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阿奶笑着:“不怕告诉你,这手艺是阿青他爹教我的。” “将军……爹?”季卿语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想不到吧?”顾阿奶每次说起这事就笑,“我也不晓得那小子打哪学来的手艺,还说要教我,让我和慧娘能一道去镇子上卖刺绣,不用跟他在地里忙活,刺绣卖得贵、挣得多、不累人,一方帕子,就要那些夫人小姐一两银子。” 慧娘便是顾青的阿娘。 “后来去了吗?” “没去成。”顾阿奶说着,脸上却没有遗憾,“后来慧娘有了阿青,不好去镇上了,慧娘舍不得孩子,她和阿青爹也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后来就想在村里帮人家绣衣裳……可村里的女人,哪个不会些绣活?都不愿意花这个钱,花花鸟鸟而已,就是不绣东西,也不想浪费这个银子,而且乡里乡亲的知道你绣得好,都上门来请教,这是收不得钱的,会叫乡里说你小气,那名声就臭了……后来罢,这挣钱的营生也就不了了之。”顾阿奶看她聪明,一学就会,没一会儿便绣出了模样,“如今也能传给你了,你这竹子绣得漂亮,绣得直,给阿青做中衣,他定喜欢。” 季卿语一愣,全然没往这方面想过。 顾阿奶又说:“别看阿青现在阔气,那都是阔在外头,请人吃酒那是不客气,可自己一件衣裳穿了几年都不换,叫我是缝了又补,这是苦惯了……说他小气吧,每次出门回来,给我买的又都是金贵的人参、灵芝,糖糕都是拿漂亮盒子装起来的……”顾阿奶说着,想起自己第一次吃糕点时的事,“城里花样子的糕都贵,一问五两银子一盒,那不是吃金子嘛。” 听了阿奶的话,季卿语想顾青这人确实阔气,龙井一买就是三斤,当真不要钱一般,就这吧,还嫌洗澡费水……她绣着青竹,心里想,顾青到文平救灾去了,既是大河决堤,那肯定得下水,可他们走得急,衣裳也不知带够没有…… 季卿语这一担心,顾青便去了几日没回来。 她看菱角收拾衣裳,瞧见好几件顾青的旧衣裳,穿倒是不常穿,只每日打拳时穿一穿,衣裳都洗薄了,稍微动作大点就要破,季卿语晓得他的粗性子,又觉得文平县不远,怕是真能送些东西过去。 这么一拿主意,季卿语便忙了起来,原先学刺绣的中衣快绣好了,勉强算作一件,改日又到街市上给顾青买了好几件衣裳,穿在里头的、穿在外头的,都有,也大多选的是深色,太鲜亮的倒不是觉得他不喜欢穿,而是顾青这人和肤色就不适合亮色,唯一亮点的,就拿了件暗红。 买来的新衣裳得洗过才能穿,这样会软和些,穿着舒服,季卿语叫菱书去忙,自己又给挑了双鞋子。如今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下了水,免不了要喝姜汤去寒,文平县那边肯定忙,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顾得上,镇玉和闵川都还是孩子,那药也得备上。 季卿语又到药铺里抓了几副药,多是驱寒补气的,就在她们起身离开时,有个妇人抱着孩子来买退高热的药,说是孩子贪玩掉进池塘里了—— 季卿语神思一顿,看着手里的药包,退了回去,问掌柜的要了张草纸——既然要找人跑这一趟,就不能只送衣裳鞋子,也不能只顾着她的夫君。 文平县决堤,那是关系民生安危的大事,如今大水冲了房子,粮食指定没了,房子或淹或塌,短日子里住不了人,那御寒的棉被衣裳免不了,小孩子泡了水着了凉,大夫有没有都是次要的,药材便不好买。 这么一通想下来,顾青那儿是这也缺,那也缺,全然是一个包袱装不下,得叫人跑动起来。 季卿语没掌中馈,拿不到家里的账本,也不好问黎阿栓家里账上有多少银两,这些东西走的都是季卿语的私账,只如今幸好不是饥荒年,粮食药材棉衣都好买,可大夫却不好找……她捏着帖子,站在书房西窗边上出神,好半日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文平县缺大夫,她就是半个大夫,可她又不能是个大夫…… 如今宜州,鲜有人知季家主母是云阳王氏的女儿,因为季家不许宣扬,也不许她们和王家交往太密,就连她去云阳那几年,父亲也只说送她去京城了。 可季卿语到底没随他的愿,除了养病,回来时,还带着一身外祖教的医术,一马车的医书。季云安不是不喜欢她学医,只是不喜欢她这医术是从王家带来的…… 从小季卿语在季家,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父亲得了什么赏赐总想着她,从里头挑出一件,他喜欢的,季卿语也喜欢的,送给她。季卿语不是从小便饱读诗书,年纪尚小的孩子谁喜欢被关在书房里,都有稚童心性,季卿语是被养出了文人模样,而季云安最喜欢的也是她这文人气,瞧上去半点挨不着商贾的铜臭味。 也不知几岁的时候了,季卿语出门半日的功夫,再回来,书房里的医书全被搬空,换成了诗集和文论,季卿语去问,娘却不让她问,说是烧掉了,全都烧掉了……至那日起,季卿语没再替人切过脉,也没同别人说过医术的事。 直到去年上了严明寺—— 乐山师父突发恶疾,情急之下,季卿语只得出手相救,也是那日,季卿语会医术的事才叫季家和王家以外的人知道。 乐山主持受她照顾,看出她心结所在,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整日同她说那些寺里常来的没钱治病的贫苦人,也并非疑难杂症,可就是因为拿不出几两碎银,只能在家干熬着等死,把希望寄托于神佛,想着拜一拜,病就能一夜好起来。 可这如何不是痴人说梦?季卿语听完,久久未言。 就是这般几番邀请,季卿语推辞不下,没再拒绝,在严明寺起了隔帘,替人问诊,分文不取,也不露面。 先前顾青问她,是不是真的不信神佛,她不敢说不信,这是真话。 顾青又问她,有没有做过好事,季卿语想,借伞能算一件,看病,或许也算…… 她心下叹息,只下次,再告诉他吧。 季卿语捏着帖子站了一会儿才把菱书叫来,让她去崔家医馆请大夫帮忙,跑一趟文平——崔家医馆是宜州最大的医馆,坐诊的崔大夫据说从前是太医院的,医术很是了得,崔大夫和崔夫人老来得女,将一身的医术全传给了女儿。 菱书晓得这人,崔灿,字琼琼,如今宜州文人吵得最多的便是崔季二人孰美,这人在宜州大有来头,不止喜欢医术,还喜欢读书,崔家书坊也是她家的。 菱书拿着帖子刚走,季卿语又有客人来,只她不肖看,听到那个熟悉的脚步噔噔声,便知是谁——“二娘,二土来陪你玩箭了!” 这几日,镇圭日日抱着贯耳壶来找季卿语,明面上是来玩投壶,实际上就是来践行那句“看好你二娘”的交代,只季卿语不算忙,陪小孩子玩的功夫还是有的,就是她那全然不准的准头,每日都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一番。 刚开始镇圭还鼓励她,甚至手把手教,后来教得急了,努着小嘴就说:“二土的方法不适合二娘,二娘还是等二爹回来吧……还是二爹教得好,二爹一教,二娘就投中了……” 季卿语失笑,重新拿起箭来哄他:“是二娘学艺不精,让二土师父失望了,这次二娘定专心向学,还请师父莫要生气,不吝再赐教一回。” 只一句,镇圭又重新撸起袖子同她说:“那二娘这回认真学,二土要认真教了!” “好。”季卿语认真,“……你为什么叫二土?” “二娘不认真哦。”镇圭用一只手遮住眼睛,示意季卿语学他,“因为二爹不识字,一个圭字要分两瓣读。” 季卿语猜也是。 她陪镇圭玩了一会儿,菱角端着糕点和茶过来,附耳在她耳边道:“夫人,小姨娘来了。”,季卿语忙把人请进来。 等人被领进来一瞧,来的不止王算娘一个,还有个年轻男子,年岁看着不大,跟镇玉他们差不多。 季卿语坐在屏风后,请他们上座看茶。 镇圭收拾好箭,端坐着跟在季卿语身边,捂着嘴巴小声说话:“是个漂亮姨姨?” “是二娘的小姨。” “姨姥姥……” 王算娘一进来,看见还有个孩子着实惊着了,将军都有儿子了?她家这漂亮侄女造了什么孽,竟做了别人的后娘……许是她惊讶的表情太明显,镇圭也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回去,一副“我不懂姨姥姥在想什么”的表情,王算娘轻咳了两声:“突然上门叨扰,没打扰你们吧。” “小姨何时上门做客,都算不得打扰,况且我日日在家闲坐,又打扰些什么?” 王算娘笑起来,倒是直奔主题:“小姨今日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带你表弟王骏来给你见见,你还没见过吧?” 季卿语隔着屏风,看了看这个个子还算高的男子,模样倒是干净整洁,人也看着老实,一眼看过去就知没吃过苦,有些畏畏缩缩的:“多大年纪了?” 王骏捏着衣角:“回,回表姐,十五。” “口齿不太伶俐?” “不、不是,就是、是有些紧张。” “……” 王算娘笑着打了他一下:“见着生人紧张,平常口齿伶俐着呢,还能同我顶嘴。”王算娘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幸好是叫来给季卿语先瞧了,这要直接领到东凛去见顾青,那还不得如何去,如何回来? 王骏有个泼辣娘,家里他和他爹两个人加在一块儿都说不过他娘一个,因为总说不赢的缘故,一紧张,话就说不流畅,但人还是好的,王家这么大的家底,也没让他养成骄纵的性子,这倒是难得。 王算娘笑得亲切:“这小姨没见过将军,也不晓得将军为人如何,便想着先领来给你看看。” 这便是打探顾青的喜好来了。 若是放在从前,季卿语觉得自己说不出,但现在,好像又能说出个来一二:“……将军面冷,性子却直爽,办起事来说一不二、干脆利落果断,不喜欢说官腔、耍滑头,对待下属严厉,却也有奖有罚,不苛待,可定不会纵然。你既想好了要从军,就要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如今你喊我一声表姐,但往后进了军营,你叫人姐夫,却不一定有人应你。” 别人她不知道,但王算娘却觉得这话说到她心坎上了,她王算娘吃了几年寄人篱下的苦,知道靠别人都是靠不住的,就得自己立起来,她想送儿子进军营,不只是想买个武官做,同那些官宦人家攀扯关系,是真的想立功,像顾家这样,不想再因为一个商籍被人戳着脊梁骨瞧不起,她咧开嘴冲着儿子道:“还不快谢谢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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