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么这个女子,和那异国的银发少年长相一模一样? 为甚么华妍雪一见了画像,便大失常态,痛哭奔出? 裴旭蓝一阵颤栗,卷起画像,冲出室外,大声叫道:“小妍!小妍!你做什么?你去哪里?等等我!” 华妍雪泪落如雨,掩面疾奔,全然不闻杨家父子呼唤询问,更不顾裴旭蓝在后面焦急万状。她心中仿佛有一把冷锐的刀子,一刀刀割裂心房,撕作一千片一万片痛碎开来。 “不……我不是她的女儿……云天赐才是!云天赐是她的孩子!……慧姨爱错了人!她爱错了人!她什么都知道了!……云天赐是瑞芒世子,无忧无虑至尊至贵,她的后人好好儿的,用不着她关心照顾!所以她生犹若死,已没了牵挂!” 最初脑子里乱七八糟,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到得后来,只有一片空白。她终于失去了慧姨之爱,失去了家,天大地大,人海茫茫,无处可往,无地可归。唯有风声飒飒穿过耳帘,穿过发丝,穿过身体。她身体破一个大洞,任由天下万物随便挨挤抽打。 “华姑娘!” 斜刺里冲出几匹人马,把华妍雪于中拦着。华妍雪明明看见,收足不住,也根本不想收步,一头往来人方向撞了过去。那人原在马上,不曾防备,被强大冲力一撞,竟直堕下马。 华妍雪自己也撞得晕头转向,踉踉跄跄退出数步,周围白光闪闪,七八枝长剑前后围住。 华妍雪满脸泪痕,亦不拭去,乜斜着眼睨视众人,来者皆为清云装束,她大声笑:“哈,怎么着?想打架?你们人多,哈哈,我却未必便怕了你们!” “华姑娘!” 为首一人,恰是数年前因妍雪之故调出藤阴学苑的秦熠玲,不过看她服饰,倒似在清云级别不降反升。别人都知道这个华妍雪剑灵年年第一,极不好惹,且素为云姝所重,不敢当真怎么,只有秦熠玲,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寒着脸道:“你身为剑灵,未曾出师,而私出清云,其过一也。妄作伪证,中途逃走藏匿不出,其失之二……” 若在往常,华妍雪自必驳得她体无完肤,此际亦无心绪,泪痕犹在,却见得笑靥如花,道:“那又怎样?” 她身形忽起,如穿花蛱蝶,在长剑阵中进退穿梭,秦熠玲眼前一花,华妍雪人已到了马背上,匕首刺向她手腕虎口,使之长剑落地,跟着脸上“啪啪”挨了两记耳光,华妍雪顺手一带一推,将她推下马去。 秦熠玲心中一寒,只听说这小弟子进步神速,万不料短短数年之间,她连招架之力都无。狼狈万分从地上爬起,大叫道:“华妍雪,你敢——” 华妍雪笑吟吟截住话头:“摆这么大阵仗,不是要我回去?这就走啊,啰嗦个什么劲儿?” 她一收马缰,得得先跑在前头,一干清云弟子面面相觑,无可奈何,扶起了前后两个坠地的人,垂头丧气跟在她后面,倒成了她随从一般。 疾驰出城,连云岭延绵八百里,山中池阁亭台,其实也只占了前山主脉的一个部分,遥遥看去,云隔花阻,非人间境。 华妍雪在马上看那景色迷离,不由得心头起了些许微妙的感觉,深入山中,是存出世之念;可清云所为,无一非入世之事,这样的纠葛矛盾,便如慧姨,对这红尘若离若弃,无从割舍。 清云园气氛迥异于往常,本就园旷人少,更于安静之中显严谨。华妍雪冷眼打量行经弟子,无不行色匆匆,神情肃穆,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 原来陈倩珠从京城赶回,紫微堂主掌刑部,相继出许多大事,自不能不加管预。
第三七章 夜夜可怜哭寂寥 伤心 华妍雪跨入蕙风轩时,陈倩珠正皱着眉头听人说什么,看那汇报的弟子着流影级装束,想是紫微堂下部属。因见华妍雪进来,陈倩珠朝那弟子使个眼色,暂住了言语,淡淡的转向她。 华妍雪起初一股作气回到清云,自觉身世真相既白,——她这一部分虽未全部明白,可亲疏之别却已分晓,——余无可虑。至于清云,或留或去,也并不在她心上的了。但这时堂下寂静得片尘不惊,陈倩珠淡漠,又暗含冷厉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脸、她的身体,居然莫名一阵寒意,一时竟也开不了口。 陈倩珠暗自惊诧,这向来神采飞扬的小姑娘,几时变得这般憔悴?苍白面颊里暗藏绝大惊恐,那双精灵的眸子里,似乎犹有流泪的痕迹。清云剑灵,承载未来希望,不舍这孩子受了许多煎楚,她一改往常严厉,温言说道:“我听说你被劫掠了出去,这些日子,你在外飘零,很受了一些苦吧?” 华妍雪很意外,抬眸看她。 “回来了就好。我和许师姐商量过了,只恐你独居惊悸,还送你到语莺院别院去住,你小时候住过的,如今芷蕾不在了,到底也还熟悉。有什么事,绫夫人也好照应,好好将养一阵子,把这番路途上的惊吓养回来。” 她见华妍雪的神情有点莫名其妙,微微一笑:“没事了,你出去吧,找绫夫人去。她刚也从京城回来了,有点不舒服,在语莺呢。” 华妍雪欲言又止,终一言不发,默然退出蕙风轩。 眼角余光,瞥见陈倩珠又在和那流影级弟子喁喁低语,募地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又踏上了四年来每日风雨无阻的道路。 在冰衍院附近被拦下:“陈夫人吩咐,任何人不得近前。” 华妍雪呆呆的,也不声辩,更不复以往的胡搅蛮缠,但只流连不去。旁人知她一向受宠,此刻既没做出什么胆大妄为的行为,也就任她徘徊。过了好一会,她似乎累了,就地坐在树底下,两手托着腮帮子,愣愣看着那边楼上,几个窗眼密密封了起来,就连过往的岁月痕迹也找不到了。 天云沉黯,秋风一阵紧过一阵,淅淅沥沥飘下绵绵雨丝来,风里斜成数万行,落到树下少女身上,片刻间打得衣衫尽湿。她本作少年装扮,头发用一道淡青丝绳绾住,在风雨里散落开来,鬓鬟散乱披了一身,她理也不理,只从湿发的间隙里,抬眼看出去,那目光是那样的惨淡,那样的灼伤,那样的粉碎了天地寰宇间所有的热切所有的希望。 “慧姨……慧姨……”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来自于胸臆中最深最远的痛灼的呼唤,呻吟出声。她双肩剧烈颤抖,深深的把头埋于膝上。 头顶雨帘暂住,许绫颜替她张起伞,柔声说:“回去吧。” 华妍雪恍若未闻。 许绫颜容色惨淡,覆了莹鲛的双目中,不期然神色变幻,慢慢俯下身去:“回去吧。好孩子,先回去。” 失魂落魄的女孩子就此伏在她怀里。许绫颜屈下一膝,温柔地抱住她,把伞倾在孩子的那一方。天上的雨倾盆而下,在伞 面,在树梢,在远处的峰峦近处的屋顶,四处仅闻哗哗巨响。伞下一衣烟然,人影淡得几乎隐在雨雾里,几乎就要看不见了。 然而华妍雪突兀地烦燥起来,发力推开撑伞的人:“你走开!你走开!我不要你假惺惺的,你们都不是好人!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许绫颜不防备,被她推出很远,一时愕然。那女孩儿嚷了几句,俯下身去痛哭,口中激烈的言语变成了无所适从的呜咽:“你们坏极了……呜呜……我要慧姨……我要慧姨……你们都骗我,都不要我,都要杀我,……慧姨不要我了。呜呜呜……” 许绫颜原是听不明白她在哭些什么,但只觉万千心语,被这孩子一哭,自己的泪水再也忍不住,轻声道:“小妍,对不起,……” 却不再听见任性孩子的声息,急急走过去,发现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竟昏迷过去了。 华妍雪于心情激荡之际,淋了一场大雨,回到语莺院,当晚发起高烧,缠缠绵绵,一连数日不退。 十大星瀚中,陈倩珠亦颇通医理,分明察觉到这女孩子入园之前,受过极重的内伤,得到内力及时救护才抢救过来。那样温和宽厚的内力,分明是沈慧薇所有。她于其中关窍百思不得索解,只得暂且搁在一边。 但华妍雪这次回来,态度奇异,一反以往活泼任性,整个病发期间,不言不语,有时只见她泪水潸潸,梦中只叫:“慧姨!”或者:“妈妈!”偶尔也会叫另一个名字,似乎是什么“云天赐”,众人皆不知何指。 旭蓝早已回来,见她烧得迷迷糊糊,心里明白她所伤何事,且只反复低语慰劝。两个儿心底都伤,相互取暖互寻安抚,白天黑夜都在一处。云姝在此非常期间,本来大都郁郁,见了这两个孩子,倒有些非常之外的喜欢。许绫颜暗中向方珂兰道喜,说她不远将来,便要得一个精灵特出的小媳妇了。方珂兰无可不可,唯含混以应。 方珂兰自有她的无限心事。华妍雪情绪激变,别人不懂,她怎么不知这其间发生了什么,凡是见过银发少年,再见到那张画像,绝不会再有半分怀疑。 只是那少年惊鸿一面之后,再也不曾现身,成湘也随之失踪。他又随着三姐的儿子离开了吗?他不要自己的儿子,原来这十多年来,一直在伴随着人家的儿子,却想不到过来瞧一眼自己的儿子。她是不能怨恨的,然而总有那一种心酸,心疼自己的儿子,生受被父母抛弃的委屈——这抛弃,也有她的一份。她又怎样怨别人?何况他所为的,不是别人,是三姐。 “镜花终成水月,好梦转眼成空,相思刻骨,痛极肺腑。”方珂兰默然念着画像上那行小字,说不清何种滋味。是三姐。她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三姐,他心里,只有三姐。 其间文锦云也来看过妍雪。四年前她们初见,因为华妍雪的不明身世,两人各怀心事,并不肯十分亲近,总有一层无形隔阂,这次相见,倒反而消除了那层隔阂,妍雪那些说不出的心事,万般怨愤好似得到渲泄,伏在锦云怀里痛哭了一场。锦云抱住女孩儿,温柔耐心。 两人在这时,倒真像一对亲姊妹般。 这以后,妍雪的病方有起色,仍回到藤阴学苑。 而在这半个月里,沈慧薇案情也并没有进一步发展。最主要的原因,由于帮主谢红菁的行程在京城被拖住,无法脱身。沈慧薇虽为旧囚,但案子新涉及的被害者不仅有硕果仅存的前辈丁长老,还外逃了清云十二姝中另外一名,着实太过重大,帮主不归,谁也不敢擅自处理。 直至谢红菁赶回,也并没先行提人来问或公开审理,而在她落葭庭内,和刘玉虹、陈倩珠,三个人聚在一处谈了许久。许绫颜突然病倒了,不叫方珂兰,却由于事涉前案,作为那件案子的旁证,避嫌不能出。 陈倩珠呈上沈慧薇给她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封血书,沈慧薇在囚中,啮指出血,写就的一幅书信,别的都不说,只要求金钟鸣冤,以换取获得开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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