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懵懂,心存歹念而不自知。 她尽力平静下来,忍住冲过去给对面人一耳光的冲动,声线里带着隐隐的颤抖: “好好好——” 她气极反笑,“平日里,我和娘亲念着你不聪明,反应慢,有些事从来不让你做,道理也很少讲给听,想着你能平安顺遂地过这一生便很好。” 向来柔和的目光此时像淬了冰,林若风望着妹妹这个样子,尚不明白她怎么会如此生气,怯生生地将庞大的身躯躲到了小芸背后。 林若雪的视线却仍冷冷地刺向他,“却不想,养出了这样一头善恶不分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来!” 她声色疾厉道,“如今就能说出这样歹毒的话,再过几岁岂不是要去作奸犯科了!” 林若风有些懵了,神情木木地从小芸身后走出来。 瞧着妹妹的反应,他知道自己好像犯了错,有些心虚,却也一时想不起自己错在哪里。 他身躯庞大,没念过书,心智如七八岁的孩童。在他的世界里,黑白分明,喜欢的人就废了劲儿讨好,讨厌的人就存心盼他死掉。 奖罚分明,逻辑合理。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只是往往,最原始的懵懂,却也意味着最纯粹的恶毒。 林若雪望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哥哥想要独立,想要不靠谁过活是吧。” “好说。”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淡淡向他身后示意,“小芸!” 小芸会意,瞧了瞧林若雪,又恨铁不成钢地望了眼呆呆站在那的林若风,叹了口气,走到身后的木屉前,掏出了一叠账本,上前交给了林若雪。 林若雪接过,在手上随意翻动了几下,抬手甩到了林若风怀里。 “我也不指望你能懂什么四书五经学文明理,更不肖想你能考来什么功名。但人生在世,总要有一技傍身,不然同废物何异?” 她冷冷地瞧着碰着一大摞账本的林若风,林若风从未染指过这样的东西,捧在手上甚至不敢翻动一下。 他呆呆地抬眼望着林若雪,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林若雪望着他一副这样憨傻的模样,心中长叹一声,骤然软了几分。 但她明白,一味心软,一味纵容,只会害了他,害了她们一家。 她也不想叫父亲在天之灵瞧见,自己生养出个这么恶毒痴傻的儿子。 更何况,若是日后她真的身有不测,林若风一身无长物个傻子孤零零在人世,还不知要被如何搓磨。 于是她态度依旧冷硬,“看看这些,学学如何管家算账,悄悄别人都是如何过活的。” 林若风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懵懵地抬起头,怯怯地开口道:”妹妹,我不想学这些..……” 林若雪没一丝犹豫:“不想学也要学!” 她站起身,绕着林若风环视一圈,又在他身前站定,正色道。 “不知怎么学,就从最基本的算数开始,这账目上的一笔一画,你都给我一行行算清楚了,不会加减乘除,便学着打算盘,不会打算盘,就扳着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直到给我算清楚了为止。” 林若风嗫嚅着眼巴巴地望着她:“那…..那…..那要是我就不要学呢…..” “……….” 到这个份儿上,林若雪也懒得生气,斜斜往椅背上一靠,笑眯眯道。 “不想学,也可以。” “那就从现在起,不要吃饭了,直到哥哥愿意学了为止。” 林若风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又倏地反应过来。 吃饭是他的人生第一大事! 听到妹妹要断自己口粮,他想都不想就将账本一股脑往自己怀里捞。 “我学!我学!”边叫嚷边要往门外走。 “慢着。” 林若雪开口缓缓叫住了他,林若风往门外飞奔的步子一顿。 林若雪侧着脑袋,依旧一副笑眯眯地神情瞧着他,“哥哥可一定要认真学啊,切不要想着糊弄。” 林若风一愣。 林若雪笑容依旧:“每日学完了,拿来稿纸叫我检查,若是数目不达标,可照样不能吃饭。” 林若风懵了,他第一次觉得一向好脾气美丽温柔的妹妹,竟然恐怖如斯。 他甚至有些同情起江小侯那个魔头来。 林若雪双唇仍然一张一合道,“而若是被我发现哥哥态度不端的话——” 她顿了一下,从一旁的桌下抽出一支物件儿。 她笑着拎在空中甩了甩,然后在另一只掌心轻轻敲响。 戒尺和收心接触,发出清脆的”啪““啪”几声。 林若风的身子莫名地抖了抖。 他的亲妹妹笑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却叫他如何也笑不出来—— “哥哥。”林若雪语气轻轻。 “我可是会打人的。”
第42章 江淮回来了 接下来的几日, 兴许是看妹妹要动真格的样子,林若风倒也真日日缩在家里一笔一画算着账目,不会的就来主动问问林若雪,没敢偷懒。 纵然学得还是很慢, 林若雪看他态度认真, 也没多罚他, 但偶尔一两次疏漏, 还是硬着心肠抽了几下他的手心让他长记性。林若风虽然每次哭天喊地地叫疼, 却也没敢躲,十分服管。 她每日经营着春雪和一众铺面, 要么就是在教林若风学算账,努力让自己的闲暇时间缩到最小。 一切一如往常,一切却也不如往常。 有时,午夜梦回,连她自己也不知,将生活紧绷成这样, 是真的觉得必须如此—— 还是借着忙碌繁杂的日子,减少对那人的思念。 时间纷飞而过,转眼到了快要入冬的时节, 林若雪甚至觉得自己习惯了如此平静繁忙的日子。 直到立冬那天, 收到了江淮的第一封信。 彼时她还并不知有那封信,上官月蹦蹦跳跳进来时,林若雪正忙碌在案的笔尖一顿。 “上官姐姐!” 许久不见的故人来家中探望,林若雪心中惊喜万分, 急着就要起身见礼。 “坐下坐下!” 上官月出身武将世家, 向来不喜繁文缛节那一套,压着林若雪的肩膀就将她按回凳子上, “都说了多少次,你再这样拜啊拜的,我可真要生气!” 林若雪喜色溢于言表,这些天她除了绣花读书就是算账,刻意的忙碌让她整个人一直紧绷绷的。 如今见了昔日同窗旧友,她才觉得能松口气,心中是真的高兴。 她匆忙招呼小芸添新杯盏,起身就要给她倒水,“姐姐,喝茶。” “不用!”上官手一抬,止住小芸的动作。 伸手就着桌上林若雪的杯盏就猛灌一口,“我可没那么多讲究,用你的就行!” 见状,小芸也笑着退出去,合上屋门,留屋内两个好友说体己话。 林若雪将案上的账本通通合上推到了一边,朝她眨了眨眼,“姐姐怎么突然来了?!” “呦!”上官月故作姿态地斜睨她一眼。 ”只许你的好哥哥江淮常来,就不许我这个做姐姐的来看你啊!” 林若雪笑着轻拍她的手,“哪里的话。” 可骤然又提起那个名字,她下意识地心中一暗,长长的睫毛垂落在脸上,显得有些落寞。 算下日子 ,今日是两人分别的第七十九天。 “诶——” 上官月看出她神色寥寥,用手指戳戳她的胳膊,“先别急着哭啊!我这不是给你传消息来了吗!” 林若雪的眉眼倏地抬起来。 上官月见她眼中又亮,怒着嘴揶揄道:“知道你这个爱哭包心中念他,我今儿个这不是——” 她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物什儿,往林若雪面前的案上一搁。 “我这不是,给你带信来了吗!” 空气仿若有半晌凝滞。 林若雪神情几乎僵住,定定地垂头望着桌上的那封信,目光一直焦凝在信封上那几个字,迟迟不敢伸手去碰。 草木色的牛皮信封上,盖着一个大大的火漆,火漆那头,是一根长长的羽毛。 信封上是熟悉的刚劲有力的楷书,带着一丝丝熟悉的冷意: “林若雪亲启”。 林若雪顿了一下,望着那静静躺着的一封信,眨了眨眼。 “拆啊!” 上官月不解她在发什么呆,疑惑地望了望她,又望了望信,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她挠挠头,犹豫道,“要不….我帮你拆?” 林若雪如梦方醒,有些仓促地朝她笑了一下,两手捧起那封信,放在眼前细细打量了半天。 指腹摩挲过那几笔留下的浅浅沟壑,林若雪抿了抿唇,用剪刀划开火漆,拆开信封,将信拿出。 林若雪本没打算避讳她什么,但上官月还是十分识礼地将身子向后靠,换到了一个看不见信上内容的角度,撑着下巴瞧着她。 林若雪顿了下。 不知是激动还是什么,她展信的动作竟有些微微颤抖。 明明一个霎为简单的动作她却迟疑了半晌。 最终,她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动作利落地将信纸铺开,展于眼前。 暗黄的信纸上只有两个字。 是刚硬夹杂隐隐冷意的小楷: “安好”。 安好。 短短两字,一如他本人那样杀伐明了的气质,说的是叫她安心的话。 是他,那个总喜欢故作冰冷的黑衣少年,能多做的绝不多说一句,却从来把最好的拿给她,负气而去也不愿意叫她担心,留给她仅有的温柔。 她又定定地望着那信好久,忽地伸手捧起,将它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仿佛要将信连带着信中简洁明了的情意,一同融入自己的骨血。 一瞬间,脑海那根紧绷的弦因为这封信倏地折断,身体中压制已久的情绪排山倒海般翻涌出海。 她分不清那是感动,悲伤,还是思念,只是这些天,这些深埋紧绷的思绪,在此时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压得她的双肩开始耸动,她觉得眼眶,炙热地疼—— 终于,化作满腔地热泪,从眼底大颗大颗地涌出,顺着腻白的鼻梁砸下,沾湿了心口的衣襟。 上官月有些懵住了。 见着林若雪突如其来的反应,她狠狠吓了一跳,下意识去看那封信上的内容。 安好两个字映入眼帘,上官月大剌剌地松了口气,重新将信扔到案上,望着林若雪:“我以为怎么了呢!” 她用手扇着风,语气有些责怪道,“他不是告诉你了他自个儿安好吗?怎么哭成这样?真是吓死我了。” 林若雪还掉着眼泪,她随手拿了条帕子给她擦泪,“你呀别太担心啦。” 她向来大条,动作并不温柔,甚至有些鲁莽,“江小侯爷跟着我爹爹帐下,我听爹爹信上说,他天资不凡,学得也快,上上下下都很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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