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后面,谢玹去丹阳平乱时遇见容娡,魏学益都险些要忘记师父的叮嘱了。 谢玹虽然无意逐鹿夺权,可当权的国君昏庸残暴,若无意外啊,他本该按照国师旧部的规划,将朝中大权尽数掌握,伺机复位登基。 可偏偏,他就是遇见容娡了。 可偏偏,他就是爱上容娡了。 他爱她爱的入骨,甚至不惜置自己于万分凶险的境地,用性命护着容娡。 命中的劫数,兜兜转转,终究是没有躲过。 …… 这些皆是后话了。 —— 魏学益最后一句落下,容娡脑中纷乱,只觉耳畔嗡鸣不已,良久不能回神。 短短一刻的叙事,她却听的心神俱颤,仿佛亲身经历了谢玹的前半生。 往事历历在目。 “娘子……”白芷有些担心的唤了声容娡。 容娡仿若无知无觉,死死地攥着弩|弓,用力到指尖泛白,掌心被弓弦割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一向带着笑意的妍丽面庞,此刻笑意一扫而空,面色彻底冷沉下去,不知是气得还是心疼的,眼眶泛红,神情宛若淬冰。 魏学益觑见她的脸色,背后忽然一阵战栗。 他搓着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吓我一跳!你这神情,简直同谢云玠生气时一模一样,难怪你们二人是一对呢……” 白芷是国师旧部的后裔,年幼时亲历过血河之役,在一旁也听得双目通红。 然而一听魏学益的这句嘀咕,她有些不乐意了,冲他囔囔道:“什么叫‘难怪你们二人是一对’?你是不是还想着拆散娘子和君上?你……你不会得逞的,他们天生就合该是一对!合该在一起!” 被误解了意思,魏学益不禁拧眉看向她,也不出言解释,只颇为无奈的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容娡被他们两人的争吵唤回思绪。 她敛了敛心神,掀起眼帘,幽幽的看向魏学益。 魏学益被她看的心口一跳,犹如被她的目光点了哑穴,瞬间噤声。 他眼神飘忽,不敢同她对视,过了好一阵,才叹息一声,颇为艰难道:“所以……容娘子应该明白,我缘何频频阻挠你们二人了罢……” 容娡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思道:“因为我不单是个祸水,还是个乱了谢玹心念的祸水,刚好应验了国师卜算出的命数。” 魏学益叹息着点头,满面愁容:“确是如此。云玠未遇见你之前,我从未见过他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他仿佛天生便合该是从容不迫、镇定沉稳的,哪怕是在他尚且年幼,我带人从尸山血海中将他挖出时,他满身是血…… 他顿了顿,回忆一瞬,有些不可思议的感慨道,“满身是血,面色惨白,眼中却不见惊惧与慌乱,反而淡漠的安慰我,莫要惊慌。” “直到遇到你。他便渐渐变得……不大像他了。你还记不记得,前岁暖寒会那回……” 说到暖寒会,他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心虚的扫了容娡一眼,见她神色无恙,才继续道:“贺兰铭趁着走水,误将你掳走。云玠知道你不见后,怒不可遏,同我翻脸。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从未见过他失态成那个样子。” “那时我便笃定,你就是师父占卜出来的,那个会让他谢云玠困于情爱之中的人。” “……如今看来,果然灵验了。” 容娡沉默的听他说完,心中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略一思忖,她斟酌着道:“魏郎君,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既是情劫本身,也是谢玹度过情劫的人?” 魏学益瞳仁一缩,忽地怔在原地,哑然失声。 容娡心里有些难受,勉强压下浮动的心绪,接着轻缓而坚定道。 “国师的确神机妙算。” “我与他的缘分……本就是命中注定。”
第110章 鱼与荔枝 番外(六)鱼与荔枝 夜色渐深, 风声窸窣。 容娡口中,那位与她命中注定的君上谢玹,此时正在百里外的西山上。 此地的山匪虽然穷凶极恶, 但尚未成气候,一听有官兵前来剿匪, 当即慌了神, 乱成一窝粥。 谢玹带领数百精兵上山, 没费多少功夫, 当晚便端平了山寨。 匪首归顺后, 李复举与韦叔侃各自领命, 一个前去安抚受惊的百姓, 另一个带人去收押作恶的匪徒。 火把燃起的光芒,照彻山寨,一时亮如白昼。 众人听从吩咐,各司其事之际,谢玹独自登上山寨中的瞭望台。 高台上的夜风格外大些,谢玹身上霜色的衣袂被风鼓的猎猎作响,流云般弥漫在夜色里, 宛若展翅的鹤羽。 夜幕之上, 繁星明灭。 谢玹遥遥看向远方的城池, 目光隽长。 不知想到什么,他一双清湛的眼眸, 晕开一点儿轻微的笑意, 眼底倒映着漫天星月, 似融入万千光芒, 粲然明亮。 月辉如霜,幽幽洒落, 仿佛为他清峻的眉眼镀上一层银霜,使得他浑身摇漾着温润、乃至称得上是圣洁的光泽,遍体不沾凡尘。 独自立于此,宛若九天神祇临世。 月影偏移,渐至中天。 不知过了多久,后半夜,喧闹的山寨渐渐归于寂静。 李复举与韦叔侃前来寻谢玹复命:“山中诸事皆已依照君上吩咐处置妥当,君上可还有旁的吩咐?若无安排,我等即刻便可动身启程,折返城中。” 谢玹轻轻颔首应下,听到此处,忽然微掀眼帘,目光逡巡半圈,看向他们身后的静昙。 “静昙。” 静昙正躲在火把的阴影下打哈欠,冷不丁被他这么一唤,当即一个激灵,困意全无:“属下在。” 谢玹不徐不疾道:“孤来时命你带的渔具,你可带上了?” 韦叔侃不解他为何突然提及渔具,疑惑的看向他,又看向李复举。 李复举眸光微闪,却似想到什么。 静昙答道:“带上了。” 谢玹颔首,转而对李复举与韦叔侃道:“在此休憩半宿,天亮后启程。” 他二人应下,一一吩咐下去。 谢玹自然不会就地住在山寨中,好在他早有所料,来时乘的是马车,便折返回马车里,将就着歇了一夜。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时,一行人便启程下山了。 西山与城镇之间,有一处水域辽阔的湖泊。 连绵的马蹄声,踏破寂静的清晨。众人穿过浓郁的山岚,行至烟波浩渺的湖畔。 一路沉默的谢玹,忽然抬手掀开车帘,低声命令道:“停。” 他走下马车。 韦叔侃没明白他的意思,左顾右盼一阵,从马上下来,不解道:“这……君上,在此停下,是为何意?” 谢玹言简意赅:“原地休整。” 他转而看向眼下乌黑的静昙:“你将渔具拿出来,随我去钓鱼。” 哈欠连天的静昙,恹恹道:“……遵命。” 韦叔侃越发满头雾水,疑惑道:“什么?钓鱼?钓什么鱼??” 李复举扯了下他的袖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以袖掩唇,压低声音道:“我听闻,君上心尖上的那位容娘子,自小长在江东水乡,应当喜爱食鱼。君上去钓鱼,多半是为了那位娘子。” 韦叔侃望向谢玹芝兰玉树的身影,剑眉拧成结,神情复杂,连连摇头,叹了三声。 事实上,李复举猜的八九不离十。 谢玹之所以要来清缴西山的山匪,正是因为某日临窗读书时,听见窗外经过的侍者同庖妇抱怨,如今正是吃鳜鱼的好时节,西山湖里的鳜鱼鲜美肥嫩的很,偏偏山匪占山为王,他们无法一饱口福。 交谈声渐渐远去,谢玹的注意力,却没有重新回到书卷之间。 他垂着眼帘,指尖漫不经心的敲着书脊,思绪飘出很远,忆起许久之前,容娡曾同他提过,鳜鱼鲜美可口,她幼时顽劣,伸手逗弄庖丁买来的活鳜鱼,还被那东西咬伤了手指。 谢玹不禁莞尔。 他合上书册,当即开始拟定清剿山匪的具体事宜。 然,李复举的猜想是,谢玹带着渔具,是为了顺路给容娡钓鱼。 但实则,剿匪从最开始便是次要之事,不过顺道而为。 而谢玹的目的,从一开始,都只是想让容娡能吃到她喜食的鳜鱼一个而已。 …… 谢玹不在的这两日,无人对容娡的饮食进行看管,她毫无节制的吃了许多荔枝。 每每白芷狠下心来,不欲纵着她多吃,她便会软磨硬泡,有理有据道:“荔枝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白芷——与其看着它们坏掉,不若让他们尽数入我的腹中,省得浪费。” 白芷经不住她的攻势,总是妥协。 这日午后,侍者来报,说谢玹已抵达城门口。 而容娡刚刚吃完满满三大盘荔枝。 一听他即将回府,两人对视一眼,连忙风风火火的收拾在桌上堆成小山的果皮与果核。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谢玹迈入府门前,将罪状收拾好,交由白芷带出居室,毁尸灭迹。 容娡洗净手,定了定心神,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托腮看着菱花窗。不一会儿,便远远瞧见谢玹那抹欺霜赛雪的身影走来。 她心里欢喜,走下榻去迎他。 只是没走几步,才迈出房门,堪堪能瞧清谢玹那张神姿高彻的脸时,她正欲出声唤他,忽然感觉鼻腔一热。 下意识地用手背一抹,糊了一手黏稠鲜血。 容娡动作一顿,心道不妙。 谢玹神情一凝,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搂进怀中,低着头仔细端视她正在汩汩流血的鼻腔,嗓音中带着一丝堪称是惶恐的紧张:“好端端的,怎地忽然流鼻血了?” 容娡心虚不已,悄悄扣着手指,大气不敢出一下。 原来白芷没有骗她。 吃多了荔枝,真的会上火啊……
第111章 药与蜜饯 番外(七)药与蜜饯 谢玹一开始压根儿没将容娡流鼻血与吃多荔枝联想在一起, 见她没说话,还以为她是难受了,便拧着眉头用袖子擦她流出的血。 雪白的袖口洇开斑斑血迹, 可容娡的鼻血还在汩汩的流。 谢玹脸色微变,侧目看向一个侍者, 语速很快:“去传医师。” 容娡低头捂着鼻子, 闻言有些匆忙的扯了下他的衣袖, 瓮声瓮气道:“我无碍的, 不必传医师了。” 侍者在一旁有些无措, 不知该走该留。谢玹眉心蹙的更紧, 擦血的空隙睇了容娡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讳疾忌医的孩童,带着点儿不赞许之意。 他扫了一眼沾血的袖口:“无碍?” 容娡摸了摸鼻尖,目光漂移,轻咳一声:“那什么,应该是荔枝吃多了上火才流鼻血,我好得很,不必劳师动众请医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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