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衍薄唇起了笑,笑中讽意夹着怒气:“那处并非东宫,而是别处宫殿,宫中一切事宜发生若非惠妃允许又岂能发生,还是这种见不得光的龌龊事,哪会不严加看防?你一人就要带着行事快不能自理的他人跑出去,怎么跑,门外有宫墙,宫墙有宫门,宫门无数,道道有侍卫看守,你要怎么逃?今日若非尤姑姑留了个心眼差了人过来告知,我晚间是不是得听到你身亡的消息了?” 陆云檀被说得眼眶更红,鼻尖酸涩,憋着那口气,忍着不掉泪:“殿下,我就是想……想救下她。” 忍不住了。 一开口,泪珠就从眼角滚下,滚到颊面,滴至衣裳、洇出一道圆印,有些还在落到唇边,丝丝浸入唇舌,尝得几分苦涩与清咸。 偌大的承恩正殿,女孩就这么跪在中央,着的十二幅织金画裙宛若春花盛开,一层叠着一层以至于画裙上似游弋着点点光辉,但压不住她本身的光华,身披的玄色大氅压住了些,也将女孩笼得极为娇小。 雪□□致的脖颈与锁骨,因忍着抽泣,反倒更加分明与脆弱。 李明衍移开目光,负手背对。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道:“你想救人,便是要搭上自己的命,你救一个人,就要搭上一条命,你有几条命够你去救?” 陆云檀低头垂眸,抿唇不语。 听殿下又道:“我今日罚你十板,禁足十五日,惩你思虑不妥、置身于险境之错,你可有异议?” 陆云檀摇头。 “那就抬手。” 陆云檀怕了刚刚那一下,若等下的十下都如刚刚的那一下,那真是要痛死了,可殿下又下了命令……陆云檀咬着银牙,犹豫着抬高手。 抬起的那一刻,手心就是钻心的疼痛! 连着第一下的余痛,陆云檀的泪又被打了出来。 一下,接着一下。 承恩殿上响起了久违的挨打声。 打到第五下,陆云檀受不住了,下意识缩手,缩的那一下,只听上首李明衍慢声道:“你再缩,我便多打一下。” 陆云檀不缩了,可真的好疼。 她泪眼婆娑,抬起眼帘,可对上李明衍那淡漠的眼神时,什么都不敢说出口,只低头忍着受罚。 李明衍真就十足的打了整十下。 陆云檀被打得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 可不敢再缩一下手。 就算十下打完了,陆云檀也还是高高地摊着手心,更别提从软垫上起身。 李明衍问:“疼吗?” 陆云檀咬着下唇吐声道:“疼的。” “记住教训了吗?” “记住了。” “下次莫再犯。” “是。” 李明衍没再多说一句话,背过身去。 周围看得着急的尤姑姑与杨尚仪自然明白李明衍的意思,连忙上前扶起陆云檀。 而就算尤姑姑与杨尚仪小心翼翼地扶着,可碰到胳膊处不免还是会牵动手心的肿伤,被牵动的那一下,疼痛蔓延。 陆云檀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面目都微微拧在一块。 尤姑姑与杨尚仪都心疼死了:“哎哟,娘子,婢子先扶你回宫上药吧。” 陆云檀用喉咙挤出了一声轻轻的‘嗯’,余光不由瞥向了李明衍的方向。 殿下依旧背着身子,就算她刚刚因着那疼痛出声,他也没有多给她一个眼神。 她已经很久没挨打了。 记得上回挨打还是在两年前,冬至元日大典结束的那一日,起因是她每年冬日必发作的咳嗽。 她每年冬日都会咳嗽,咳得厉害时,喉咙因为咳多了刺痛得连水都喝不下一口,整日整夜地吃不下东西,一个冬天下来足足瘦下一大圈。 殿下请了不少宫内外名医来给她看诊,制了多少方子,总不见好,最后终于靠宫内大夫日日把脉,时刻留心,才慢慢好了起来。 大夫们千叮咛万嘱咐,饮食上要注意,忌生冷辛辣,清淡为佳。 可两年前她有着贪嘴的小毛病,喜冷食,还爱喝冷酒,会背着姑姑们偷偷喝,元日大典上还偷喝了好几口,那夜就激得病性起来,咳得睡不着,甚至还咳出了血丝、隐隐发热,惊动了整个宜春宫。 殿下祭祀结束便赶着回东宫,弄清楚缘由后,身上的衮服未换就下令罚她在承恩殿跪着,狠狠打上五个板子。 那次打了五个板子,后来殿下来宜春宫送药了,每次挨完罚挨完打,他总要来一趟宜春宫的。 可这次被打了十下,陆云檀觉得殿下不会像从前一样来宜春宫。 随着她年龄越来越大,二人终归要避嫌的,尽管以前也不亲近,但今后也只有越来越不亲近的份。 看着殿下这个背对她的身影。 手心的肿痛都没有那么疼了,反而,心口处堵得极其难受。
第5章 送药 ◎任何人都不值得。◎ 回了宜春宫。 杨尚仪赶忙差人去请大夫,再让宫婢拿伤药来,宫内一向什么都备全了。 伤药拿来后,尤姑姑一脸心疼地准备给陆云檀红肿的掌心上药。 但一眼看过去,竟无从下手。 原本小娘子那双手啊,雪白细腻,就像刚出来的豆腐,碰重了都会起红印,捏起来更怕捏碎了,而如今被殿下打了十板子,打得掌心无比肿大,隐约都泛着红血丝。 触目惊心。 幸好殿下没盯着一块地儿大,不然那一块真就伤狠了,可就算如此,小娘子的手极其娇小,一板子下去不就已经打到了半只手掌,掌心没有一块是没被打到的。 尤姑姑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神情恍惚的陆云檀,都不禁哽着酸涩:“虽说娘子确实做得不对,但殿下下手也太重了些,这打的……” 旁边的杨尚仪也侧过身子用帕子抹了下眼角的泪,转过身子劝道:“今儿我没去,但从尚仪局出来便知事情闹得大,尚宫局都派了人去,内侍省那处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理寺、刑部、台谏的官员进去了好几个,后来细细一打听,再来东宫一问,若真是如所说,娘子那时实在是危险极了。” “我早该心里有数,那惠妃,平日里装得一副与人都亲近的样子,拉拢这个拉拢那个,无非是给晋王铺路,我们娘子不小心闯入了,挡了他们的道了就要狠下杀手。”尤姑姑一边给陆云檀上药一边道,“杨姑姑说得对,唉,娘子也切莫怪殿下,今日实在危险,殿下是关心则乱。” “宫里有皇子的妃嫔,哪个不妄想来抢一抢这东宫储君之位?许贤妃娘娘还好些,一向吃斋念佛,只管着宫中之事,从不理前朝。这一年来晋王风头正盛,圣上宠爱有加,惠妃哪会不生出那点心思来……娘子,幸好今日没出什么事,不然殿下可真没法与娘子的母亲与哥哥,还有平南侯爷交代啊。”杨尚仪道。 “是啊,好端端的人进了东宫,回头出了事,真就没法交代,殿下也是为了娘子好,今日打得虽重些,但娘子也明白殿下的为人,从来不会真就为了自个儿泄气。” 陆云檀回来后一直沉默着,看不出神色,听了这句话,垂眸轻声道:“姑姑这么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都明白。” 姑姑们向来喜欢在她与殿下之间调和,总希望她与殿下多亲近些。 可原因种种,加上多年下来二人一直都是这般相处,哪是说亲近就能亲近起来的,就算她想亲近,她也是不敢的。 亲近不起来,那只能劝说着莫要心生隔阂。 姑姑们不知道,她哪会有怪殿下的心思,那是一丝一毫都没有的。 因为她什么都明白,殿下都是为了她好,做错了事惩罚她也都是抱着让她长教训,下次莫要再犯的目的。 而这次,她也明白,殿下带兵直闯后妃寝殿,罚她下跪受罚等等,都是为了她好,也是在保护她,给母亲与哥哥一个交代。 交代。 责任。 唱漏太监报了时,寝殿中也熄了灯,陆云檀躺在床榻上一直想着这两个字眼。 这两个字眼充斥着脑海,扰着她心口又酸又涩,还有今日殿下那生气的模样,外加上手掌传来的隐隐疼痛,陆云檀横竖睡不着。 最后爬了起来,也不敢点烛火,以免惊动外边的守夜宫婢。 她轻轻悄悄地起身,准备下床。 淡粉小巧的脚趾刚踩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就冷得她浑身打了个抖擞。 她踮起脚尖,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妆台前,熟练地在妆匣内找一个金镯子,找的时候手掌不免会痛,忍着痛找出。 金镯子里有一点巧妙的小机关,依旧熟练地打开,里面有一把小巧的钥匙。 陆云檀取了钥匙回了床,将被子蒙在身上,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匣子。 ‘咔哒’一声,钥匙开了匣子。 陆云檀将被子蒙的更紧,可也露出了一个角,好让窗边的月光照过来,让她好看清匣子里的东西。 那都是她藏了许久的宝贝。 从刚开始的,殿下亲手送她的玉佩。 听说那是进贡而来的和田白玉,由宫内巧匠精心打造,是她的生辰礼之一,上面纂刻着繁复凤纹,炎夏摸上去会有清凉之意,寒冬摸上去则会有温热传来,可谓极品。 她想日夜戴着,可她不敢,更不敢让人发现她那些藏在最深处的心思。 那便藏起来,藏起来那块玉佩起,之后也便一发不可收拾。 刚开始只是一些送来的小东西,后来,神使鬼差地,会藏起殿下写过的纸张,贴身的黄帕…… 只要是殿下接触过的,她都想藏在这小匣子里。 再在夜里细细把玩。 但今夜她的手实在痛极了,还缠着绷带,于是侧过身子,横躺着,小拇指勾起玉佩的挂绳,看它在柔和月光下,散着温润清冷的色泽。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胡思乱想着。 今日确实如她所想,殿下不会像以前那样再来给她送药,现在与往日不同了。 她快及笄,明年生辰一过,她便要出宫回到平南侯府,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中。 可那是她的家吗? 母亲去世了,哥哥也去了幽州,那里虽然有父亲,可父亲满心满眼都是继母,还有那些他后来的儿女们。 父亲是冬日过生辰,每年元日大典前几日殿下都会放她回府给父亲庆生,可每每她回去,父亲都未曾露出一个笑颜,然而见到他日日可见的妹妹时,父亲总是在笑,眼神目光追随着,笑中还带着慈爱。 她从未得到过这种眼神目光。 自从她发现了父亲的这种眼神目光,她也总在想,她在宫中很想父亲,父亲会惦记起她半分吗? 没有人惦记,还拼命算计着她的家,算家吗? 而东宫,她八岁起就在东宫长大,被好生养着,就算是一件小事,姑姑们都无比上心,在这里,她过得惬意舒适,酸涩又十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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