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这般依着,他的心柔成了水,僵直的身子也跟着一点点放松下来。右手拇指轻抚了抚她的眉心,粗糙指腹一路往下,于她唇畔轻点,温柔又缱绻。 渐渐的,女孩的脸上又染上了不安,眼皮下的一双眼珠不安得滚动着,身子瑟缩,仿若置身噩梦一般。 他心中怜惜更盛,连她带汤婆子一道拢入怀中。 . 时锦醒了时,只有张娘子在身边照顾。大郎则坐在一边瞧着她。因着喝了药,他那凹下去的小脸上带了一点子红晕,显见得是大好了。 “时锦姐姐,你醒啦!”大郎瞧见她醒了,当下惊喜得喊出声儿来。 张娘子亦是满眼欢喜,“真是菩萨保佑!” 乍然瞧见两人,时锦也跟着笑了下。然刚想起身,却觉着身上僵得厉害,右手则触到一个暖意融融的汤婆子。 她打眼瞧了下手边的汤婆子,便听张娘子与她道,“您是没瞧见,刚刚那两个齐家的贵人怒气冲冲得出去了,也不知怎的,这般大火气。” 她叫不上齐墨璟和齐天逸的名号,却知时锦是在这齐家做工。 时锦却是一愣,“二爷回来了?” “岂止是回来了,还打起来了。”时锦的话刚问完,贺神医便掀了帘子进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汁子。 他淡瞧时锦一眼,把药碗递给张娘子,想寻个地方坐,目光逡巡一圈,委实无处下脚,便只能于原地站着。 “见过贺神医……”时锦被他的话震了下,没去管那药碗,只眼中带着迷惑,“怎的就打起来了?” 齐二爷虽阴晴不定的,但也不至于连自己亲侄子都打。 “那就不清楚了。你若真感兴趣,先喝了药,我带你去瞧。”贺神医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双上扬的桃花眼显是幸灾乐祸。 时锦当下便有些躺不住了,接过张娘子的药碗,一口气将那苦药汁子喝了个干净。 许是太苦,又喝得太急,她登时恶心得想吐出来。 贺神医却懒散得瞧着她道,“咽下去,这药金贵,别浪费。” 时锦又勉力往下压了压那口恶心,正要说话,那苦药汁子一下子翻上来,又直接吐了个干净。 张娘子赶忙给她拍着后背,“怎的这般急?怕是又白费了。” 时锦却是拦了她的手,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挣扎着想要起身。 贺神医却奇道,“你这般急着出去,是为你那二爷?还是为那个小公子?” 他这话问得唐突又毫无道理,时锦却不甚在意得道,“我怕二爷下手太重,把二公子打出个好歹来。” 毕竟二爷独霸惯了,为人又凶残,这要是一下子失手了,侯府怕是要翻天。 毡棚外一前一后往这边走的叔侄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齐墨璟背着双手,面色发黑。而后边黑着两个眼圈显然被揍了的齐天逸却笑得仿若吃了蜜一般甜。 天知道他想过来瞧瞧时锦,便见自家二叔正揽着时锦想亲她。 他当时脑子一热,凭着满腔孤勇冲上去就想把二叔拉开。丫鬟归丫鬟,那也不能又抱又亲的呀!齐天逸死鸭子嘴硬得想道,显然是忘了自家好大哥常常与丫鬟亲密无间的风流韵事儿。 不过,二叔下手是真狠,不独是眼圈儿,便是嘴角,这会儿也还疼着。 眯着眼往齐天逸那扯着受伤嘴角的脸望了眼,齐二爷冷哼了声儿,“你还不走?” “二叔这会儿不也不走?”齐天逸反问回去。 齐墨璟只觉得牙根疼得厉害。若说如崔秀才一流,他直接指派人给找个西席的活儿便从时锦身边打发开,但这亲侄子,还真是顶顶为难。 当下不再理会身后甩不掉的尾巴,他径直进了屋,便见时锦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当下大步流星走到时锦跟前,于破草席上坐下,扶了她肩膀,温声与她道,“怎的这般快便起了?再歇歇罢。” 时锦当即打了个哆嗦,垂着眸,声音里带着些惶恐,“二爷……你这般说话,奴婢害怕……” 实是见惯了冷肃且喜怒无常的二爷,乍然听得他还算温和的声儿,浑身汗毛倒竖,有种被白刃贴着脖子细细刮擦的惊惧之感。 二爷的脸更黑了。 伴着时锦的话出,齐天逸于毡棚门口噗嗤笑出了声儿。不独是他,便是贺神医眼中都含了些笑,“我去再熬碗药来。” “我们也先走了。”张娘子总觉着气氛不对,当下也拉着大郎往外走。 转瞬间,整个毡棚只剩下连时锦在内的三个人。 时锦瞧瞧二爷黑漆漆的脸,又瞧瞧二公子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声音弱弱的,求生欲却强,“要不,奴婢也出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二公子,委屈你承载二爷的怒火了…… 她正欲起身,却被二爷凉凉瞧了一眼,当下僵着不敢动弹。 二爷转望齐天逸,“既然你不想走,那便看好了。” 说罢,他一揽时锦的腰,两片素日里惯能言语杀人的唇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欺了下来…… 第95章 心机 时锦想要推他,奈何二爷胸膛坚阔,巍巍不动若高山,直将她手腕子都抵酸了,却是不动分毫。 这一切瞧在齐天逸眼中,便是时锦双臂攀着二爷,忘我其中。他的心忽的泛着酸,那酸意越搅越汹涌,竟是半刻也站不住。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又极其煎熬。他似不可置信,唇畔的笑甚至都还未消散,心口便被扎了一刀。手抵着胸口踉跄了一下,身影略狼狈,竟是夺门而出,仿若身后跟着恶鬼,仓皇而逃。 柳意正往这边来瞧时锦,便见齐二公子仿若见了鬼一般匆匆而走,当下顾不得时锦,转头追着他而去…… . 时锦又气又羞,想要回避,偏偏力有不逮。 察觉到她的妥协,他那暴戾疯狂的眸色渐渐沉静下来。轻柔柔若羽尖搔过掌心、散漫漫似春风拂绿嫩芽,竟是难得温柔。 然他的温柔比之狠戾更让她难捱。 她想制止,却抬不动手,便是出声儿,也哑得不正常,“二爷……” 甫一出口,她便咬住了唇,不敢再漏出半个字来。 那声“二爷”软绵绵的,带着些许娇软,不似以往音调。 二爷的眸色却倏忽一深,贴她耳边道,“再喊一声儿,爷爱听。” 时锦恨不得直把这个不要脸的二爷叉出去,气得横瞪他一眼。 二爷虽痞,他的手却坚定不移般帮她理了理如丝长发。动作轻柔缱绻,而眸色暗沉如狼。两种极致的情绪于二爷身上交替闪过,时锦既怕他发疯,又惑他缘何这般隐忍。 瞧见时锦眼中的怕与惑,二爷自嘲般轻笑了下,“爷不是柳下惠,只是,爷要你的心甘情愿。” 是,心甘情愿。 若说重生十余载,他唯一不明白的便是时锦为何会背叛。以前想着,她怕是与周遭见利忘义的小人一般,只是掩藏得更深、更好。 可这次赈灾,他又实打实得瞧见她身上的纯真美好。那份美好,源自于她的善良、她的勇毅、她的坚定、她的一往无前…… 若说一个人便是再善于伪装,于生死之际却最能体现本性。时锦对灾民做的很好,好到,他想,她上一世背负了太多不情愿,才会弃他而走。 前一世,他迫她于月下跳舞,将她的尊严打碎; 他将她匿于清风院内室,任其他丫鬟嘲肆; 他纳她为妾,却枉顾她出府的意愿; 他征战塞外,从未过问过她过得好不好; 他亦不知,她还有个弟弟…… 一桩桩、一件件,虽则因着他的淡漠从未入心,她亦强笑着,独守一座小小的院子,仿若荒凉凉的坟茔,把一个女孩儿最美好的年华葬送。 如今,因着她在他心上,回忆便有如酷刑,绞着他,迫他去想:为何不多看看身后,多瞧瞧她? 颤着手帮她理好衣襟,他的声儿带了些郑重,捏着她近些日子因着操劳而略略粗糙的掌心,眼中糅了暖,“时锦,我心悦你。” 时锦的心跟着颤了颤,却敛下眉眼不去瞧他。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她心中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明,仿若一面明镜儿,透亮亮得照在内心深处,“二爷……” 她想说,两人并不相配,她还想说,她不信他那虚无缥缈的爱。 然话到唇边,却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她只是个丫鬟,主子一怒,她的好日子便也到了头。 齐墨璟瞧出她的犹豫,执了她的手吻了一吻指尖,正欲再说,却听得棚外侍墨在唤他,“二爷,五皇子让您过去。” 明显的,时锦松了口气。 他的心倏忽一沉…… . 今儿个天气好,五皇子的气色也好。 然接下来的事,却迫得他蹙了眉,心中沉甸甸一片。 “这是怎么了?殿下有事唤我?”齐墨璟一身宝蓝外衣长袍,腰束玉带,瞧着比之以往更丰神俊朗,只是难掩眉眼间的疲色。 “你来的正好,”五皇子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贺神医,“此次灾重亡多,以往雨日不好处置,现下天朗气清,是时候把亡众处理一下,以免瘟疫横行。” 虽则天气太冷而减少了瘟疫的传播,但若是掉以轻心,怕是所有勉强活下来的人都要重新经历一次地狱。 “那贺神医的意思呢?”齐墨璟问。 “唯有焚烧,一劳永逸。”贺神医言简意赅。 虽则话说着容易,但此次天灾,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普通百姓都讲究个入土为安,焚烧一词,又有多少人悲痛欲绝? 然,此事刻不容缓,必须马上着手去办。 齐墨璟没有任何犹疑,只应了声“好”。 . 时锦寻了个破盆洗了洗脸,驱掉面上的一层染着绯的温热,这才直起身来。 正要拿帕子拭面,便听柳意的声儿自外面传了进来,“时锦!齐夫子正领着兵士要烧了尸山,有灾民不愿意,正在闹……” 时锦听得柳意这般说,手中的帕子跟着落了地。 她目光怔了一怔,却没说什么,直接捡起帕子洗了洗,继续擦脸。 “咦?怎的这般镇定?瞧着倒不像你了。”柳意绕着时锦转了一圈儿。 自打上次时锦雨夜摸黑寻人挖渠,她心中总觉着这丫鬟不一般,由衷生出些钦佩来。 若换做她,可是不敢这般出格。 时锦却淡淡挑起一抹笑来,“焚尸应是贺神医的主意,虽则听着不好听,但为了预防瘟疫,只能这般做。” “那你便不怕你家二爷镇不住这些灾民?”柳意又问。 时锦觉着这个问题简直不用作答。她刚一瞧见二爷那冷冰冰的神色,腿肚子都在打哆嗦,这些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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