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里的积蓄、值钱的东西,都在那些年败了个干干净净,但他爹始终都将他母亲留下的那张琴保护的很好,没让任何人抢了去。 他从小到大,常常会想,如果母亲还在的话就好了,他也想听听这张琴被奏响时是什么声音。 这个小小的愿望,他以为一辈子都实现不了,一辈子都是奢望,但是就在今天…… 它实现了! 霍玄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他拔腿就往前院走。 他想去告诉她,虽然她给他弹的曲子他听不懂,但是他要谢谢她! 还不等他去敲门,刚刚断了许久的琴声忽然又响了。 这次与刚才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同。 它连贯,悠远,像一只飞过高山,飞过江河,看过了世间许多美好精致,最后盘旋于云间的鸟儿。 霍玄还保持着准备叩门的姿势,他听着屋内传出来的琴曲,连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 这一支曲子很长,等最后一个音散在四周,天边的云朵也慢慢开始染上晚霞。 他仍是扶着门站着,抬起头看着晚霞色的云彩,在心里想着,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 乔苏苏以指尖轻轻抚住仍有些颤动的琴弦。 她的指尖与琴弦之间发出一种清透的摩擦声,她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放下去。 这支曲子叫《鸣鸾》,是去岁中秋的时候,虞子由教她的。 那时候的虞子由还是个无足轻重的皇子,父皇也还在为太子的人选头疼,朝中有几个颇有些威望的皇子正在暗中针锋相对。 中秋月圆时候,宫中又开了家宴,但父皇并没有在家宴上待多久。 那个时候父皇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还常常头疼。 然而在那场家宴上,那几个皇子起了口角。 一开始只是说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但是后来就开始口无遮拦,父皇被吵得犯了头疼,将他们各自训斥了几句,就拂袖离开。 父皇一走,席间的众人也各自找了由头离开,到了最后,竟是只剩下她和虞子由两个人。 他们两个人在末座上互相看了一眼,虞子由直接起身,抱了一把琴来,又示意她跟上。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无处可去团圆的人待在一起。 虞子由先是自己弹了几支曲子,有哀婉的,也有激昂的。 后来他觉得无趣,把琴往她身边一放,教了她这首《鸣鸾》。 那时候虞子由看着远处,对她说,有些鸟注定是要一飞冲天的,他不信他会一直蹉跎下去。 等将来他坐上那个位置,就让她用这首《鸣鸾》,为他庆贺。 可惜虞子由登基的时候,被各方势力裹挟,常常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听什么曲子。 《鸣鸾》,也一直不曾为庆贺他登基而奏响。 乔苏苏对着琴微微出了一会儿神,一抬头见窗外已经染上了一层暮色,才惊觉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 她推开门打算出去找霍玄,没料到霍玄竟然一直呆呆地站在门口。 “霍郎君?” 她有些诧异。 “你刚刚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鸣鸾。” “鸣鸾……”他将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声,定定地看着她,“再弹一遍吧。” 琴声悠远,穿街过巷,有好热闹的人闻声而来,站在院子外面,抻着脖子往里面看。 又有人好奇,问先来的,“谁在里面弹琴?” 先来的也不明所以,“不知道哇,我正在家里做饭呢,就听到琴声了。你说咱们这几条巷子里哪家有这条件啊?这不,我汤饼还留在灶上呢,顺着声音就找到这儿来了——” 旁边有明白人点了一句,“你们听啊,这琴声是从霍玄家里传出来的,会不会是住在他家里的那个小娘子弹的?” “啊?不会吧……我听说那小娘子所有的东西都在驿馆里被烧光了,没见她带什么东西来啊?” “啧啧,你们肯定是忘了吧,” 明白人一脸“你们都没我明白”的样子,“以前的霍夫人会弹琴,那阵子站在这儿听霍夫人弹琴的人可多了,这琴啊,肯定就是当年霍夫人留下来的那一把。” 外面的声音有些传进了屋子里,乔苏苏听着听着,就意识到,她在这里弹琴,周围的人是都能听到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心有杂念,指下一顿,琴曲瞬间一滞。 霍玄看过来,似有疑惑。 “外面……” 霍玄这才注意到,院外早已经围了不少人。 想来是她不习惯被这么围着当热闹看。 “你在这儿等着,我出去同他们说说,让他们先走。” “你别去,”乔苏苏连忙拉住他,更加不好意思,“那样倒显得我很小气似的。” 霍玄失笑一声,“好,都听你的。” 又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了,外面的人也该回去了,你在屋子里坐一会儿,我去做饭。” 乔苏苏点点头。 “对了,”霍玄又提醒她一声,“今晚你也要吃粗粮了,要是吃不惯,你就同我说,我再想想办法。” …… 霍玄去做饭的时候,乔苏苏也将琴重新擦拭了一番。 做完了这些,她就开始发呆。 她没有吃过粗粮,从前在宫中的时候,虽然吃的也不精细,但宫里的东西也总比外面的要好一些。 更何况过去那些年,她忍着刁难,什么难吃的差不多都吃过了。 晚饭除了没有白米饭,其它都与之前差不多,桌上甚至还有侯金珠店里卖的酱货。 霍玄把那一碟酱货往她面前又推了推,然后掰了一块饼子给她。 乔苏苏接过来,非常自然的咬了一口。 然后一顿。 粗面的饼子有些难咬,嚼起来也有些硬。 她只觉得一口饼已经被她嚼了很久,才终于觉得有能咽下去的意思。 等她咽下去的时候,又感觉那些粗粝的饼渣正在剌着她的嗓子,仿佛她咽下去的并不是什么饼子,而是一截粗粝的树皮—— 她甚至有一种自己的嗓子都被磨漏了的错觉。 那种难以下咽的感觉,就算是当初她被嬷嬷关在小黑屋里,每顿只能吃馊掉的馒头,好像都比这个好咽一些。 这让她忍不住就想…… 霍玄他们平日里吃的竟然就是这种东西? 他们到底是怎么咽下去的? 还有,朝中那些人不是总说她父皇是个明君,说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吗? 难道所谓的衣食无忧,就是吃着这种东西,穿补了又补的衣服? 到底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就是正常的,还是他们在骗人? 乔苏苏只觉得自己的一切认知都在崩塌。 好不容易一口饼子被她艰难的咽下去,人也已经泪眼汪汪。 她又控制不住的连声咳嗽着,声音惊天动地,一直咳得她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 反观霍玄,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甚至能从容的咬下一大口饼子,嚼个三两下就咽了。 一杯水被送到乔苏苏的面前,她平复了一下,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水全都喝光。 霍玄看她吃的辛苦,心里也有些不忍,他想了想,从她的手里抽走那块饼子,“你先吃点别的,我去想想办法。” “你不是说镇上也买不到细粮了吗,”乔苏苏咳的嗓子有些哑,“我没关系的,多吃几次,等适应了就好了。” 今时不同往日,如果她还像之前那样,什么都要吃好一些的,等真到了必须要和霍玄绑在一起的时候,以霍玄目前的家底,难道能保证每一餐饭都足够精细吗? 这样想着,她不得不开始考虑,以她现在的条件,她能做些什么赚钱。 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霍玄已经做了决定,“那不行,你从前本来也没吃过这些东西,总不能逼着你吃这些吃不惯的东西。” 他起了身,“你先吃点儿酱货,我出去一趟。” 怕乔苏苏再勉强自己,他直接连桌上的饼子一起端走了。 乔苏苏愕然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最后无奈叹了一口气,夹了一筷子酱货。 这一口酱肉和她之前吃过的口感不太一样,嚼起来不太像肉,细品之下还有一点奇奇怪怪的味道。 她说不上来这是什么东西,又因为心里记挂着霍玄,干脆也放下了筷子,一直盯着门口的方向等着。 乔苏苏在屋子里等着霍玄回来的时候,霍玄端着一碗粗面饼子,一路走进了隆宇家里。 堂屋里亮着灯,霍玄进去的时候,先拐去了一趟厨房,然后才重新进了堂屋,看着正在吃面的隆宇。 “隆叔。” 隆宇瞥他一眼,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拿的什么?” 霍玄把端着的粗面饼子放在桌上,笑着没答话。 “锅里还有,想吃自己去盛,你爹今天不一定能回来吃。” 霍玄没动,“叔,跟你商量个事儿。” 隆宇夹了一筷子腌菜,听都不听,“不行。” “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我还用听你说完?” 隆宇轻哼了一声,“和你屋子里那小娘子有关吧?” “咳,她是客……” “放屁,”隆宇把筷子一搁,“你把你爹撵到我这儿,就是因为她吧?” “你之前打着送我的名义拎过来的那张狼皮,也是给她的吧?” “我听说你小子终于想开了,把那几间房子全都翻修了一遍,还打了好几件新家具,也是为了她吧?” “我就说呢,我豁出去这张脸给你说的亲事,人家看你也满意,愿意提拔你,结果你脖子一梗,说什么都不答应……啧,也是因为她吧?”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霍玄有些听不过来。 他也不管,直接把端来的粗面饼子又往前推了推,嬉皮笑脸,“叔,跟你换点儿细粮。” “细粮?”隆宇眉头一拧,“你手里那些呢?你如今又新当了个队长,论理也应该有点儿才对啊?” “吃了呗,”霍玄说的满不在乎,又笑道,“这不想着,来找你匀点儿。” “也是为了那小娘子吧?从来没吃过苦,咽不下粗粮。” 隆宇直接戳穿,“我听说,那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家千金,来头比玉家都大!你才有几个家底儿,就学人家金屋藏娇?” 霍玄揉揉鼻子,“她现在遇到难处了。” “那你帮她联系家里人没有?” 霍玄神色一顿。 隆宇清楚的看到了他眼里的变化,又啧了一声,“臭小子,你还真打算一直把人家藏你那儿?不让人回去了?” 霍玄在心里喊了一声冤枉。 他怎么没问,可人家不告诉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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