固执,不是一两次就能说得动的。 于是话锋一转,谈到了近日的坊间传闻。 “殿下可有听说,那和亲滇国的昭安公主之事?” “哦?我记得昭安公主早在一月前便前往滇国,现在能有何事?” 茶凉了些,居文轸却喝得畅快,笑道:“这昭安公主,不是个寻常女子啊!” 李淳漠然,只说:“见过一次,原因她本是吾弟邕王的未娶之妻,邕王薨后,五年来依旧独身,且在长安贵眷中多受诟病,太子妃见她可怜,便召见来说说体己话,送些丝帛金饰的礼物罢了。” 居文轸并不接茬,说:“殿下不知道吧,让皇帝派她去和亲的人,是舒王。” 茶盏一抖,李淳抬眸:“舒王?怎会是他?” 居文轸笑,摇头道:“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也不放心,便暗中派人去西南查探,不查便罢,这一查,您猜老奴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 李淳捏着茶盏,拿到嘴边吹气,举止优雅闲适,心里却绷紧了弦。 西南边,剑南西川道,有关系他命的人。
第35章 035. 木槿 居文轸旧事重提,神色凝重起来。 “当年,指控萧清城为诏国细作的,也是舒王。萧女死得惨啊,连带着邕王也……” 说到这,瞥了眼李淳,见他眼睫轻闪了下,并无波动,便继续:“萧女死后,带兵去西南诏国平叛的,还是舒王。” 这些,李淳自然知道,摆在明面上,合乎理法天道。 自此后,舒王便更受先帝器重。 舒王李译本不是先帝的子嗣,而是先帝的长兄,也就是早夭的先太子的遗孤。 如果先太子不那么短命,那就没有先帝一脉什么事了,更别说后来这些事。可先帝是出了名的圣君,亲自抚养侄子李译长大,对他情深意重,多次表示要传位于他。 只可惜,皇家传位事关国体,加之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也已成年,并不愚钝,这事便作罢jsg。 再后来,太子的儿子邕王李源出生,备受先帝宠爱,收为养子。 舒王眼看着继承大统越来越渺茫,便再也坐不住了。 “大统领这是何意?难道说这两件事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李淳终于正襟危坐,听他阐明要害。 “人不人为不好说,但舒王势力实在太大,就连当今圣上都畏惧三分。所以才如此大兴改革之风,从被罢黜的官员来看,八成以上是舒王党。” 好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居文轸是来与他合谋的,且不先谈自己势单力薄,有求于他,却先将舒王和新政推出来,试他口风! 李淳自不会上当,但也不露马脚,安慰道:“都是为了大顺,李氏家族的郎君们也是拼上了身家性命。” 居文轸急了,站起来问:“殿下难道不惶恐吗?山林里有两只大虫,还能安宁吗?” 李淳笑问:“一公一母吗?” 这时候他竟开如此玩笑!居文轸尴尬笑了两声,又重回平静。 “这就是大统领要讲的惊天秘密?”片刻后,李淳问。 居文轸正色直言:“这是其一,舒王一派还请殿下务必挂心,如今圣上一病不起……” “其二呢?”李淳打断。 “其……其二,便是那和亲的昭安公主,坊间传闻不知殿下听说了没有?” “并未。” “现在长安都在传,昭安公主许清如在滇地遇险,死里逃生,正往回走呢。老奴在剑南西川的人打听到,公主并未返回,而是被人救下,真的去了滇国。” “这与我等何干?她去还是回,过几日自有官方消息放出,何必在意?” “可殿下不知,听闻公主返还长安这个消息的舒王,已成惊弓之鸟了啊!”居文轸低伏,拿手掩嘴,“我底下人来报,说舒王已派暗卫上路,目的就是要斩草除根。”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舒王促成的和亲,这意外也是舒王一手操纵的,目的就是要让那许娘子死,如今计划已败,他怕许氏回城后,将真相公之于众,所以要赶尽杀绝?” “正是。”居文轸点头,这太子终于开窍了。 “可舒王为何要杀她?她一女子,怎会威胁到位高权重的亲王?”李淳不解,浅酌慢饮,自己确实不知道这一事,既然与弟弟李源无关,他悬着的心便安定下来,神色也自然许多。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缘由。”试探一句:“莫非是因她曾是邕王未婚妻?” 真是狡猾的老狐狸。他的意思还是在说舒王针对邕王,既然铲除了邕王,接下来便是你太子李淳了,你还不与我结盟等什么? 见他不松口,李淳便也不多问,此时茶也饮尽,是时候结束了。 只听居文轸又道:“殿下也知,舒王的势力主要在剑南东川,人多富庶,赋税颇丰,而偏狭的剑南西川则正相反,地寡人稀,但西川可是出了名的屯兵之地啊,老奴听闻,舒王党颇有蔓延至西川之势,要是真到那个时候,舒王有钱粮有兵权……一切可就晚了。” 李淳也起身,低头叹气:“多谢大统领提点,只是吾心有余而力不足,愧对你的好意。” 话说到这,居文轸也不再坚持,但他清楚得很,这位太子可是蛰伏的真龙,想要套出真话不容易。 李淳借陪太子妃赏花之故,下了逐客令。 裘良送居文轸出了东宫,门口作完礼,寒暄几句。 居文轸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是个忠心的,但愚忠不是好事,得多为你主子筹谋筹谋!” 裘良一副清白寡淡的脸,弯身一拜:“多谢师傅提点,可小人不想成为何监那样,连陛下用膳用药都要筹谋,过之不及,反倒误了主子大事。” 居文轸一听,冷然一哼,拿手点他头:“嚯,你胆子不小!何监也是你能论说的?” 裘良笑,居文轸也笑。 忽然,居文轸像想起什么来,凑近道:“还有一事,回去告诉太子殿下,上次剑南西川节度使韦高来长安述职,与新政一党吵得不可开交,幸亏太子劝住了陛下,才息事宁人,只是这韦节帅回去后便大病不起了,他身强力壮的,这病来的蹊跷。不过,若他真有不测,那西川节度使的位置可千万别落异党之手。我听闻,滇地边防军里有位能征善战的年轻校尉,拜在崔宗儒门下,正是他救了昭安公主,也许可以一用,望太子早做打算!” 得军权者得天下,太子不可能不晓得这个道理。 可他为何不当面与太子讲,却先告知于自己?裘良搞不清楚。 等回到李淳身边,禀明此事后,李淳才终于笑逐言开。 “他这是在威胁我呢,看样子是查了玉安祖宗十八代后不甘心,才敢说这种话。” 裘良惊诧,生怕当年救邕王的事情败露:“既然如此,殿下还能笑得出来?” 李淳已换好舒适一点的襦袍,等着太子妃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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