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母与你,就此别过。” 喻悦兰说罢默默搁下竹帘,“傅其乐,走了——” 大房的车队,在喻悦兰的话音里缓缓向前,崔渐春凝视着一辆辆与自家“背道而驰”的马车,反复琢磨起喻悦兰的话。思量间,她不觉抬头望去开远门的方向,那是与归家之路,完全相反的方向。却是那样光明,充满希望。 沉重的行囊,带着悲哀的过去,压垮了她所有梦想。唯一能让她坚持下去的力量,又将赴去很远很远的远方。 愚哥儿, 再见时,你还会在原地吗…… 崔渐春陷入怀疑。 踱步来到褚芳华的马车前,车厢内无端的谩骂还在继续。崔渐春听着声声污秽的话语入耳,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只瞧她半登上马车,掀开竹帘,不顾褚芳华的谩骂。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母亲面前表达道:“母亲,那日在公堂之上,我曾说过,受了那四十仗,我们便两不相欠。既是如此,我去哪,过什么样的日子,是生是死,都再与你无关。我想明白了,也看清楚了,跟着你回雍丘,只能将我们的余生都困进牢笼。你看见我,只会想起你失败的过去,你不会原谅我,我也不会理解你。与其这样折磨,不若一起放手,让彼此好过。” “所以母亲,我走了。” “原谅女儿不孝,也愿您能放下。不若您的余生,不会再有宁日。” 崔渐春言语中满是决绝,经历那件事之后,她从不敢细想,她怕想到若是这件事没有太史筝的帮助,没有宝念的勇敢,褚芳华和柳愈庚得逞了该如何。 那将会是被榨干血肉,令人可怖的一生。 只是幸好,道义尚存, 她们团结在了一起,将黑暗荡平。 此间,褚芳华坐在阴暗的车厢里,蜷缩在一角。她不再说话了。 崔渐春忍痛放下竹帘,将自己与她,隔在了阴暗分明的两端。崔渐春模糊着竹帘后的身影,最后轻念了声别过,便头也不回地朝开远门的方向狂奔。她想现在或许不算太晚。 此一去,崔渐春不再回头了。 彼时,不远处停靠在街角的马车上,齐以君低垂着眉眼稳坐车厢的最中间。风铃就挂在精致的车檐上一遍遍被风吹响,她忽而开口,她还是那样骄傲。 “看到了?” “嗯。”崔植林应了声。 齐以君捋顺富贵的裙角,发间金灿灿的钗,隐约着光芒。她还是如那时一样,允了崔植林一个选择,只是与往昔不同的是,她这次平静了许多。 齐以君说:“你若想跟他们去雍丘尽孝,我不拦着你。只是按照出门前约定好的那样,我这腹中的孩子,就再与你没有任何瓜葛。但崔植林我要你分清楚,这不是威胁,我也没必要用孩子留住你,因为那样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回答我吧,你想怎么做?” 历经几月,崔植林变了很多。 他离开家,离开褚芳华之后,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尊重。这些尊重,让他开始转变,开始思考,往前一味偏袒父母与“弱者”是不是一种错误。 崔植林望去齐以君,诚恳地握起了她的手。 他说:“我不会与他们到雍丘去。从前他们或许没对,但这一次关于春儿的事,他们真的大错特错了。落得这般,他们怨不得别人。然那时候,是我执迷,不分黑白。我向你承认我的错误。” “可是以君,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咱们还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崔植林的答案,让齐以君心中柔软。 可她并不会因此轻易忘记从前,所以她才会在此刻从崔植林手中,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手掌,那平静的目光下,仍残存着深沉爱意。 但齐以君没有让步,她避开了他的问话,只抛下一句:“那一次是你选错了,可既然你如今做了新的选择,贺叔咱们打道回府吧。”便就此沉默。 马车晃动, 崔植林两眼寂寂,落寞地收回空荡的掌心。 由此开始,他在齐以君的态度中明了,余生漫漫,他要补偿的还有很多…… - 开远门外,前来送行的人将甬道堵得水泄不通。 可直到众人都纷纷各自归队,夏不愚仍旧心神不宁,任凭太史筝贺齐佳觅她们在他面前,小嘴叭叭说个没完,他就是盯着门内的方向,一句不应。 最终,还是齐佳觅忍无可忍,抬手给了夏不愚脑袋一下。 齐佳觅张口便骂:“夏老五,你瞧什么?从我们站在这儿开始,你就是这个鬼样子,我们几个给你交代的事,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筝这怀着孕,易姐儿这大婚在即,都来给你送行,你能不能尊重我们点,瞧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丢了魂呢——” 筝一听这话,嗤然笑起,“兴许真是丢了魂呢?” 夏不愚挠了挠头,今日他倒没跟齐佳觅起急,他只问:“筝,你说她还会来给我送行吗?” 她?谁? 齐佳觅和易字诗面面相觑。 夏不愚却恨自己醒悟的太晚,那日在街口许下承诺时,他还未有反应。他只觉那是对朋友的诺言而已。直到后来的后来,开封府的祸事了结,他才渐渐发觉自己竟会时不时想起,那与崔渐春在礼部榜下的荒唐相遇。 他是在意了,挂心了。 只是太晚了。 筝同样无解,“难说,你也知她今日……有很多事要忙。” 夏不愚明白,也理解,却还是有些失落。 恰逢此时,归队的号角响起。夏不愚已再无时机,去与那未曾到达的人,说一声遗憾的再见。威武的甲胄穿戴在身,他的使命由此展开。夏不愚想遗憾常有,不若打个胜仗早些归家。 到时的他们,也将不会像如今这样被动。 夏不愚提起长矛,正了正头顶的铁盔,重拾了信心,与儿时的玩伴道别:“那筝,十一娘,易姐姐……老五就走了,你们保重。别为我担心,一定要盼我的好,等我凯旋时,你们一定要在白矾楼给我摆桌酒。” “放心去吧,老五,你是好样的。”易字诗轻轻叹息。齐佳觅这跟老五闹了十几年的冤家,偷偷抹起了泪,“臭小子,不指望你逞多大的能,一定给我活着回来。” 筝则挥挥衣袖,嘱咐说:“去了之后,千万记得把我给你的信交给大哥,千万记得!” “知道了,知道了。回了吧。” 挚友们的关怀,叫夏不愚欣慰不少,瞧他信心满满踏上了去往边塞的长路,直至将身影完全隐进被将士们踏起的尘烟之中,才敛去了注目故乡与故友的双眸。 他想他一定凯旋, 他想他一定会再次见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女郎。 筝与齐佳觅她们并肩目送出征的队伍渐行远去,没有人再去多言。众人皆是沉默,可当几人转身,齐佳觅刚想问及关于夏不愚所说之人的事,一个如流星迅捷闪耀的身影,便从筝的眼中划过。 不远处的崔植筠,也瞧见了她。 小两口虽隔着有些距离,却仍是默契地念了声:“春儿……” 崔渐春心无旁骛跑过开远门下,狂奔去能够凝眸眺望的原野,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呐喊:“愚哥儿——你给的承诺太漫长,我等不了,带我走好吗?” 可奔腾的马蹄声却似乎将她的声音淹没,最后也只剩一句哽咽的:“别把我一个人丢下……” 崔渐春被风沙啄红了眼眶,她气喘吁吁在空旷的原野之上。 已再没了力气。 只是,当她失落之际,在队伍的中间,夏不愚手中的长矛却莫名被撞落,一个个不曾停留的脚步,将他与长矛落地的距离,越拉越远。 直至,被孤独落在队尾,夏不愚于空荡的地方拾起长矛那刻,他才恍惚与身后原野上站立的女郎对上目光。夏不愚不敢置信地痴念了声:“春儿…” 崔渐春却在那端望着命中注定与自己相遇的人,热泪盈眶。 她说:“愚哥儿…别丢下我。”
第131章 终章 后来, 在去往金明池与家人汇合的马车上,斑驳的光影自竹窗外变换来去,崔植筠坐在太史筝的对面, 望着她那双心事重重的眼, 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筝的脸。 他问:“还在想那事呢?” 筝瞪着两只似水秋眸,委屈巴巴, “二郎你说,春儿跟老五去了渭州能不能习惯?老五那臭小子, 能不能照顾好春儿?我好担心啊。” 崔植筠看去筝的娇俏模样,情难自已, 不顾马车颠簸, 也要起身坐去筝身边将那柔软的女郎,揽进自己怀中。 他说:“小筝, 你又何必担忧呢?” “渭州虽不胜汴京繁华, 但那是春儿自己的选择。只要那是她心甘情愿赴去之地,就算是海角, 是天涯, 她也甘之如饴。更何况, 不是还有长兄和长嫂在吗?” “离开汴京,对春儿来说, 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这是他们的人生, 有些路,总也要他们自己去走。咱们就别再跟着操心, 往后这真正需要咱们操心的,在这儿…” 崔植筠说着轻轻点了点筝的肚子, 筝却笑着往崔植筠怀里钻了钻,“那可不一定呢!我们小宝, 就交给爹爹操心。为娘我啊——就等着享福喽。” “崔二郎,你可答应?” 崔植筠会心一笑,他自然无条件答应,他是她的依靠,他是那个永远尊重与爱护她的那个人。 他是她的爱人。 “我答应你。” 崔植筠亲吻了筝的脸。 筝霎时心花怒放,靠着崔植筠的肩头,一脸幸福模样。可等她将目光落在,方才转弯到西水门鱼街买的茸割肉胡饼时,忽而开口说:“卿卿夫君,小宝说想吃个肉饼,我现在能趁热吃一个吗?” 崔植筠移开目光,“现在吃吗?可你现在吃上一个,待会儿吃饱了,到了母亲那再有好吃的吃食,你便吃不上了。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崔植筠说得有些道理,但筝这大馋丫头,却拽着他的衣袖央求道:“哎呀,我也不吃多,我吃三两口,尝尝滋味,其余的你替我吃完不就好了?卿卿夫君,咱吃一个吧,吃一个吧。”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崔植筠哪里抵得住她这般攻势,只得乖乖拿饼投降。 于是乎,这还未下马车赏玩,崔植筠便已被筝剩下的肉饼喂了个半饱…… - 金明池畔,杨柳照高台。游人如织。 措措在太史筝的脚边探出脑袋,小家伙很快就被娇媚女郎穿梭来去的裙摆,吸引了目光。欢腾着仿若扑蝶般,在筝的束缚中缓缓向前。 此间,周遭的锣鼓敲得震天,鱼龙百戏,花样横生。好不热闹。 筝捂着耳朵走过人潮,同身边的崔植筠大声说:“二郎,婆婆他们有说过在哪集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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