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公子来这禁闭用饭都会见少,没日没夜的捧着书卷叫人看不出心思,也不管夫人如何去折腾他院中的事务,像是哑了聋了。 屠襄后背有些发凉,他狠狠呼了口气才迈进门槛,将新印的几卷书册放在一边,见茶盏内空了,便去长几旁端起茶壶添满了,想起自己在街上所听之言,忍不住又念叨了几句。 “公子您不知道,现在街上传言越来越过分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娘个个都夸杨三姑娘是个贤淑女子,梨花带雨什么的。” 那些赞许之词在嘴里像是烫嘴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埋头苦读之人到底分了神,抬眼打量了愤愤不平的小侍卫一眼,才拿着茶盖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面容半遮半掩。 “你很不喜欢她?” 屠襄自小跟在他身边服侍,也是母亲王氏亲自挑选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借着这双眼传递给父母,除了那些特意不想被别人知晓之事,屠襄也算表面上最了解他之人。 “这,倒也没有很不喜欢……” “公子有治世之才,又出身显贵,只是在屠襄看来,表小姐与平阳郡主这等自幼受翰墨之教的世家贵女才更与您相配。” 杨家三娘,父从四品国子监祭酒,已算文人一派,教书之人也总比旁人迂腐些,那杨府主母看着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她斗胆去与他乘船,其中算计心思也多的很,只是若说她与其他贵女不同,吕献之也没看出来。 左不过都是是命苦之人谋生,待真进了这国公府,也不过就是跟母亲一般的妇人,有何差别,财权富贵、名利之下,谁又能不被沾染。 “日后莫要多说这些话了。” 待祠堂再次陷入寂静,吕献之将手中孝义经卷从头翻到尾,愈发觉得狗屁不通,果真是心乱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难不成还觉得这国公府会进来个正常人。 生做这世家之子,也不是福还是祸;入得这国公府,对杨三娘来说,也不知是对是错。 杨灵籁可没有他这般纠结,自亲手接了这赐婚圣旨,她的好日子便来了,徐氏管不得她,潘氏也躲着,那个爹也不多说些什么,叫她在府里自在了不少。 倒是几个庶出姐妹都喜欢恰巧经过这翠竹园,她也不亏待,各个都会请进来。 府□□三个姨娘,平氏来的早些,生育三女二子,余氏膝下也有两个女儿,倒是最得宠的潘姨娘,只有杨灵籁一个。 杨慈安是嫡长女,也是这杨府女娘中年纪最大的,比杨灵籁还大一岁,因着上门求娶之人算多,徐氏也颇有打算,婚事便一拖再拖。 杨二娘倒是早些年便被徐氏做主远嫁了出去,是一个六品小官的嫡子,远在京城之外,除了逢年过节不常见。 一群人围在圆桌前,大多都是说几句吉祥话后,便是酸不溜秋的唠嗑。 “姐姐真是好福气,拖了两年这般年纪也能嫁的好人家,倒是咱们这几个日常忧心姐姐婚事的妹妹多此一举了,原是有姐夫这般良人等着。” 杨四娘表面上夸着,却是字字句句都带着些嫉妒,主动提起别人的伤心事,就差说你这个年纪才嫁出去有些晚了,还是主动与男子私会为人不齿。 一圈人面面相对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 盈月恨恨的给人添了杯茶,动作间就差直接将那壶嘴直接对着人浇下去了,这四姑娘果真是个心眼小之人,她家小姐愿意什么时候嫁便什么时候,与一个外人作何关系。 “四娘还是太小了不懂,女子嫁人可不算早晚,而算对错。也是我如今就要出阁,便多与你们说道说道。” “你们也多出府转过,也曾见过那坊间女娘,她们有的在绣楼里学女红卖手艺,有的在街上卖吃食赚辛苦银子,有的在家中相夫教子,劳累半生,若真论起来那些有一番技艺之人比之与男子伸手要铜板的妇女不知松快多少……” 杨四娘紧蹙着眉,不屑地打断了她的话,语调高昂,“三姐说这话也是打算叫我等去做那些苦力活,每日蓬头垢面才好,如此也越发显得我们都不如你。” 其他几个虽未多言,单瞧着却知她们是跟杨四娘一个意思。 “妹妹们也把我这个姐姐想的太坏了些。”杨灵籁半开玩笑道,后她又起身去后方架子上拿了一红木匣子放在如意圆桌上,里面正是魏婕妤亲赐的翡玉耳铛。 “你们瞧,这耳铛但单看着都叫人觉得富贵,与这匣子也算相得益彰,在这偌大的上京城里,杨府也不过算是个破落户,咱们做庶女的也是更艰难,与这红木匣子如出一辙,若想富上加富,那就得拼上一拼,也叫里面装上点东西。” “嫁人是第一步,嫁了人后是第二步,若想活的好,这匣子里就得装自己的东西。” 杨晚娘默了默,突然接了话茬,“可若嫁不好又何谈别数,姐姐终究只是个例罢了,我们入不得那高门显贵,就算是勉强去够了,也是个笑话。” 杨四娘有些不服,“五妹,你怎么这么没骨气?” “不是晚娘不给自己撑腰,是这世道如此。”杨晚娘别过头去不愿再说,因为在场之人只会一个比一个清楚,庶女是没什么活路的。 “晚娘这个问题问的好。”杨灵籁猝然隔着帕子拍了拍桌子,语气加重像是要强调什么,“女子嫁人避免不得,除非你想去削发去做姑子。” “只是何为好,不知晚娘是如何定义的?” 对上那双亮极了上挑眉眼,杨晚娘怔了怔,不知该去怎么回答,绞尽脑汁去想也只是嗫嚅几声便不作声了。 杨灵籁又笑了,“你瞧,你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说我嫁的好,但又想到那国公府是个吃人的地方,索性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被猜中了心思,杨晚娘闷头不语,其余姐妹转瞬也不这该如何说了。 “其实嫁人也不拘什么样的好,我想活的富贵,所以选国公府,你们若是想活的恣意,那就选小门小户,破落门户也比寒门学子强上不少,毕竟主动求娶的是男人,借杨家的势,也得还些什么来吧。” “今日与几位妹妹在这多话几句,其实说到底,也就一个意思,那就是人活的泼辣些好,别总想着体面,毕竟这东西也没什么用,也带不进棺材里,男人还不如铜板能给人安全感,嫁妆握在手里,多开些铺子手中有底,和离也算不得什么,若是日后你们有苦有难,尽管来找我,真是能帮的,咱们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 盈月送走了几个被说的一愣一愣的姑娘,再去看自家小姐,人已经跑到榻上舒服去了,赶紧去柜中翻出一薄被给人盖到膝下。 “小姐,你怎么老是在窗边吹风,虽说这时日也热起来了,但到底身子还没养好,大夫说您体虚畏寒,还是多铺些毯子好。” 杨灵籁不耐烦听她唠叨,轻笑问了几句,“是不是还纳闷我为何跟她们说这些?” “姑娘对她们好,可她们却未必记着姑娘的好。”盈月一想起四姑娘不客气的眉眼,便觉得是好心做了驴肝肺。
第11章 祖母 虽口中抱怨着,但照顾人的动作却丝毫不慢。 近些日子杨灵籁热衷于看些市井话本,常常坐卧在轩窗边的小榻上,盈月便铺地厚厚的,还专放了月牙桌在旁,摆些爱吃的蜜饯和茶糕在上面,伸伸手便能够到。 杨灵籁捡了几个爱吃的干雕梅,瞧着她嗓间溢出低低笑声。“想的不多,倒是惯会置气。” “姑娘还是莫要打趣奴婢了。”盈月涨红了脸,这府中不知的多少人说她木楞,却也是陪姑娘日久,其实笨些总也是好的,且她也没什别的求的,日日事情颇多,规规矩矩倒也挤不出旁的心思去想别的。 待她嚼完后又干了杯茶,才娓娓道来解答了人的疑惑。 “姑娘家没什么隔夜仇,这杨家我也待不长,倒不如临着打好些关系,日后若几个姐妹们都嫁了好人家,在外也有些依仗不是。” 盈月略加思索,觉得姑娘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心中却存些怪异。 然而前半段说的还有些家族情义在,后半段却戳破了杨灵籁并不老实的心。 “最主要的还是,我走了,徒留母亲在家中活的没些滋味,倒不如叫妹妹们也都学学如何讨嫡母欢心,这宅子里热热闹闹的才好。” 这偌大的杨府虽比不上国公府名门显贵,但细腿上也有肉,她若是放过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对母女。 亲生姐妹总也得学些相似之处,整个上京城不能只有她一朵奇葩,该是百花齐放才是呐。 “姑娘可真是聪明。”盈月瞧着姑娘面上洋洋得意的小模样,心中想笑却憋得死狠,闷着头就是夸。“咱们走了,也该叫夫人知道,姑娘才是这杨家最孝顺的。” 杨灵籁轻瞥了她一眼,颔首,“不错,有些长进。” 这几日镇国公府上并不算安宁,一是因为陛下迟迟不为吕献之授官,同批次的进士大多都进了翰林院做编修,也有人被差委去了京外行省试用,唯独落了一个他。 偏偏吕文徵前些日子刚刚说了不管这个糟心儿子,见他每日在祠堂闭门不出并不关心这授官之事,拉不下脸面去说,再说内阁之人身份本就敏感,不宜叫这些小事去烦心陛下,于是整日在书房内踱步,却毫无头绪。 二则是二房头疼、迫在眉睫的婚事,因为是陛下赐婚,便免去了媒人纳采,需得王氏亲自去杨府问礼,虽不满意亲事,却也得被迫备足了礼数,她们国公府丢不起这个脸。 因着如此,王夫人日日都要发好大一番火,便是裴氏都不愿意来这静鹿园里受气,更别提下人们都兢兢战战生怕自己做错了事触着霉头被一棒子打死。 可以说二房夫妻俩现在就是个炸药桶,一戳就爆。 屠襄迈着轻步的回到祠堂,愈发觉得公子料事如神,怕是早就知道府中不会安宁,便早早躲到这来,列祖列宗面前也无人敢发火。 \"公子,我听说夫人明日便要去杨府问礼了。\" 他每日总会在公子耳边说些关于那杨家姑娘的话,并非决意服从了这个未来三娘子,只是都抱着些微妙的希冀,但凡公子表现出一丝丝的不喜,日后他就能堂而皇之的只服从公子。 可他注定只是失望。 吕献之每次皆只点头作结,继续读起圣贤书,一点都没搭话说下去的意思。 不上不下,既不热络,也不讨厌,这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叫屠襄也拿不了主意了,每次兴高采烈的进,出了门就像霜打的茄子。 却不知待他关上门,蒲团上的人蓦然垂头扫了几眼腰间的位置,那里已是空荡荡,几声聊胜于无的叹息在这颇为宽敞的祠堂中微不足道。 王氏夫人,本名王道蕴,太原王氏世系沿革,如今已不下五百年岁月,虽族中已无在朝重臣,底蕴却在,嫁入吕氏已是门当户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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