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真正的谢九郎是如此善解人意、好说话,压根不用她白费那么多功夫去哄。 她手指圈住茶杯,两眼含泪,低头道:“说来惭愧,家父不日要去建康做官,与贵府长者说好,要将我送给谢三郎做妾,实不相瞒,我配不上谢三郎,也不奢望能做高门妾,还请九郎能帮帮我。” 谢九郎重新打量了罗纨之。 这位罗娘子的确生得美,就是建康美人如云,她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她居然不愿意做谢三郎的身边人,着实让他吃惊。 “罗娘子不必妄自菲薄,我三兄并非高不可攀之人……”谢九郎也没料到罗纨之来求他的是这样的事,事关兄长,他哪敢多嘴。 罗纨之早知道此事不太容易让人理解,出身高贵的谢家郎是很难想通还有女郎会不满心欢喜地进谢家做妾,但事到如今,她没有别的选择,扬起美目,只好道:“……是我心意已决,不愿意如此。” 谢九郎迟疑片刻,才问:“女郎既然不愿意,为何不跟罗家主说清楚?” 罗纨之咬住唇,默不出声。 谢九郎看她神情萎靡,眼泪还挂在脸上,两只手都紧紧攥着茶杯,紧张又无措。 谢九郎长出一口气,望着她无比同情道:“你在家中,必然过的很不容易吧。” 若不是在家中艰难,这样难以启口的事情何须她一个小女郎亲自出门,费尽心机求到他面前。 罗纨之没忍住眼泪滑下脸颊。 谢九郎递来干净的帕子,软了心肠,柔声安慰:“你放心吧,我尽量帮你。” 谢九郎虽口头答应了她,罗纨之其实还是心里没底。 因为离着去建康还有半年的时间,她又怎知道谢九郎会不会把这件事给忘了。 就怪她那会光顾着感动,也没有去打听他究竟打算如何帮她。 这厢罗纨之正在后悔,不想谢九郎当真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才过去两日又送上了一张帖子请她到秋籁居吃茶,显然是有事情要跟她讲。 罗纨之欣然赴约。 堂倌已经轻车熟路,看见她出现就把人往二楼的雅间带。 门外依然站着九郎那两个冷面护卫,她推门而入,谢九郎刚好就在前面站着,他听见动静,侧身回头看向她,露出微笑:“罗娘子的事何必舍近求远,正好,我把三兄请来了,你的心意他已经知晓——” 谢三郎居然也在安城? 罗纨之愣了下,目光从谢九郎让出的地方望过去。 猝不及防,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映入眼帘,幽暗的眸光睨向她,唇边是似笑非笑的弧度。 罗纨之脑子轰的一下变成空白,脸颊耳尖却烧得滚烫。 阴天多云,昏暗的天光从窗纸透入,雅间里点起蜡烛,两边的火光照映着神姿高彻的郎君岿然不动地坐在矮几后。 罗纨之闭上眼又复睁开。 眼前的人没有消失,反而笑得越发让人心颤。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与谢九郎一块,难道他一个冒牌货都胆大包天骗到正主前面来了? 可是,谢九郎管他叫“三兄”? 罗纨之几乎在转瞬间怀疑起谢九郎会不会也是另外一个骗子? 但是下一刻她又果断否定了这个猜测。 陶公和庾七郎不同,陶公断不可能帮骗子伪造身份。 而且,若“谢九郎”不是谢九郎,而是谢三郎,庾七郎会帮助他隐瞒身份,也就能够说得通了。 如此,便只有一个让罗纨之遍体生寒的结论。 他非但不是骗子,反而是她避之不及的谢家三郎,谢昀?! “……你们兄弟长得不像……”罗纨之忽然冒出这句话,仿佛这是她怔然不动的原因。 也的确,若她能从谢九郎脸上找到熟悉之处,她就会早早起疑心,不至于落到眼下这个尴尬的处境。 谢九郎笑道:“是,我家小辈当中就数我三兄长得最好看了。” 罗纨之下意识接话:“九郎你也长得好看,年轻……” 谢家郎皆是芝兰玉树,各有风华,实不必妄自菲薄,要怪就怪谢三郎太突兀拔尖…… “罗纨之。” 里边的人耐心用尽,直接戳破了罗纨之妄想扒住谢九郎胡扯逃避的意图。 其实雅间就这么大,十几步就能走到头,中无隔扇,视线开阔,她就算再怎么低头装瞎,也忽略不了那道一直停留在身上的视线。 谢九郎在旁轻咳了声,对罗纨之笑道:“罗娘子,你的请求我已经跟三兄说好了,我看你们好似也认识,其中有什么误会再说说?” 罗纨之能说什么,她脑子早已经成了浆糊。 压根想不出该如何救自己一命。 等谢九郎走出去后,苍怀就出现在门口,都是老熟人了,对上她茫然的目光便露出几分怜悯,然后一声不吭、毫不留情地当着她的面把门扇合拢。 这时罗纨之不由想起。 难怪她先前觉得谢九郎的侍卫眼熟,根本就是“师出同门”,想像一下三个冷面护卫站在一块,心情紧绷的她甚至生出想笑的念头。 只可惜身后再次传来谢三郎的声音,令她没有笑的机会。 “你打算一直站在门口?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门都关上了,压根不给她出去的机会。 罗纨之只能慢吞吞回身走近,隔着三掌宽的漆案窄几,跪坐在谢三郎对面的蒲团上,慢慢抬起头,端详着眼前许久不见的谢郎。 “郎君既然是谢三郎,那这天下事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 此情此景,她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谢昀微微扬起唇角,眸光毫不避讳落在她的脸上,“我连罗娘子允我的胡桃酥都不知道在何处,如何算尽天下事?” 罗纨之垂下眼睫默了片刻,忽而扶案抬身,恭敬行了一礼,客气道:“不知郎君到来,未有准备,我这就回去做。” 谢昀轻嗤了声,似笑她此刻还在垂死挣扎。 “坐下。” 罗纨之坐回原位。 “同样的招式对我,
第二回 就不管用了。”谢昀略歪了头,目光隔着氤氲的茶雾,对她温声提醒。 上一回罗纨之就是用了这套说词施展逃遁大法,一逃半个月,一逃无影无踪。 罗纨之逃脱不得,干脆破罐子破摔,微微扬眼,反激他道:“当真不管用?” 此刻的谢昀就好像当初的迟山,人人都说迟山高而险峻,不好攀登,但是罗纨之却在他找上门的时候忽然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 或许她才是不该妄自菲薄的那人。 她居然惹到谢三郎如此在意她,不辞远途来堵她,也算是有能耐。 罗纨之努力想要保持自己的镇静,故而没有再挪开视线。 谢昀看着她的眼睛,圆而莹润,像是天真无邪的幼鹿,但他清楚这女郎的坏心思全部藏在了下面,她的心是坏的。 每一句话、每一次试探都带着赤。裸裸的目的。 就好比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忘记撒出她的迷魂汤。 此言出,即刻就把两人拉回在戈阳的那些日子,罗纨之每对他丢一次钩子,他每一次咬钩,历历在目。 她的手段高明吗? 其实一点也不。 谢昀忽然伸手,隔着桌几掐住罗纨之的脸颊,女郎原本弯起的唇线蓦然变得僵直。 那装出来的游刃有余瞬间消失在嘴角。 “你知道为什么管用吗?” 谢昀的手套在精致的织物里,没有温度,掌心托起她的下巴,指尖略带力度,陷入她的颊肉,迫使她的脸只能朝向他。 有些不符合他此刻温柔神情的强势。 罗纨之不由咽了下,在他的注视下心都错跳了一拍,“……为什么?” “因为我想……”谢昀探身,在她耳畔留下一句话。 尾音轻得像是片雾做的羽毛,刚搔了一下她的耳廓就化作一缕抓不住的水汽,随着呼吸消散在两人之间。 谢昀往后坐好,稍拉开两人的距离。 罗纨之却迟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只见她慢慢睁大眼睛,小脸由白转红,红得滴血,两只眼睛倏然瞪向他,像是要把不敢宣泄于口的话都变成刀子从眼神里飞出来。 谢昀抬起指尖,又慢慢按回去,女郎的脸软得不像话。 “是谁说心悦我,不计名分也甘伴我左右,卿卿你在骗我?” 罗纨之含怒道:“是谢三郎君先骗了我。” “我与九郎有何不同?” “自然不同!” 罗纨之心道:若是知道是你,我万不会接近。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让谢昀不得不慢慢松开手。 罗纨之趁机把脸后躲,逃出他的钳制,膝盖跟着往后挪了挪,好让他再无可能掐住她的脸。 掐她一下就罢,再多就好似玩上瘾了。 罗纨之正襟危坐,抽了抽虚无的鼻音,又委屈道:“谢三郎,你骗我在前,怪不得我骗你在后,更何况彼时我也是一片真心……只是真心错付,未向郎君讨个说法,郎君怎的还来兴师问罪了?” 倒打一耙无疑能让处于劣势的她占据上峰。 或许谢三郎是觉得自己遭了欺瞒,可是罗纨之也很无辜,要不是他假冒九郎,她又怎么有胆子去接近他? “你就非要九郎?” 他谢昀并非自视甚高之人,但也想不明白罗纨之这女郎偏偏执着在“谢九郎”而非她错认了数月的自己。 甚至对他避之如蛇蝎。 九郎不过比他年轻几岁,就有这么好? 罗纨之咬唇不出声。 若让他这样误会,想必心高气傲的谢三郎就不会再为难她了。 谢昀毫不意外罗纨之的闭口不解释,他轻笑了几声,随后话音一转却是漠然道:“你不想做我的妾,我可以答应,但是你不能再接近九郎。” 罗纨之先是意外他忽然的好说话,随后听见奇怪他的要求,不禁问:“为什么?” 她还挺喜欢体贴入微的谢九郎,若是能结交谢九郎这样仗义又温柔的世家郎君当朋友,必然会让她在未来的日子好过些。 “为什么?”谢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刚刚那句话不足以回答你的问题吗?” 谢三郎什么也没有对她做,只留下一句话,可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 未知的猜想令罗纨之在接下来的每一天如坐针毡,不敢出门。 罗二郎以为她病了,还要给她请医问药,但罗纨之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唯有自己苦苦煎熬。 直到听人说起,谢三郎已经带着九郎回建康去了,安城女郎们都在为错失天赐良机而扼腕痛惜。 唯有罗纨之长长松了口气,高悬在半空的心才落回了实处。 也许谢三郎并不是特意来找她麻烦,只是恰好听到谢九郎为她求情的那些话,故而有些生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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