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没说话,却把杯子递到了她面前,季卿语于是就着他的手,低头闻了闻。谁知,刚闻了一下,顾青就把杯子移开了了,仰头一饮而尽。 这茶真是又贵又难喝,还越喝越渴。顾青看季卿语低头,鼻尖轻轻就近茶杯,那块儿刚好是他喝过的地方,上头沾着一点茶渍,以至于她一靠近,顾青就下意识以为,她也要喝……许是这两日觉得她太像兔子,又叫他想起了兔子舔水——季卿语是个兔子脾气,喝水肯定也跟兔子一样,每次会伸出一点粉粉厚厚的小舌头,一下又一下地舔水喝,叫人看着,就想把她的若隐若现的舌头捏起来,又或者想叫她一直喝水,给他看…… “是明前龙井。” “好鼻子。” 茶倒是好茶,总不至于到了皱眉的地步:“将军不喜欢喝吗?” “不喜欢。” “那为何还要喝?” 顾青捏着鼻子说:“不喝浪费。” 吃茶,季卿语算半个内行:“将军是怎么泡茶的?” 顾青觉得奇怪:“把茶叶丢壶里烧不就行了?” “……”季卿语给了建议,“那以后,将军不妨不用这么烫的水,过高的水温会让龙井茶的口感变苦,茶叶不宜过量,一次不宜冲泡太多,放久了口感也会流失。” 顾青点了点头,忽然问:“你要不要喝?还有很多。” 季卿语却摇头:“不喜欢龙井茶。” “为什么?” “……因为太贵了。” 顾青想不到竟还有季卿语会觉得贵的东西—— 季卿语解释道:“龙井绿润,香气清高,一直以来备受皇室喜爱,明前龙井更是其中较为优越的一品,文人矜持,龙井却旗帜鲜明,大张旗鼓……相比之下,妾身更喜欢大红袍,口感平和中庸,讲的是低调谦和之道。” 她说得头头是道,顾青只听懂了一句——这茶叶白买了。 他嫌弃地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只听季卿语又说:“我虽不喜龙井茶,但却觉得这茶适合将军,龙井茶功效繁多,但去干降火这两点,将军正是需要的。” 季卿语学过医术,下火这事讲得顺口,讲完了才发现有多不合适,尤其是昨夜那事之后……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顾青不说话,季卿语也不好继续说,但好在这时,菱角端着田氏熬的汤到了。 本以为是救命稻草,但却又是另一种为难—— 方才和顾青去请安,季卿语答应说会喝田氏的汤,可季卿语根本不喜欢喝萝卜汤,她答应的时候,还想着让菱角他们喝完就是了,没想过顾青会在……汤是要趁热喝的,总不能说先放着……于是乎,季卿语只得把汤端了出来,喝倒是没有,装模做样地吹。 顾青喝着茶,看了她几眼,又收回目光,这人惯会玩装乖的把戏。 “不喜欢就不喝。” 季卿语端着碗的手一顿:“……只是不喜欢白菜。” 不是对舅娘不满。 顾青却想,兔子还有不喜欢吃白菜的? 说了第一句不喜欢,后头的话就好开口许多:“萝卜和白菜煮在一块儿,汤没什么味道,还有些苦。” 这便是真挑剔了,这也不吃,那也不喝,顾青从她手上把汤拿过来,放在茶后面排队,记着她说喜欢喝汤:“你平时都喝什么?” “玉米、胡萝卜、冬瓜……味道甜的汤。” 顾青记下来,听她说胡萝卜,又想着,那确实是兔子。 菱角放了汤,菱书跟在后头,端了个匣子进来,问过礼后才道:“夫人,这是从库房点出来的太清琴弦,已是最后一段了。” 季卿语颔首:“用白玉辅饰装好,随我的信,一道送去风月楼那儿。” 这两日听了太多风月楼,顾青便上了心:“送谁?” “玉凝姑娘。” 顾青皱眉:“为何送她?” 季卿语叹了声:“将军贵人多忘事,把人家打伤了这么大的事都忘了。” 忘什么?不怜香惜玉、辣手摧花的名头都按在他头上了,外头的人日日劝季卿语同他和离,可:“伤了便伤了,作何要你去道歉?” 季卿语说得认真:“玉凝姑娘不是等闲的技子,她与城中不少达官显贵交好,又与各家夫人小姐有故,不是个可轻易得罪的,我自是知将军为公务,难免有情急的时候,但即使入朝为官,世故不能免,这番不解决好玉凝姑娘的事,只怕将军会得罪不少人……我与玉凝姑娘算是旧识,这会儿急急把伤药送去,再把将军本意告知,说是捉贼心切,又以名贵的琴弦佐之,但求玉凝姑娘莫介怀。” 顾青倒是不在乎得罪什么人,他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但这事是他做的,就绝不可能让季卿语去给人道歉,他见季卿语要拿笔,索性先了一步。 季卿语惊讶:“将军要自己写吗?” “一人做事一人当。” 季卿语心里惊叹,她如今都不清楚顾青到底是个什么心性,所谓大丈夫,竟能屈能伸到了这地步,肯亲自给一个技子下帖? “将军左手拿笔吗?” 顾青听出她话里的惊讶,有些受用,甚至换了右手来:“右手也可以。” “那作何用左手?” “右手力气大,从前刚学写字的时候,不晓得小小一只笔竟能这么难用,撅了好多,后来知道一只毛笔都快赶上我一把刀了,又觉得撅不得,便换了左手。” 季卿语站在一旁看顾青写字,没看多久便有了结论:歪歪扭扭,勉强能看。 但用作给人道歉的,如何能行?玉凝姑娘是才女,作诗作曲虽比不上思烟,但也是腹有诗书,顾青这字看着……笔是不费了,费纸不是? “写字需得平心静气。”季卿语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轻轻提点,“握笔要端,执笔要挺,写字要慢。” “整日弄这些假把式。”顾青侧眸看她,写帖子不是他本意,不过是看季卿语难得为他上心,不想抚小夫人的意而已,“规矩这么多,你来写?” 季卿语有点懂了他的脾气,从旁边拿了张白纸:“将军跟着我写。” [丁辰中秋,家父寿宴,以善歌曲受邀寒舍。 筵席罢后,同移园中小坐,闲聊技艺,蔚为惊叹。] 季卿语写了两句,顾青忽然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季卿语不明所以:“怎么?” “只是发现你和官衙里那些小吏一般,张嘴就是谎话。” “……”季卿语不想理他,就这么写下去,直到—— [事出有急,拙夫鲁莽,非有意伤之……] “拙夫?” 季卿语愣了一下,想着昨日对他不起,便道:“非拙夫矣,乃良人罢。”
第22章 软玉温香 两人就这么一写一抄, 磕磕绊绊折腾了半炷香的功夫。 待顾青写完,季卿语拿来检查——内容一改先前的大白话,用语古意朴拙, 算得上体面,但季卿语看完有些意外,原因无他, 顾青的字居然同她的一模一样! 若非亲眼看过他先前的字,季卿语都要怀疑顾青是真写惯了簪花小楷…… 也就是说,顾青很会临字,几乎一眼之间,便能掌握他人字迹的精髓, 据她从前看过的小说游记, 这似乎是门不外传的本事功夫,就是正经练字书写的人,要达到他这种地步, 也得下一番苦功夫。 于是,她好奇地问:“将军从前是跟谁学的习字?” 这倒把顾青为难了:“跟谁学写字……没学,看镇玉写多了就会了。” 镇玉?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季卿语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时候家里穷,没钱念书, 大字不识几个,后来当了几年兵,听老人们说,识字提拔快。不只提拔快, 有时候认字的,军饷都比别人多几个铜板……好处人人都知道, 可打着仗,哪有命读书?军营里就没几个认字的, 有的连自己名字都认不得,我算好点。想来也是为了多挣那几个铜板,就把整个军营问了一遍,最后镇玉那小子说他会写字。他从前家里不错,念了两年书,字认得多。平时不打仗,他就写字给我们看,教我们写自己名儿,我空着,就捡根木棍在旁边跟着写,写沙地上,不费笔也不费纸。” 季卿语把那写好的帖子看了又看,心道顾青其实是有天赋的,若是生在个富贵人家,怕也能考上功名,只人与人的际遇到底不同,她觉得诗词曲赋如喝水吃饭,轻而易举,没什么为难,但有的人,光是能识字就已经需要拼尽全力了,比如镇玉,比如顾青…… 天光渐渐明朗起来,薄云散去,日朗云稀,亦从季卿语心上飘开一片,或许她是喜欢风流文人的,但对上顾青这种读不上书的,却不再那么苛责。 “若有机会,将军愿意读书吗?” 顾青想都没想:“不愿意。” “……”当她没说。 季卿语叫来菱书,检查好伤药、琴弦及罪帖,欲让她们跑一趟风月楼,不想顾青忽然站起身来,道:“正好去一趟官衙,顺路,顺手捎去便是。” 季卿语只得把东西给顾青装好,又给他讲了好些规矩,比如她们这些夫人乐技间是怎么交往的,都有什么规矩,人情又是怎么过的……到最后也不知顾青记住没有,季卿语放心又不放心的,以至人走后,季卿语回到厢房,才恍惚想起官衙和风月楼是两个方向,哪里顺路? 清阳坊。 顾青随手把那些东西交给镇玉,派他跟风月楼打交道去了,自己则牵着马绳打马转了两圈,对随行的斥候道:“派两个人到福安大街的王记绸缎庄盯着。” 这些斥候都是顾青手底下探听消息的能人,放在战场上,那便是侦察敌情、传递情报用的,本事一绝,这会儿听顾青说要探绸缎庄,虽顾目四盼却没一点迟疑,军令如山,令行禁止,没一会儿,身形便如风一般,散在了人群之中。 顾青的马出了城,一匹快马并着辆低调奢华的檀木马车刚好从城门的方向往里进,朝着季府的方向去了—— 季云安正从官府下差,回来便听容叔说有扬州的帖子来。 季云安身躯一震,他在扬州并无熟人,唯一的女婿至今还在宜州境内巡察,他忍着砰砰直跳的心口,连忙理好衣袍,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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