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广翰眼眸闪了闪,听见她说:“走了,阿兄别再去赌了,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在她策马转身之际,许广翰伸展手臂,驭马上前,轻拍了下李佑城的肩,用一种长辈的语气,道: “那个,阿城,务必照顾好你主人——” “许广翰,闭嘴吧!”清如急急嚷了声,真想给他一嘴巴。 谁知,李jsg佑城竟爽朗一笑,十分殷勤道:“阿兄放心,有我在,她定安全。” “好,那就好!”许广翰清嗓,心中大喜,感觉自己征服了一个狠角色。 日落西山,天昏暗下来,大片云霞如锦缎被子铺在天际,等一个悠长安稳的夜晚。 快马驶出安化门,向着长安城外东南方而去。 晚风意暖,拂动清如乌黑发丝,撩过李佑城唇角,让他痒得难耐。 他趁势拥紧她,禁不住笑了笑,说:“你胆子不小,把朝廷要员拐出长安城,就不怕我回去后把你拘起来,吃牢饭?” 清如往后靠了靠,陷进他怀抱里,也笑笑,回:“在滇地初遇的时候,你就说过这样的话,也没见你把我怎么样。” 李佑城轻笑:“你用我用得如此心安理得。” 清如抿着嘴,不回应。 李佑城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她脸颊,语气暧昧温存:“小坏蛋。” 清如拂开他的手,回头看着他,暮色中他的脸被染上淡金色的光芒。 中气十足道:“书肆伙计的工资是月结,每月五贯钱,雇的佣书人每日现结,一次三百文,按照市价,还有车马、劳务补贴,李将军今日酬劳为一贯五百文。” 听到这,李佑城瞬间冷下来,定定看她一眼,复又直视前方。 马蹄沉沉,踏上乡间土路。 半晌,他才终于吐出一句:“你难道不清楚吗?欠我的人情债,到底该怎么还。” 说这话的同时,他已单手去解她外袍系带。 清如着急,惹了他又后怕,忙攥住他解带的那只手,被他反握,十指交缠拉下来。 两只手在暗夜中较着劲。 忽而,李佑城松开,自嘲一笑:“算了。你瘦成这样,我也不喜欢。” 不知为何,清如听了,脑子里突然冒出陆虞欢那饱满丰腴的体态……有种无力回天之感,叹气,附和道:“是啊,又不是受戒的僧人,谁喜欢吃素呢?” 远处已星火点点,那是长安外郭的农庄点了灯。世家贵族的大部分田产基本都在这里,一些大商户、大财主凑热闹,也喜欢在郊县购入土地,养一批农人。 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许家庄子上的老宅,房屋建得朴素,但却高大宽敞。 二人下马后,清如将怀里的包袱给他,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 “李将军,多谢你一路相送,庄子上有客栈,你住一晚,明日再回去吧!这是我仅有的钱,都给你。还有,我与三郎就要成亲了,你我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罢。” 她甩得倒是干净。 李佑城做得也绝,她的话语、眼神、态度,一概置之不理,就着夜色往宅院里走。 “李将军!”清如喊他。 他回身,目光透出微薄的凶悍,道: “本将军今晚还就想吃素了。”
第55章 055. 芒种 暮色里的大慈恩寺更能显出拂照众生的慈悲感。 大雁塔曲折有序的轮廓在浓重烟云里变得模糊,变得厚重,变得亲切。 舒王礼佛毕,在茶室与住持研修经书,正在为书里唯识论的一个要点犯难。 跪在地上的人双肩抖颤,时不时小心瞥一眼塌上的老王爷,再拿袖子拭汗。 “法相宗讲究一个心外无物,微妙玄通,佛法融于肉身,肉身即成佛性,法如利剑,能穿透一切妖邪魔障,能破能立,敢破敢立,无所畏惧。” 舒王拍着大腿:“妙啊!这才是我大顺国教该有的气度。什么鬼神传言,起死回生,无非是小儿伎俩,这些怎么可能压得住虔诚的佛性?” 地下的公公当然听不懂,所以也插不上话,不过刚才该说的都说了,那李佑城极为敏锐,竟然猜到他是舒王的人,他们从未谋面过,却能如此精准推理出来,真不是一般人,或者说,真是个变态。 “是本王低估了那位小娘子,真是比猴还精。” 舒王肥肿的脸上并未显出任何担忧。 确实,他稍稍设个局,以许广翰相逼,便能引蛇出洞。再想想几个月前,许清如跪在自己脚下,头快要磕破了,说自己并不认识剑南西川的暄和战神,差点就被她骗了。 如今,这战神竟然也食了人间烟火,像块狗皮膏药粘着人家小娘子。 说俩人一点事没有,谁信呢? “王爷,那接下来,奴婢们怎么做?” 舒王满脸慈爱,下巴垂下来的肉与脖子连在一起:“虽然不一定会到那个地步,但留着总归是个后路,你们看紧了便罢。” 又笑着对住持道:“这男人啊,一旦有了软肋,就会变异成两种人,一种是宁死不屈的斗士,一种是俯首帖耳的奴隶。” 他在等待一场好戏的开场。 “不管他是谁,不管是人还是鬼,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住持道,厚密的白胡子随着他说话而动,如吞云吐雾。 *** 长长的原木食案上铺了藏蓝粗麻布,清如将刚摘的果蔬洗好摆上来。 一盘四根囫囵黄瓜,一盘拌了盐和胡椒的切片莴苣,和一碟酸豆酱。 油灯燃得噼里啪啦,烧死好几只蚊虫,乡下草木深,入夏后蚊子越发猖獗。 “李将军,您不是说吃素吗?妾好一顿忙活,快尝尝,不知是否合将军的口?” 清如作礼,矫揉造作,连嗓音都带上一种稚气的娇媚。 李佑城恨不得也变成蚊子,死这算了。 他拿起一根黄瓜,沾了沾那碟豆瓣酱,刚触到舌尖,眉头就皱成棉纸:“这什么东西?怎会这么酸?” “酸酱啊!我阿母去幽州的时候,和当地农人学的。因我爱吃酸,阿母特意学做给我的。” 说到这,她眸色闪过一丝暗淡,又很快消失,指了指碟子:“你看,里面还有稀有食材萝卜,不过已经和酱融为一体了。” 李佑城试着夹了块,尝到嘴里,津液瞬间像涨潮般充斥口腔,酸爽得让人大脑清醒。 清如在他对面而坐,抄起筷子,吃了几口,又去看身后那口锅里的粥是否熬好。 没一会,两人又喝上了米汤。 大门敞开着,偶尔有晚风徐徐,夹杂着犬吠和谁家小儿的嬉笑哭啼。 平淡的日子,寡淡的饭菜,和食素的男女。 相映成趣。 李佑城觉得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又极为渺远,触手可得却有太多顾虑。 他抬眸,对上清如那双圆而亮的眼睛,又被她掐断了视线。 “别那样看我。”她垂眸低头,边吹气边喝粥,“把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留给未来的新娘子吧,别浪费在我这。” 听不出是否生气,但语气平淡到让李佑城想出去舞剑泄愤。 “你放心,我看我未来娘子的时候,不这样,会比现在深情百倍千倍。” 清如拿筷子的手一滞,闪了下眼睫,又恢复自然,想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没有顺着她的意思,或者说,没有在话语里表达他对她一如既往的爱意。 不是很好吗?他们本来就不是同一圈层的人,也将很快分道扬镳。 于是她点头,朝他笑得灿烂:“这样最好不过。陆娘子是很好的女娘,值得夫君细心疼爱。” 李佑城看着她,挑眉:“起码不素。世家大族的女子都是娇养出来的千金之躯,是懂情调的。” 而她是不懂情调的,更不会与他调情。 她是干巴巴势利钻营的商人,眼里只有钱和利益,就连身体都可出卖。清如想。 两人的对话火药味极重,李佑城终于在没吃饱的状态下爆发了。今日之内,他对她所有的殷勤耗尽,于是顺着她的话术,将这些听了扎心的话一一回给她。 “你的三郎也会待你好的,把你养肥。” “他当然会的,且很懂庖厨,也会去杏花楼买我喜欢的外食,很体贴人。” 李佑城笑得极轻:“真行,一点吃的就成了俘虏,我在滇地带你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也没见你夸我体贴。” “希望李将军不要再提你我在滇地的事情,以免被人听了去。” “确实,那样的黑历史,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 “其实,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你在长安位高权重,不想因此成为你的牵绊。” “那你真是想多了,想成为我的牵绊,得是好几世修的福气。” “……”许清如扶额,算了,就此打住吧,一会怕这人的火气把宅子点着。 恰此时,大门外来了位带小孩的大娘。 “是阿如娘子回来啦?看里面亮灯,还以为是东家和夫人巡游回来了呢。” 清如一瞧,是庄子上负责收租的赵大娘,素日和阿母亲近。 她警惕的同时也热情过去迎接:“赵大娘来啦,是我,阿如。” 那人瞧见里面端坐的李佑城,只了然笑了下,继续道:“娘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是特意来看芒种的夜社火吗?” “芒种?夜社火?”清如小时候听阿母讲过,却从未见过。 “是啊娘子,今日芒种,白天收麦插秧,忙了一天了,到了晚上可算歇歇,村里族长特意请了城内的杂耍伎、乐舞伎,jsg犒劳咱庄子的乡亲哩!” 原来如此,这些倒不是重点,清如本想明日再去探访农户,既然赵大娘找上门来,不如先套个话。 “大娘,是这样,我阿母来信说,庄子上丢了东西,让我带人来查查。”她指指正在喝米汤的李佑城,压低嗓音:“看到没,那个身高体壮的郎君,特意雇的保镖,很能打,很凶悍,我说这些,您知道便好,莫要打草惊蛇。” “哦……”赵大娘微微探头看看,偷摸竖起大拇指,“还是娘子聪慧!不过话说回来,庄子上能丢什么呢?东家和夫人走的时候,也没留下值钱的东西,要说值钱,还不如您宅院里的这块菜地呢,夫人托我和几位老妇悉心照料着。” 清如顺势看了眼菜地,果蔬确实长得好,男保镖一口气吃了两根黄瓜了。 于是笑笑:“多谢大家伙了!我阿父阿母也是,不好好在清溪待着,老操心家里做什么?” 赵大娘顿时奇怪:“清溪?他们又去清溪了?” 清如尴尬一笑:“是啊,顺路一拐的。” 赵大娘云里雾里:“这怎么可能顺路?完全是两个方向啊!一个在东南,一个在东北,这怎么拐呢?”突然意识到不对,忙捂嘴,差点忘了夫人临走前交代过,万万不能告诉许清如他们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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