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筝说罢,又拉起了浮元子的手。 浮元子倒也好哄,二人就这么不计前嫌,手牵着手欢欢喜喜往前走。身后便余剩下崔植筠无言顺了顺被太史筝拉皱的衣袖。 待到崔植筠才刚一脸解脱地准备抬脚自己走,便又被牵着浮元子折返回来的太史筝,再次拽起了衣袖。 只瞧筝一手牵着浮元子,一手拽着崔植筠自顾自地说:“啊呀,瞧我这记性,怎么又把他给忘了。这个不带,也不行。怎么左右都要挨骂——” 一拖二的动作实在好笑。 崔植筠觉得尴尬便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太史筝,松开。我自己会走。” “不要,快走。”筝拒绝了他。 崔植筠无奈随她任性而去。 - 府门外,傅其乐已领人候在阶前,满车的赏贺也已装箱。 崔植筠瞧见这场景,总算狠心甩去被太史筝牵制住的手臂,来到傅其乐面前。可不等他开口,傅其乐便笑着唤了声:“二郎君。” 傅其乐抬眼看向她自小看到大的儿郎,如今娶亲成人,有种说不出的欣慰。 她甚比喻悦兰更心疼崔植筠。 “傅嬷嬷。”崔植筠颔首回敬,注目时察觉她已不再年轻。 可傅其乐却仍是那般干练,她转头说起正事道:“二郎君,回门礼都已备好。可以出发了。” “缘何这么多人?难不成都是随行的?”崔植筠扫视阶前一众的杂役,有些惊讶。这些人甚至比银竹雅堂中用的使人还要多。 傅其乐垂了眸,“回二郎君,这都是淑人的吩咐,他们都是今天跟过去侍奉的…” “侍奉?”崔植筠蹙眉起疑。 实际上,傅其乐的话只说了一半,那后半段便是些喻悦兰讽刺太史家使人鲜少,招待不周,让他们瞧瞧咱家的本事的刻薄话。傅其乐自觉不学也罢。 可崔植筠却沉声道:“劳烦嬷嬷回去禀告母亲,多谢母亲好意,可是何必这般大张旗鼓?我和内子,留二三个使人便够,其余的就请母亲留下自用。” “夫人,走了。莫误时辰。”崔植筠说罢站在车架前果断朝阶上伸手。 在旁观望的太史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夫人?叫谁?我啊—— “哦,来了。”筝这才回神同傅其乐点头微笑,搭上了崔植筠的手。接着,二人利落登车。任凭傅其乐如何再唤起那声二郎君,崔植筠都不再理会,他知这其中一定有母亲出的的坏主意。 马蹄哒哒渐远,伯府的大门也被抛进尘烟漫漫。 太史筝与崔植筠对坐无言,她望他眉目深沉,却猜不出是何缘故?筝便直言地说:“婆母,挑选杂役侍奉,也是好意。为何瞧郎君不太高兴?你是怕我介意?” “此事与你无关。”崔植筠提及此处言语淡淡。 他似乎憋着股劲。太史筝瞧得出这气不是对她,可崔植筠是出了名的恭顺,这其中故事到底怎书?筝想问不敢问,最后只得憋着将目光偏向了别处。 回家的路总觉漫长。 筝嫁来的这三日,虽说每日有浮元子与崔植筠这个新人相伴,却总会怀念从前在家的时光。 遥遥看着路上车来车往,筝察觉气氛微凉,忽然换了话题:“马上要见爹了,郎君可会紧张?那日我随你去拜见家中长辈时,就挺紧张的。还好有郎君陪着,才叫我不那么怯场。” “但是今日回门你且放心,爹他虽然看起来凶狠,可人好着呢。我们家也没那么多规矩。今日咱们回家,爹肯定早早就到市集买了新鲜鱼虾,等着中午做给咱们吃。真是托郎君的福,我有口福了。” 筝提起老爹,满脸的骄傲。 崔植筠却以不敢置信的表情看去对面的人,“亲自…做给咱们吃?” “是啊。”太史筝点点头,没去在意,“爹饭烧的虽比不上精修厨艺的厨子,家常味道却是擅长。不止如此,家里大小事务,下到针线,上到补瓦,爹是事事亲为,无所不能。全拿——” 这真是那门庭赫奕的太史氏吗? 尊卑分明,高高在上的人与事,崔植筠看了太多,才会对这种稀疏平常的日子感到惊异。 他陷入沉默。 可与此同时崔植筠也开始期待去到太史筝曾生活的家,去瞧一瞧属于她的日子,那和自己不一样的人生…… - 马车停在太史宅外那棵百年的李树下,筝抢在崔植筠前面跳出马车。 依旧是那座高大的府宅,依旧是秋风误打花红,那位常常沿街叫卖的老头仍日复一日做着他的卖货翁,“卖香药果子,瓜果蔬菜嘞,快来瞧,快来看唉——” 卖货翁的嗓子还是那么洪亮,他手中摇晃的鼗鼓咚咚作响,引得筝转头往东瞧。 “阿翁——”筝高兴地挥挥手。 卖货翁来到门前,搁下了自己的扁担,“嘿呦,是丫头你啊。咱们可有段时间没见了,你近来可好啊?” “好着呢,阿翁。” 太史筝一声声阿翁叫的亲昵,让下车而来的崔植筠疑惑万状。 卖货翁在瞧见这位从马车里走出的矜贵公子后,开口同筝讲:“丫头,这位就是你家舍人吧。你还真是好福气,能碰上这么端正的主家,你可千万尽心侍奉,叫你家舍人往后给你许个好人家。” 筝嗤然一笑。 阿翁,这是还把她当使唤丫头呢! “什么许个好人家?”这是准备二嫁?崔植筠不解相问。 筝没搭理他,她只笑着回身挽起崔植筠的手臂,将人拉上前来,“嘿嘿,阿翁,哪里还需要他给我许个好人家?我跟你讲啊,这位可是伯府的舍人!我啊,已经‘傍’上他了,这辈子吃喝不愁了——” 卖货翁听闻此事一脸震惊,崔植筠更是诧异将她相望。 只有筝自己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虽然老翁有些不敢置信,可他还是从货箱里取来一支朴素的钗,当做贺礼给太史筝递去。 这已是老翁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他望向筝语重心长地说:“丫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嫌弃。阿翁,贺你新婚之喜,望你以后啊,顺心如意。” 老翁祝贺时说的是顺心顺意,而非百年好合。 他那眼神中的意味不可言说。他似是觉得一个小小女使,攀上高门大户的金枝,往后旦夕祸福,谁知三十年在河东还是河西?便只愿她顺心顺意。 筝没推辞,也没解释。 她恭敬着双手接过珠钗,随即簪在头上同崔植筠卖弄,“卿卿舍人,奴家这么簪,您可觉好看?” 崔植筠瞧她这副故弄风骚的模样,着实想要逃离。 筝见他不答,便贴了上去,于他身边低声道:“阿翁,一番好意。你多少意思意思,就当回个利市。崔植筠,掏钱。” 内子放话,外子岂能不遵? 只瞧崔植筠狠狠将人扒去一边,从袖中刚掏出钱袋翻找,就被太史筝捻起了一块银色的东西,送进了老翁手中。崔植筠眯了眼,敢怒不敢言。 老翁端着明晃晃的银子只觉烫手,“丫头这是作甚?一根不值钱的钗子而已,这钱我不能收,不能收。” 太史筝却推让说:“阿翁,这是回给您的利市。图个吉利。往后我就在伯府生活了,不知下次再见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阿翁还认不认得。您就收着吧,这也是咱们之间的缘分。往前买东西,阿翁可没少照顾我。再说我们崔大舍人大方着呢,他有的是钱。” 筝言语真挚,听得卖货翁一愣一愣,她便趁机跟他告了别,“好了,时候不早,我与舍人还有事,就不陪您多聊了,祝您生意兴隆——” “舍人,走吧。”崔植筠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又被太史筝拉着向前走。 府门轻推,二人与崔家的使人跟着消失在了门外。 彼时,卖货翁背起他的扁担,在狠狠咬了口手中的银子后,噱噱念了声:“嘿,这丫头,真行。” - “哈哈,阿翁一点没变,还是跟以前一个样。” 门后头,筝摸着门板笑弯了腰,她再想起说亲那日的场景就觉得好笑。 崔植筠却自进门那刻起,便站在廊下惊讶地说不出话。 这太史家…好大。 没想到,内城之下,大内之外,竟还有这样的人家。 太史筝见人不出声,转头碰了碰崔植筠,“舍人?崔大舍人?你怎么了?哦呦!崔大舍人,你该不会是还在为银子的事心疼吧?” “不是,别叫我舍人。”崔植筠收回目光。 太史筝自讨没趣地哼了一声,背过手便又神采奕奕地向前厅走去。崔植筠跟在后头,有些纳闷,他随口问了句:“院中人都到哪里去了?” 此番若是在伯府,单是门口看门的司阍就得有五六人,更别说进了前院,那众多行走的女使杂役了。然这太史家并非小门小户,怎会自入门起就不见个人影?实在让人生疑。 太史筝闻言走去抓起厅中洗好的林檎,张口就啃了起来,“什么人?爹吗?” 崔植筠摇了头,筝便又言:“不是爹,那还有什么人?使人吗?喏,圆子不是在这儿?我家有契的就她一个,其余嘛,做完工便走,都是按日结的工钱。这会儿不到时候,家里应该只有爹一个。” 话音落去,难以置信四个字布满崔植筠的脸。 不过很快,这样的情绪就转移去了太史筝身上,只瞧太史正疆从后院行来,伴随着他的还有一个妇人急切的声音:“节史老爷,您别这样,真的别这样。我真的得走了,得走了……” 前厅的人,隔着板壁听见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话语,脸色沉的如空中阴云。谁也不敢说上半句。 浮元子大惊失色,崔植筠默而不语。 筝手中那被咬了一口的林檎也在此时,滚地而去。她的笑容瞬间凝固,这…这是个什么情况?娘啊,你才刚去了十五年,十五年啊,而闺女也只出嫁了三天,爹他怎么就变了心! 筝心里的泪翻涌而来。 林檎咕噜噜滚向来人的脚边,太史正疆站定厅前,在俯身拾起地上的林檎后,朝筝大骂道:“臭丫头,不像话,三日不见,你都敢浪费东西了。这可是你爹我大早起去外巷街买的——”
第24章 喂汤 前厅下, 崔植筠被眼前人的这声狮吼所震慑。 他抬眼看去,太史筝的爹,自己的岳丈。威风凛凛手持面杖, 那张带疤的脸上散发着腾腾杀气, 年近五十的老将军依旧是人高马大,身姿挺拔。活脱就是个威严神武的门神, 有着以一敌百的气势。 如此一对比, 崔植筠那霁月清风的姿态, 就略显微弱了。 可太史筝这会儿根本顾不上与太史正疆介绍起自己的新婚夫君,他的女婿。她一心只想问清楚老爹身后那张陌生的面孔, 乃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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