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家与谢家有嫌隙,这还是罗纨之从葛老那听来的,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故意刁难。 若里面真有坏人,那皇帝的安全也难以保证。 又或许……这些世家郎压根不在乎皇帝的生死? 罗纨之暗暗摇头。 这个皇帝当的确实没有什么份量,俨然就是个摆设。 “陛下竟也在里面?”罗纨之戴上遮阳的幕篱,小跑跟着苍鸣身后。 “是,陛下喜欢在入口附近看热闹。”苍鸣提起皇帝,语气也不见敬畏。 在他们眼中,十个皇帝也比不上他们的郎君万分之一。 罗纨之没有再问,乘上牛车,随他们赶到林子口。 对于罗纨之这纤弱女郎,袁家人果然没有多加阻拦,只是上下打量她,意味深长道:“女郎确定要进去,进去可不是好玩的事。” 在离府前,谢三郎对她有过提醒,让她就留在人群里,出了任何事情都不要乱跑,谢家的护卫必然会保护好她们。 她回头看苍鸣,对方朝她一颔首,罗纨之便在皇帝护卫让出的地方,义无反顾地走进去。 女郎的身影消失在视野,苍鸣领着人站在远处等了片刻,不见罗纨之出来,就对左右挥手道:“等不了,我们从密道进去找郎君!” “鸣哥,既然指望不了皇帝,为何还要这女郎去,万一她在里面迷了路或者遇上什么危险,郎君回头问起怎么办?” 苍鸣收回视线,道:“万事从权罢了,更何况我们也没有逼迫这女郎来,诸位,现在郎君的事最重要。” 虽然苍鸣的做法引来了一些质疑,但他说的话也对,现在找到郎君,确保他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个女郎罢了,和郎君比起来无足轻重。 快马扬起草屑,绝尘而去。 飒飒—— 风穿过树梢,犹如听不清楚的窃窃私语。 罗纨之越走越急,虽然苍鸣告诉她皇帝就在入口附近,但“附近”二字无疑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究竟是几百步还是上千步算是附近呢? 无人知晓。 罗纨之扶着幕篱左右张望,地上的足迹混乱,很难辩认,一切仅能凭直觉。 大约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幸运的是她找到了皇帝设在小溪旁边的帐子,还有皇帝的随从护卫数人,但不幸的是,皇帝本人却不在此处。 即便罗纨之亮明谢家的身份,最多是引起了点忌惮,但当她试图与他们说明危机的情况,侍卫们或站或坐,无动于衷。 他们与外面的护卫一般,都带有世家子那种清高与倨傲,故而不好打交道。 罗纨之并不知道,皇帝身边的这些禁军大多都选自亲陆家那一派,而陆家早与谢家势同水火,故而没有人听她的差遣,也不肯派人为她去找皇帝。 直到她失望准备离开的时候,才有名小宦官挪步到她身边,小声道:“女郎,奴婢或许能帮得上忙。” 苍鸣等人从密道进入林子,沿着原本地图给的方向,预估郎君的路线。 只是他们都不是谢三郎,谁也说不准三郎会走哪条路,去往哪个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心急如焚。 “若是郎君提前有个预防也好,就怕有人背后放冷箭,防不胜防。” “可要想在这林子里找到人,谈何容易?” 众人抬头望向头顶,高耸的树干冷酷地伫立着,交错的树枝遮住了太阳,只有极少的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落,周遭阴暗地像是一个牢笼。 “得想办法提醒郎君才行!”有名护卫搓了下起鸡皮的手臂,打量着那些树冠,出主意,“先寻个高处。” 苍鸣在地图上圈了一个位置,“我们绕到仙人崖去,那儿地势高,说不定可以发现郎君的踪迹。” “可那是峭壁,土质松软,以我们的身手很难爬上去……” 上一次同郎君来,还是看见附近村子里十来岁左右的孩子,身轻如燕地翻上去,说是上面可以看到大半的林子,风光极好。 他们也跃跃欲试,想在郎君面前表现,但尝试了几次,未有一人能够成功攀顶,可想而知那难度。 “先过去瞧瞧。”苍鸣决定了。 身后的鸟群蹬枝高飞,冲出密林。 哗啦啦—— 数只林鸟扑着翅膀,落在树杈上,底下有两队人不期而遇,局面紧张。 往年也有这样不守规矩的队伍,对猎羊没有兴趣,反而对人有兴趣,发生过几起伤人事件后,才规定了所带随从的人数,以免他们寻仇斗殴。 “呃,我们都是朱家郎君的随从,因为迷失了方向,郎君让我们分散找路,所以——诸位能否放下手里的弓箭,毕竟这兵器无情——” “你说你们是朱家的随从,一位郎君所带的随从不过四人,你们这里却有六人,朱家的几位郎君们身边可还有人?” 谢昀从几位小郎君后面走出来,他手里虽没有拉开弓弦,但那锋利的威压并不比其他人少。 他审视的目光几乎让人战栗。 “……我们郎君身边还有人。”朱家侍卫虽然极力控制自己,但面对谢三郎,依然紧张地直咽口水。 看这郎君的气度也不难明白为何谢公会把身为侄子的他选定为继承人。 如谢三郎这样的人,天生就该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三堂兄,他们的话可信吗?”谢家的小郎君拉弓的手臂都在发颤,箭还不知是松还是放。 遇事看人这方面他们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子,拿不定主意。 “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们,真的!我们绝无恶意……”朱家侍卫为表明自己无害,将手全都举在耳边,这是个无法做出攻击的动作。 “郎君!”先前爬到树梢顶端的谢家侍卫观察了一阵,低头喊了一声。 “仙人崖顶爬上了个女郎!” “女郎?” 谢家人与朱家的侍卫都知道仙人崖是什么险要的地方,很难联想上面会出现女郎。 似是为了证明侍卫所言非虚,紧接着就有一道女声隐约传来:“三郎!谢三郎!——” 风声把声音传播得很远。 这声音是…… 谢昀抬手止住身边人询问的意图,眉心紧蹙。 罗纨之?! 罗纨之喊了声后就闭上眼睛咽了咽口水,胸腔里那颗心仍因恐惧而狂跳不止,她强迫自己不要低头往下看,可是手脚依然止不住地发抖。 虽然从小爬墙、爬树,但她从未登过如此高的峭壁。 若非、若非她实在寻不到皇帝,也找不到人,又焦虑谢三郎会因此落入别人的圈套之中,她—— 她就不该听那一句“消失在人世”,平白惹了这么多烦思! 谢三郎会被人谋害吗? 是有人想要害他,在戈阳城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刺杀,只是那一次谢三郎是有所防备啊。 “罗、罗娘子,你千万小心啊!” 小宦官轩鸟站在崖底紧张地左右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又不敢多瞧,生怕这女郎会因此失足掉下来。 这是什么女郎,那么高的陡壁连他都不敢爬,这女郎二话不说就往上爬了。 虽然尝试了很多次,也摔了好几次……但好歹是找到了一条相对平缓而稳固的路。 不过那也只是相对好一些,因为仙人崖的土质疏松,若非借助上面垂下来的几根老藤,再加上这女郎身姿轻盈,绝不可能上的去。 听见女郎那一声呼喊之后,所有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直到有人道:“爱慕三郎的女郎都追到这里来了?” 好像只有这个猜测合情合理,因为谢三郎身边总有一两个为他疯狂的女郎。 举着手的朱家随从恰在这个时候互相对视了几眼,刚刚还惶恐的眼神不复存在。 他们慢慢沉下肘,手指往耳后顺着脖颈摸了下去,手指微勾,一点寒芒就从衣领处露出。 经过极短的喘气时间,那女郎好似又蓄足了力量,用尽力气再喊: “三郎!——有刺客!——” 这一声再次惊飞了林间的歇鸟,鸟群扑翅腾飞。 “朱家随从”大为意外,然局势转瞬就变了,不待他们趁机出手,眼前的郎君身影如电,瞬间蹿至他的身前,长弓套入他的脖颈往后一转一拽,紧绷的弓弦刹那卡住他的咽喉。 扑通—— 他眼冒金星,双膝一软,不由跪倒在地。 而藏于后背、被他拽出一半的利刃,丁零当啷掉了下来,曝露人前。 他顾不上那些,只能痛苦地扯住弓弦,血迅速涨红了他整张脸。 这郎君好快的身法,好大的力气! 谢家侍卫也不待命令,几乎在谢三郎挪身的瞬间齐齐冲了上前,个个配合无间,下手迅速,仿若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没过片刻已经把可疑的“朱家侍卫”全部擒拿控制起来。 谢家未经历风浪的小郎君们虽然吓得脸色皆白,可没有一人退缩,只有个没捏紧羽箭的,险些射到谢三郎身上。 谢昀听风耳动,反手抓住了急射而来的箭簇,回头道: “谢十七,遇事镇定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自乱阵脚只会被敌人抓住漏洞。” “是、是,十七受教。”谢十七为刚刚那下都快吓哭了。 他的兄长连忙缴下了他的弓,生怕他急中再出错,真伤到谢三郎。 别刺客没有得手,反让自己人害了! 谢昀蹙眉抬起头。 他一时想不出罗纨之现身林子,对他发出预警的缘故。 是谁让她进来的?! 这时还在树梢上观察的侍卫又朝下大喊了声,“郎、郎君!——” 谢昀还没做出反应,就听见耳边如惊雷一样砸下一句话。 “——那女郎、那女郎被人射了下去!” 射下去了?! 谁? 谢昀胸口突然被压上了千斤巨石,无法喘息,一种难以言喻的冷颤流窜全身,顷刻让他所有思绪归于一片空白。 “郎君!” “三兄?” 身旁纷乱的声音如洪水冲来,堤岸的垒石垮塌,到处都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他僵直站立,神思恍惚,失去了反应。 “我三堂兄这是怎么了?” “……属下亦不知……” 若谢公在此,必然能够一针见血地问出:三郎,你是害怕了吗? 他从懵懂小儿成为年轻宗子,几经生离死别,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克服了恐惧。 人会因为自己无能而恐惧,会因为事情脱离掌控而恐惧。 他有非凡的才能,有超群的掌控力。 可他是真的克服恐惧了吗? 他只是在游刃有余之外,还未遇到——
第42章 成羊 “三、三兄, 他就快要被勒死了……”谢家小郎君很害怕,他还没见过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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