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笑她的胆子:“你胆子这么小,还敢说这样的话?” 季卿语还记得自己刚上严明寺的第一日,便是在求佛祖原谅她:“我在严明寺给佛祖抄了半年的经,日日都诚心跪拜,佛祖谅我心诚,应当不会怪罪我……” 顾青听她说得认真,心里又觉得这人乖。 季卿语坐在窗沿上,细说了一遍自己抄过什么经,什么经有什么用,又认真说了一遍相信佛祖会原谅她。 “若佛祖很坏,不谅你如何?” 季卿语垂眸想了想:“那我便多做善事,功德是靠累积的,我可能做了一件难以弥补的错事,但我也愿意做十件、百件好事去弥补。” 顾青看她说得认真:“心这么诚?都做过什么好事了?” “……也就做了一件。” 季卿语轻抬眸子,想起什么似的,她想事情时总喜欢这样,只一会儿,她忽然往后靠在窗子上:“……雨过天晴之时,给一个背着祖母上山祈福的大孝子,借了一把伞罢。” 顾青搂着人的手一顿,总觉得在哪听过—— “……只可惜那人似乎没领情,借了我的伞,却随手扔在寺门外,将军说,他是不是不想让我积这笔功德?”她说得无心,好像全不在意一般。 顾青想起来了—— 半年前,阿奶不知打哪听说严明寺的佛祖很灵,拜一拜,就能包治百病,还念叨了好久,顾青没法子,只能带阿奶去。 严明寺在九华山上,那里山路陡,石阶很多,只能走上去。阿奶说要自己走,才算心诚则灵,可她这身子如何走得了,到头来,还是顾青背着上去的。 只那段时日下雨,山中树多风大,刮一刮便有落叶掉下来,恼人得很,顾青正为难时,有个丫鬟模样的小丫头送了把伞过来,说是自家小姐借的。 顾青给了人家一两银子,人家也不要,送完就走,那时阿奶还说遇到善人了。 后来等阿奶拜完菩萨,顾青有事急着走,便把伞搁在了门口,心想是这人住在山中,总有机会到山寺门前来,到时候看到了,便会自己捡回去。 他是个粗人,根本不懂他们这些文人客之间借伞都是要还的,更没想到这伞竟是季卿语的…… 顾青顿时黑了脸,说道:“那这人可真是个王八蛋。”
第28章 多愁善感 季卿语一愣, 没想到人生还有这样的奇遇,比如听人自己骂自己…… 她也不知怎么就想起这事了,几乎是“灵光一闪”, 只幸好这人是顾青,因为若换了旁人,季卿语都不会开口—— 读书人讲究, 迎来送往、接人待物都有规矩;可顾青是粗人,不懂规矩。 读书人又矫情,多愁善感、悲秋伤春,感怀窃窃;可顾青不同,他不通四书。 她的多思多想, 在顾青那儿全不管用——你的情绪, 他分明照单全收,却从未往曲径通幽的方向去,他自有阳关道, 从不让你一条路走到黑。季卿语后知后觉,同这人待久了,那些明明不好讲出口的事,都说得轻而易举, 那些难为情与尴尬,好像也可以用一句“王八蛋”解开心结,季卿语在觉得这人过分硬朗之后,又觉得这人直爽。 顾青见她不说话, 以为她真在意得紧,硬邦邦说:“不就是伞吗?明日给你找回来。” 这人方才还笑她认真, 现下倒是轮到他了:“那将军记得说话算数。” “我骗过你吗?”顾青又把人抱起来,“一觉起来, 就能瞧见了。” 这个姿势对季卿语来说,出离的高,她连忙双手抱着顾青的脖子:“还没沐浴呢……” “你怎么这么费水?”顾青嘴上嫌着,脚下却抱着人转了个弯,大步往净室去,这人走得粗鲁极了,一路上用脚踢掉了好几个凳子,“正好一起洗了,省水。” 季卿语脸热,哪可能一起洗,心口突突地跳,说什么也不答应地把人赶出去了:“不行。” 又是说话,又是沐浴,等到真正上榻,已经到了平日里可以歇息的时间了,顾青是后洗澡的,他没有擦水的习惯,上床时,发梢的水滴进了季卿语的掌心,惹得季卿语握了握拳心。 顾青记得今日丫鬟说的,季卿语来月事怕冷,见着人只盖着一床被褥,单手又给人加了一床:“着冷了,又要打喷嚏。” 这话一说,就让季卿语想起那日的一夜未眠,她这几日本就腰酸膝软,想起那日来,便更是酸,又想起顾青的一点不好来——这人个头太大,也重,顶得她腰眼发麻。 两床被褥压在身上,饱满的感觉清晰地压下来,季卿语瞧顾青这回没睡在外侧,终于想起来问了:“将军是喜欢睡在里头吗?” 顾青顿了下,才回她:“……不是喜欢,比较习惯。” 季卿语好奇:“从小养成的习惯?” “……打仗留下的习惯。”顾青见这人翻了个身,被子便散开了,又给人掖起来,“从前打仗的时候,大家挑靠着石头、大树的地方睡,像买房子看风水一样,人人都抢着要。” 风餐露宿不过如此。 季卿语不懂这些,书上没写:“为何?” “不懂,只是见大家都抢,我就跟着凑热闹罢,不过我抢到得多。” 苦中寻乐的做法,季卿语眉头却皱起来了:“就睡在山里?能睡得着吗?” “打仗不睡在山里,还睡客栈吗?能住帐篷的都不是一般人。”顾青掀了掀眼皮,觉得这人没吃过苦,从村子上一趟府县,还等荒郊野岭地凑合呢,何况打仗,“而且不能睡着……” 季卿语:“……” 没吃过苦就没吃过吧,顾青解释道:“睡着的话,错过敌袭,人就没了。” 简单一句话,直接把季卿语的呼吸都说得轻了些。她好像忽然懂他们为何喜欢靠着石头睡了:石头硬,踏实——身前是血肉,血肉单薄,后头是顽石,强硬不屈;靠着似乎就多了几分底气,也多了几分安心。 季卿语本是躺着,这会儿却微微抬头去看顾青,是因为只有靠着墙睡才踏实,所以喜欢睡在里侧吗:“若知道没有敌情,夜里睡得着吗?” 顾青给人掖好被子,目光往下一扫,就发现这人在看她,明明是黑夜深深,却莫名让人觉得眼睛很亮,顾青把人的眼睛遮起来,感觉到季卿语的睫毛扫过手心,轻轻碰了碰那道疤,痒痒的留下触感:“睡觉。” 季卿语已经闭上眼睛了。 顾青才说:“……睡得着,这有什么睡不着的,一闭眼就睡了。” 季卿语后知后觉地发现顾青好似挺爱睡觉,还有些赖床——是个和身形高大、样貌冷硬的样子全然不符的爱好,这人从外头忙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睡觉—— 或许,对于他们这样常年征战在外的人来说,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便很快乐了。 季卿语睡不着,心里想着很多事,但今日想得最多的是顾青。 顾青看着就不是个喜欢打仗的人——没人喜欢打仗。 然而,就像顾青说的,南梁的兵制分为两种,一种是征兵,这是最常见的入伍方式,另一种则是自愿从军。自愿从军的人虽少但在军营里并不算少见,而这些自愿从军的,大抵又分为三种人:有钱无权,为靠买官,拉拢人脉;无钱无权,家境贫寒,但求出路;最后一种,胸有大志,适合从军,略有将才。 按季卿语了解的,顾青并非征军,而且以顾青威武将军的名头,他若是少时立志报国,那坊间不可能没有歌谣故事,白衣从军吗?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偏远村庄,农家出身、父母双亡的男子抛下年迈的阿奶,执意入伍? 冬雪开始化了,偶尔滑下来一点落在常青木上,又渐渐顺着层层叶片往下滑,闷哼一声落在草地里,等明日再看,已经成了朝露。 昨夜睡得迟,今日便起得晚,等季卿语醒来,顾青已经不在了。 给祖母请安回来刚坐下还没喝上茶,季卿语便听说有客人求见,她垂眸思忖一二,大抵猜到了来人,穿过重重垂花门,侍女引着人到了偏厅,季卿语抬头再一看,果然是武令仪。 “我听说你昨日好生惊险。”武令仪一点不客气地坐下,眼睛却是把她看了又看,连礼物都是随手放在一边,来不及介绍。 季卿语给人递了茶,请她缓一缓:“有惊无险。” “你家下人口风紧,只说了出事,什么事都不肯说清楚,害我担心了一夜。” 难怪大早就来了,季卿语猜那口风紧的是小布:“我道是魏家得势,寻了些人来报复。” 武令仪捶桌:“当真是狗仗人势!”她家同魏家因为先前黄河徭役的事起了龃龉,曹嶙抢了她大哥的差事,每每想起来,便叫人不快,“如今只盼着这得势小人趁早升官,早早离了我们宜州。” 季卿语失笑,还从未见过咒人升官的:“只我同将军说了旧事,将军却同我说是他之责,叫我不必自迁……” 话还没说完,武令仪就露出了笑容,不怀好意地打量她:“顾将军人不错?” 季卿语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脸热:“只识文断字处处不懂,连附庸风雅都算不上……” “是是是,顾将军目不识丁,但为人不错。”武令仪知道她喜欢读书人,但不妨碍她看得出顾将军待季卿语还是好的,这她就放心了。 季卿语叫人说了个大红脸,连忙转移话题:“……你昨日叫我陪你看夫婿,看到没有?” 说起这个,武令仪泄了气:“没瞧见。” 和武令仪定亲的这个郎君,其实和她是旧相识,小时候两家为邻里,武令仪放风筝,把风筝掉到人家家里去了,为了不挨骂,爬墙去找,结果被站在廊下的读书郎抓个正着,只后来这人从宜州迁到扬州去了,两家再没见过,亲事定下来时,季卿语也觉得匪夷所思。 “你不是说这人小时候相貌周正,还算俊俏吗?” 武令仪就愁这个,她是看脸的:“那小时候的事,谁能说得准?男大十八变,越变越难看,万一他如今长得丑如何?” “……”季卿语无言,“你怕不是不想嫁他?” “——才没有!”武令仪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好像有理声高,只她说谎时,眼睛乱飘。 季卿语忽然怀疑这人是不是和那读书郎只有一面之缘了…… 其实确实发生过丢人的事。 武令仪从小性子大大咧咧、不拘一格,也时常因为这点,讨武夫人口里的嫌,她气性大,每次武夫人絮叨她,她就在花园墙角挖一个洞,藏点银子,总想着等哪日自己实在气不过了,就挖出来离家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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