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了半天,想着第一句这么有意义的话该说什么,这下子全翻了。 李佑城也没意识到她会来,先是一怔,又随手拉过备好的素纱单衣,披在肩上,含笑默然向她走来。 清如转身要出去,被他从后轻拢住。 “你不想它吗,躲什么?”李佑城低头去看她侧脸。 她确实得躲,后腰处扎得慌。 “我数到三,你把衣服穿好。一、二……” 李佑城无奈,随意系上腰带,又扯过她手,放在那里,偏要治一治她的口是心非。 清如心惊,除了胀起的地方是热的,其他地方都是凉的。 她转身,盯着他双眼:“你用凉水沐浴?” “是冰水。” 清如赶紧去摸他额头,冰手,“虽然有暑热,可也不至于用冰水……再说冰块多贵啊!” “……也不是天天洗。” 清如尴尬“嗯”了声,两人陷入沉默,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佑城索性将她抱到榻上,想抓住宝贵的时机。 可软软的绸垫让人坐了想睡觉。 清如依偎他怀中,摸上那独特胎记,不太好意思:“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从我在竹林遇险的时候,你就知道,对不对?” “对。”他抚摸她肩膀。 “可你对我凶,还不想管我。” “对,也不对。” 清如抬头,听他继续道:“我不能确定你是否记得我,且你就要和亲去了,我怎么能挡你的路?” 清如叹息,有的人就是注定要相互搓磨,她拿出带来的东西,小药盒里装了一黑色丹丸,她让他闻,他知道那是莺粟炼就。 “这是那日在舒王府我从何骈那不小jsg心拿到的,我还看见了被关在偏僻处的圣上,我猜是舒王利用莺粟丸迷惑他,如此倒行逆施,真是太可恶太可怖了。” “也许只是做做样子呢?”李佑城轻抬起她下巴尖,在唇上覆了一个吻:“那样呼风唤雨的真龙,怎么可能甘心被人囚禁?还偏偏被你瞧见?未免太过巧合了。” 想想也是,她确实因为此事夜不能寐,后被舒王质问,最后老实交出了密信。她一五一十告知李佑城,但并没显出任何担忧后怕,因为自己从未有过任何安全威胁。 她想不通,问他。 李佑城抵在她肩头,闭眼享受这静谧时刻,缓缓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以你为饵,用完会弃之如敝履。” “密信真的交出去了?”他忽问。 清如点头,没说什么,将秘密藏进低垂的浓密眼睫里。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清如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这些事情她从未告诉他人,怎么他像是早就知道似的,“你到底在京城安插了多少眼线?” 李佑城眼神躲避,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太多。 “还有,为什么我能轻而易举进邕王府,没有人上前阻拦?” 这倒是可以说的,李佑城满心欢喜,逗小孩般:“因为他们知道这宅子的主人是谁呀!” 他示爱的手段真是变着花样,可许清如只关心一件事情: “玉安,我想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你们就在编织一张大网?” 没等他回答,她仿佛悟到什么,蹙眉问:“那你可否如实告诉我——我在这张网中,是常量还是变数?”
第59章 059. 礼崩 李佑城的每一次靠近都让许清如既欢喜又害怕。 她爱着这个男人,可她仿佛并不了解他,就算她知道了他的身世之谜,知道了他对她用情至深,可还是在某些时候,觉得离他太远。 是门第阶级的阻隔吗?还是他对她无所不在的掌控? 东宫、禁苑、陆府、书肆……仿佛每一处与她有关的地方,都有他的影子,都有他安排的人。 还有那暗中护卫自己的冷锋与高训,也是他的人。 清如这才意识到,她其实一点都看不懂他,就算当他们赤裸相对,肉体与情欲不分彼此,互相嵌入对方的时候,也无法捅破心里那层薄薄窗户纸。 他是个谜题,她还没解开。 “李佑城,你能否确切告诉我,未来的日子会有何大变动,我们还能在一起吗?” “阿如,就算你今日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接你。” “接我去哪?” “去益州,剑南西川道首府,我已安排好人接应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脸上涔涔汗水滴到她手背,面色还算镇定,“风波过去后,我就去找你。” 顺帝已经很长时间不上朝了,舒王与太子两党相互指责,朝堂局势波谲云诡,各地节度使纷纷站队,好像所有人都盼着病重的皇帝快点驾鹤西去,好让雄心壮志的政客们施展抱负和才华。 “我不会走的,我已查清楚我阿父阿母去了蓬莱县,那里与庄子上一直有药材和商旅生意,我就在长安,等他们回来,若他们一直不回来,我就找过去。” 她是下定决心说了自己打算,而且不会改变。 “听我说,阿如。”李佑城握住她双肩,眼眸里掩不住焦虑,身下动作却越发大了:“你父母的事,我尽快找人去办,你放心,只要能找到他们,我一定保证他们的安全。但是你,阿如,你不行,你不能留在长安。” 他很少情绪化,但是现在声音沉下来,像命令而非劝告:“舒王已经和居文轸联手,且早已盯上你了,你随时有可能被他们胁迫、逮捕、关押,他们会利用你来制衡我,我不能让你陷入险境。” 语毕,他猛得抽离,泄于体外。骤然松开她,起身,将外袍穿好,边说:“你简单收拾下,今夜随冷锋高训南下,车马我已备好,奴婢侍仆都是挑好的,忠心耿耿,不用有任何负担。” “可是玉安,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到了那边,而你却……”清如不敢想,心里难受:“你却永远也不会来呢?” “若真是那样,阿如,若我战死,你别等我,你可以选择陆简祥,或者其他任何男人,若你不想,就去诏国寻我的姨母萧云霁,我也已去信,她答应会照顾好你——” “原来你是这样对我的!我在你心里只是到处避难、寻求庇护的弱女子!” 清如陡然打断,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打转,“李佑城,你把我看得如此愚懦吗?到头来,你们所有人都是弃我而去的,你们眼里,只有利弊权衡,没有一个人真正问过我要什么!” “阿如,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能眼睁睁再让你涉险!” 他弯身跪下来,吻着她。 她推开,不听,整理好衣服头也不回出了如意阁,李佑城追出去,从后紧抱住:“听话,阿如,哪都不能去,你难道没有感觉吗?这几日长安城骤然多了多少兵力?” 他转过她身子:“也许,今夜是最后的机会,我们能长久在一起的机会。” 是吗?是这样吗?等着他给她这个机会,她什么也不做,在守望中油尽灯枯…… 停滞不前不是她的生存之道。 她是商人,最清楚投机的结果,很多时候都是失败告终,但总有那么一线生机是留给幸运儿的。 这世上最荒谬的事情就是,当一切谋划布局好了,却因一次无关紧要,甚至没有想到的小事或小人物改变了历史走向。 蝼蚁虽弱小,可要是站在了致命点上,也可杀人。 清如想赌一把,仅仅为了自己。她身上被套了太多锁链,家族的,姻亲的,世俗的,甚至王朝的。 一介女子当然无法与整个人伦社会相抗衡,她也只不过是浩瀚洪流中一条逆流而上的小鱼,随时会被浪头拍死在礁石上。 但挡不住,她是向上的。 于是,她今生第一次骗了他,在马车极速驶出长安城的时候,夜色朦胧,草木深秀,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个宁谧的夜晚,一个听话的女娘被无微不至伺候到她该去的地方。 只有扮成她模样的落缨心有余悸——她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虽然当时是李佑城让她来找许清如的,作为他守护她的最后一道屏障,可落缨早已是清如的人了,是姊妹,是家人。 落缨第一次扮成许清如,跳下马车逃跑的时候,是神花教主的指使,那是她当时最信奉的人。 这是第二次,也是逃跑,也是她最信奉的人。不知道会不会酿成大错,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与金川很难再续前缘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金川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将陆府上下机密,将陆执对居文轸阳奉阴违,对李佑城死心塌地的事实全部告诉她了。 清如阿姊一定会有办法脱身,落缨想,排除武力抗争,她几乎没有敌人,她的脑子装下了大顺河山,亦装下了鬼祟人心。 确实,若没有李佑城的救护,许清如不可能会活到现在。但自始至终她都能掌握主动权的最根本原因,是她能很快分析出所有矛盾的根结点,在一团混乱中捋出清晰逻辑,即各方所谋的最大利益是什么。 *** 暴风骤雨总是爱在盛夏之夜席卷城池,雷电交加,如蛟龙盘旋在长安城上。 太极殿灯火通明,烛火摇曳着黑黢黢的人影,朝臣整整齐齐排列在御座之下,而高台上的龙椅上空空如也。 舒王将一纸密报拿在手里,扫视了一圈战战兢兢的满朝文武,怒火中烧,道: “好一个封锁消息,混淆视听!这凤翔节度使张敬昌都闹到长安城外了,本王到现在才知道怎么回事!三万凤翔军就在长安城西北,兵临城下,河东、宣武节度使也在讨逆的路上,各方割据势力蠢蠢欲动,朝中竟然无一人告知本王!” 陆执率先发言:“王爷息怒,神策军遍布京畿和关内,且骁勇善战,那凤翔军本就是离长安城最近的戍卫军备,多听命禁军统领,不足为惧。况且……” 他清清嗓子,声音放大:“况且张敬昌打的旗号是‘击破异说’,在场各位同仁,谁不知道,自圣上病重后,从秦州民间异教传教者罗山人那里传出的流言,甚嚣尘上,长安各门阀士族无不被其沾染。” 有人附和:“是啊,王爷,那罗山人说……说……太子……”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舒王怒喝。 “说太子挟持圣上,篡改传位诏书,在近畿之地屯兵十万,联合剑南西川军,妄图弑父上位……” “这谁都知道,太子孱弱,圣上又尚武,不愿继任者卧榻度日,圣上向来与舒王亲厚,太子忌惮王爷,所以才铤而走险……” 舒王的拥趸们开始渲染气氛,趁太子与其大半党羽还未及时赶到,jsg极尽唾弃之言。 群情激愤之际,大殿高台的漆红柱子后传来一阵猛烈咳嗽声。 “陛下,是陛下……” 舒王领头,众人伏地跪拜,言辞恳切,涕泪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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