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蕖与程伯泉居然是兄妹。 可她从未提起她自己的兄长在谢家做门客。 小芙蕖慢条斯理把带子系好,不注意看都发觉不了她的两条手臂在发颤,费了许久才把幕篱绑好。 罗纨之把她带出人群,到了僻静处,小芙蕖的泣声才明显。 “……那时候阿父欠了好多债,阿娘每日做三份工也填不上那些窟窿,兄长本有机会去王家做门生也因此耽搁了,只能到街上给人抄书写信换取极少的工钱,于是我与阿娘就商议把我卖了还了债,好让兄长继续读书,兄长不愿意,但是我们实在也没有办法了,只有瞒住他……” 本该为一家人遮风避雨的郎主却带来了更大的风雨,而本该被照顾的小女郎却撑起了这个家。 罗纨之轻轻拍了拍小芙蕖的肩膀,感怀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小芙蕖哽咽道:“那时候雪妈妈愿意为我们家还清赌债,几万钱在她眼中就跟纸片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就付了……人的贵贱就是这样分明,我想要兄长出人头地,好让我们程家能够翻身,不再低贱……” 但是如今兄长却视她为耻辱,避而不见。 也是,名士最重视的就是名声,她这样的贱籍会连累他在世族面前的形象。 小芙蕖擦干净眼泪又乐观道:“只要我能回到良籍,一切就会好转的。陆二郎是个很有担当的郎君,他很好、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了!” 罗纨之握了握她的手,虽然心中担忧,但是面上还是露出了微笑,“嗯。” 若没有太高的要求,的确更容易满足,这样应该也是件好事吧? 大部分的人都会生出超越现实的欲。望,终其一生都难以实现,所以才会郁郁寡欢。 倘若从一开始就认清现实,去追求小而真实的目标,那就不会有诸多求不得之苦。 道理她很清楚,可换到自己身上,她却不能做的比小芙蕖更好。 安慰小芙蕖花上了一些时间,等回到谢府后,罗纨之先托南星把皇帝的礼物送去给谢公,自己去找谢三郎。 谢三郎对她没有拘束,所以即便是书房这样的“重地”也由她进出,这次罗纨之如往常从小路前往。 这还是谢昀为方便她过来特意留出的捷径,不会引起前面侍卫的注意,也更加隐蔽。 所以她畅通无阻地靠近书房的窗边,没有引起人注意,还听见书房里除了三郎之外,另有客人。 来得不巧,罗纨之本想马上离开,谁料九郎的声音这时传了过来,“三兄,陆二郎这婚事,你看如何是好啊?” 陆二郎?婚事? 罗纨之不由停下脚步。 陆二郎的声音随即响起,坚定道:“我不愿和张家女郎成婚!” “为何不愿?”三郎的声音从容。 “我有喜欢的人,不愿意让她受委屈,张家向来踩地捧高,最看中世庶身份,断不会让我把程娘子迎进门……”陆二郎声音激动。 “可是你们陆家需要张家,这一点陆皇后没有说错。” 陆二郎沉默了片刻,“若非是三郎把严舟拉下来,陆家不需要张家。” “这事委实不能怪我兄长,严舟他犯得事情,桩桩件件都是真的,并非我们栽赃陷害……”九郎着急开口,似乎很怕兄长和好友起冲突。 谢三郎的声音听不出半点不悦,他仅是理智又清醒地指出:“与张家结亲,可以让你及陆家好过,明知道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为了一个小女郎不值得,你是聪明人,该怎么选,不会不清楚。” 这次陆二郎沉默得更久了,再开口时就没有先前的果断,痛苦道:“我要再想想……” 不久后,陆二郎和九郎离开书房,罗纨之贴在窗侧又站了好一会时间,才轻手轻脚地挪开,敲了敲后边的门,进入书房。 “三郎。”她面色如常上前,发现谢昀正提着笔,不知道在写还是画什么。 谢昀没有抬头,温声道:“为何在外面这么久?” 罗纨之完全没有料到谢三郎能发现她,明明她在视线的死角…… 她不由扭头往窗户的方向望上一眼,这才留意到屋檐下垂着泛金属光泽的铁马,风一吹,那些金属片就开始晃动打转,映射出周围的色彩和影子。 就这东西出卖了她? “等三郎的时候,心里还在算着那几个难理的账目……”罗纨之干脆直接问道:“三郎,那陆二郎会答应和张家结亲吗?” 反正谢三郎知道她都听见了。 “他若没有本事,只能答应。”谢昀笔没有停。 罗纨之心情难免复杂,连陆家这样的世家难道也会没有选择吗? 那小芙蕖又该如何是好。 她缓步走近,低头一看,发现谢三郎笔下是一支簪子的图样。 形如琼枝舒展,簪头上是几朵含苞待放的桃花,而他现在正在勾勒其中一片花瓣。 “这是……?” 谢昀画完最后一笔,搁下毛笔,“正好你来了,过来看看喜不喜欢,我打算给你做一支木簪。” 罗纨之被他一招手,不由再次提脚迈步,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奇怪道:“三郎做?” “我儿时琢磨过一些木雕,手艺不错,只是经年未动过手了,怕还要些时间,不过纹样我先画下来,像不像你第一次见我时,送的那支桃花?” 那么久的事罗纨之哪还记得那么清。 而且那支桃花也不过是她接近“谢九郎”的“敲门砖”,本就无关紧要。 “三郎还记得呀……” “记得,我还记得你给庾七郎的那支就比我的好。” “……” 三郎记仇,她险些忘了。 罗纨之无言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转开话题道:“三郎每日繁忙,哪还有空余的时间做这个,这……很费时间吧?” 谢昀画得如此精细,从花萼到花蕊栩栩如生,要想还原必不容易。 “所以要卿卿还等上一段时日,少则半月,多则数月。”谢昀低头望向她,“能等么?” 迎着他的注视,罗纨之不由点了点头。 “三郎怎么忽然想起要做这个送我?” “我听人说过,自己做的更能显出心意,所以想亲自做给你。” 罗纨之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 心脏就好像完全被人抓住,不受她控制地乱跳。 她的喜与悲尽系在眼前这位郎君的身上,所以才让她长出巨大的贪念。 但她既不能跨过它,也不能满足它,并且还畏惧它。 【作者有话说】 三狼:套路满满。 明天见~ *
第75章 兄妹 陆二郎从谢家离开,没有归家,迳直前往皇宫。 他是负责宫中宿卫的中郎将,即便不在当值的日子,他一样换了衣服挂上腰牌,没有人敢阻拦他。 迎面走来皇帝与陆大郎,两人正谈着话,皇帝先看见了他,咧开嘴就笑道:“二郎是来看皇后的吧?正好你母亲也在里头。” “母亲也在?”陆二郎略惊讶。 “应该是在说一郎你的婚事,吾可听说张家那位女郎生得跟仙娥一样,正好碧玉年华和一郎般配啊!”皇帝还朝他挤眉弄眼,暗示他道:“一郎好福气。” 皇帝这段时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对谁都笑呵呵。 陆一郎英眉深蹙,虽然这与张家娘子没有什么关系,但光听到她,他心中就变得莫名烦躁。 不想被皇帝看出,陆一郎马上垂下眼朝两人拱手道:“那臣先去拜见皇后了。” 心事重重到皇后宫中,宫婢引他入内。 里边陆皇后的手正被一位风韵优雅的夫人握住,两人听见动静才止住了细语,齐齐把目光望向他。 陆一郎上前行礼,“见过皇后娘娘,母亲安好。” 陆家主母道:“我正与皇后说起你的婚事,此事宜早不宜迟,早日与张家结亲,你也好早些安定下来。”和个伶人厮混在一起,像什么话。 最后半句话,她在家中已经说过太多遍了,此刻只藏在眼锋里,瞥向自己的儿子。 陆一郎没有落座,直挺挺站在中央,深吸了口气,道:“我不会娶张家女郎,我与她毫无感情。” 陆家主母伸手一拍桌子,“现在岂是你任性的时候,你忘记了陆家的家训吗?家族为重!家族为重!难不成你和那贱籍女子的事比整个陆家还重要!” “母亲何故说如此严苛之话!姐姐贵为皇后,又孕有龙子,我们陆家也会蒸蒸日上,就不能让儿任性一次吗?” 陆家主母拧眉斥道:“住口!” 她压低嗓音也难掩盛怒,“你可知道你姐姐为了陆家做了多少牺牲!” 陆一郎气得胸膛起伏。 “一郎来。”陆皇后忽然朝他招了招手。 陆一郎抑制住心中愤慨,大步走上前,单膝跪在陆皇后身前,就好像少时聆听姐姐教育时。 陆皇后俯身,在他耳边轻轻道了句话。 陆一郎瞳仁猛地一缩,他先是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陆皇后,随后又眉头紧蹙,两眼含泪地望向母亲。 陆皇后雍容华贵,陆家主母华衣端庄,两人皆是面容镇定坐于扶手高背椅上,两侧金灿的凰鸟昂首展翅,气势汹汹。 宛若有自云霞俯冲之势,让人心生畏惧。 陆一郎唇瓣颤动,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他用手指紧紧攥住蔽膝,那些精美的绣纹好像变成了荆棘刺从狠狠扎进他的肉里。 心脏一阵阵收紧,好像要把这些痛楚从**挤出去。 “所以,你是站 在家族这边,还是要去找你那小情人?” 陆一郎张了张嘴,再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他看着自幼疼爱自己的姐姐,只无助地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为了家族,为了争权夺势,就非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一郎忘记一句话了吗?如今陆家就像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谢家的铡刀无情收割,袁家、朱家、严舟、孔家、霍家、冉家……尽被他们吞并。 她们也是不得不为之! 天凝地闭,风厉霜飞。 建康的寒冬已经加快了脚步。 而严舟的影响还在扩大。 从前罗纨之只把他当作大晋首富,仅仅是商贾,但没有想过钱与权本就本是密不可分的两件事。 钱权相依,相辅相成。 严舟能够屹立建康这么多年离不开身后的权,权能使他赚进源源不断的钱,而钱又能滋养腐败的权。 而严舟的垮台就好像是砂砌的堡垒,轰然倒塌,影响的不只是他手下的大小商铺、管事,更多的是与他密切相关的权贵。 陆家与张家的婚事定下时,建康下了第一场雪。 罗纨之抱着袖炉还在书案后埋头对着账簿,闻言就愣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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