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看着这院子里的四角天空,明白师父所说的言外之意——他莽莽撞撞地闯进这里,闯进了一个他从来不知道的世界,卷进了一场看不见硝烟只有鲜血的战争,这一切都非他所想,也非他所愿,顾青觉得自己一直都是明白的,他之所以会来,不过是为了还一个人的恩。 辛责成看他的模样,心里着急,便道:“不行,我去给你打探一下到底是个什么回事,五皇子好端端的,怎么开始争兵权了……” 顾青看他火急火燎出门,叹了叹,如今此事已成定局,还知道这些作甚? “师父去问谁?” “内阁大学士,沈义。” 不过十日,顾青便整顿了行装,坐着马车去了校场。 御林军众军士还是第一次看到坐马车来军营的将军,交头接耳里,都是对顾青的不屑。只顾青一无所知,马车里,镇玉抱着一堆纸砚,里头一半是镇玉的课业,一半是顾青的功课:“二土呢?” “留在辛府了,辛夫人又给镇圭做衣裳了。” 顾青点点头,掀帘下马车,他走得阔步,对那些嘈杂喧闹置若罔闻,甚至看都没看外头操练的军士,径直入了自己的帐中。 御林军见自己的不屑和挑衅都没被顾青理睬,自讨了个没趣,聚了一会儿就散了。 等顾青安顿好再出来时,已经到了操练的时间。 顾青背着手,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目光里是巡视,也是打量,但看完之后,大多是嫌弃,难怪军营里的人对御林军都瞧不上,却是都是绣花枕头,顾青没眼再看,到操练台上的圈椅里坐了下来。 只他坐了没一会儿,底下那些人面面相觑,想着方才顾青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淡淡鄙视,忽然围了过来。 顾青睁开半只眼睛,看到他们表情就知道是不服,只好在武夫们说话自有自己的方式,顾青从箭筒里摸出一支箭,右手执它,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徒手把箭钉在了离他们十步远的箭靶上—— 一瞬之间,练武场鸦雀无声,射箭他们有能人,或是还可以一教高下,可这徒手射箭,这得要多大的力气才能办到!! 御林军的众军士看着那还在发抖的箭羽,咽了咽口水,你推着我,我推着你。 可射箭的那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般,射完之后,便风轻云淡地坐下了:“伤着了,先给你们看这个。” 不过半月,整个御林军就被顾青管得服服帖帖,无人再敢忤逆顾青的军威。 五皇子下朝时,内侍一脸喜色地跟上前:“恭喜五皇子!贺喜五皇子!得了一位得力干将。” 梁元曜哼笑了一声,其实心里还挺满意的,顾青虽寒门出身,但却是个懂颜色的,救命之恩半字未提,还主动从宫里搬了出去,对于他把他安排到御林军的事情,也是立马答应,分毫不疑,这样有分寸知进退的人不多了,梁元曜对顾青越发爱惜,也对他期待颇高—— 自太子失踪之后,他在父皇面前便越来越得重视,他有野心,也有本事,功课在众多皇子中从来都是做得最好的,便是太子有时都比不上他,可他卓然如斯,朝臣还是看不上他,不大乐意让他做太子,说他并非嫡出,太子没了之后,又说忌惮魏家势大,怕他登基后,天下便要改姓魏了。 梁元曜颇觉得这些大臣多虑,就算是他登基,他怎可能让江山易主?他姓梁,这南梁,是他们梁家的南梁。 梁元曜对朝臣不屑,但耐不住父皇赏识、依仗他们,他若想登大位,就要依靠这些他看不上的大臣——文臣中他有魏家,可南梁轻武,武将在朝总是灰头土脸。梁元曜却觉得他们也是支撑南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况且武将数量不在少数,若在他麾下,能有一位出类拔萃,很得众将士认可的将才支持,于他登基,是一大保障。 只他还在寻找这个人,现下,他把注意力放在了顾青身上。 辛责成将这消息告诉顾青时,顾青又练坏了一只笔:“棋局已布,落子无悔,还不知何去何从……” “人为弈者,我为棋子,生死早不由命。” 辛责成叹了又叹,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就像顾青说的那般,天下棋局恢恢,他们不过棋子一粒。 因为顾青,短短半载,辛责成就看遍了为了东宫之位相争的尔虞我诈,只他觉得肮脏,文濡更是如此,她是个读书人,自有气节风骨,见不惯肮胀,见顾青又遭算计于身时,心头郁结,吐血昏倒,为了妻子,辛责成只能主动请辞,退隐宜州。 辛责成一走,京中便只剩顾青一人,如今身子是好了,但他御林军统领的身份却没卸任,只五皇子没提,顾青自然也没问,一副安于现状的姿态——可他在这个位置没有要动的打算,却有的是人想动他。 太子去后,想要东宫之位的不止五皇子一人,还有其他皇子,虽不如五皇子势大,但命运就是这般,不放手一博,如何知结局已定? 在御林军中暗查眼线、陷害巡防纰漏、在京中制造命案……桩桩件件,都直指顾青办事不利,只这些都被五皇子一一化解了,可到底事不过三,五皇子把顾青叫到跟前:“我知这些事究竟哪方所为,将军不必担心,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好。” 这是顾青第三次听到这话,从前不过派人通传,如今却是叫他亲自来见,清晰可见,顾青从五皇子的这句话里,听出了对他的烦闷与轻视—— 原本这份烦闷是足矣再支撑个天长地久的,可到底世事无常,安寿堂的祠堂忽然塌了——安寿堂是太后诵经礼佛的地方,祠堂更是重地,太后闻之此事后,受了惊吓,卧床不起,皇上震怒。 原因无他,安寿堂是今年皇上才命人为给太后庆寿翻新的,朝上还为翻修银两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可史官对皇上孝顺的记载也是扬扬洒洒,皇上哪里能不急,即刻便命人彻查,谁知这一查,就查到了顾青身上。 据说当时翻修安寿堂,人手不足,工部便向御林军借了些人。 人员来历混杂,就容易造成混乱,偷换石材之事,也偶有发生,但偏偏不巧,今次一偷,安寿堂塌了。 可就任御林军那几个虾兵蟹将如何有这个胆子,胆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的事来?他们不信,又往他们身后的靠山查。 这靠山不用查,明眼人都知是顾青,可一看到顾青,便很难不想到五皇子。 只这个由头刚刚冒出来,五皇子便率先上奏,先将顾青下狱拿问。 京中盛大,世家根系颇深,能在京中谋官的,都不乏家世渊源,就算是个普通文官遇上难时,也会有人替他四处奔波打点,唯独顾青没有。他坐牢的这段时日,除了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子会来送点菜肴,连个鸟都没来过,寂寥得像个孤寡老人,连狱卒看了,都替这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可怜。 梁元曜知道后,原本还挺替顾青着急的,但听说了这情形,顿时又觉得恨铁不成钢,到京中都快一年了,这个顾青除了辛家,真真是一点人脉没有,这样的人,如何能叫众武将服他?这般一想,梁元曜越发觉得顾青派不上用途,自己也是异想天开了,才会想要一个寒门子弟,没有人脉、没有世族的乡下小子替他稳中朝中半边局势。 梁元曜对顾青失去了耐心,抽了时间去牢里探望,想看看自己当初一眼相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个窝囊废,他难受道:“我知此事定非将军所为,只当时情急,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将军莫要介怀……” 顾青瞬间露出些许感激的神色:“得五皇子信任如斯,一归无憾。” 见他当真并未计较他的算计,五皇子点点头,可心里又觉得他天真,又宽慰几句后,转身出了牢房。也是背过身的一瞬,梁元曜的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身旁打着灯笼的内侍一边打量主子的神色,一边道:“顾将军到底是寒门出身,不懂规矩,难担大任。” 梁元曜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把玩半晌,像是腻了,脱下来,扔进雪地里,今日风盛,卷起一个小旋,很快就把扳指隐没了:“你盯着人继续查便是,查到什么是什么。” 这便是还在顾及顾青的救命之恩了,内侍忙道:“五皇子仁慈!” 牢房里安静了没一会儿,又有脚步来,今日倒是热闹得很。 镇玉拎着食盒,蹲在牢房门口,这还是五皇子额外打点的。 顾青三两口吃饭,看着碗里头不成样的饺子,就知道是二土包了,偷偷放进去的,他吃得一脸津津有味,忽然同镇玉说:“下回弄个鸡腿来。” 不出五日,事情水落石出。 偷换石料的另有其人,顾青被放了出来,五皇子又来见他:“因为皇祖母的事,父皇盛怒,因为治下不严,又迁怒了将军,如今再看,将军怕是不便再留在京中了。” 他说得遗憾,顾青却像是得了宽恕似的,大喜过望,全然没有对敌当时的凌然与气阔,对五皇子抱了抱拳:“多谢五皇子知遇之恩。” 梁元曜对他的最后一点期望散去,他来之前甚至想过,若顾青能对他提一提当初的救命之恩,他或许会开口把他留下来,他虽不待见顾青,但这人并不是真的愚蠢,只是出身不足,缺人指点罢了,如果顾青愿意开口求一求他,他定愿意再替他争取一番…… 可这人好像根本不会弯腰似的,当差时直得一根筋,下狱也直得一根筋,事到如今,还是一条路走到黑。 “殿下,久别故土,顾青想回去了。” 他一句念故里,梁元曜便放他回了真江南。 季卿语看着面前这个,一边帮她擦药,一遍讲述自己艰难过往的人,只觉得眼泪流进了心口,每抿一抿唇,便有泪要流下来。 以至于顾青放了药,洗了手回来,对上她那双亮晶晶、柔得像水的凤目,心口都跟着一颤,抬头目光相接的功夫,便是忍不住把人拐倒在榻上:“还想要?”顾青笑着,却一脸为难,“虽然跑了三天,但你想要,也不是不可以。” 季卿语伸出手按住顾青的脸,她的手小盖不住:“我看是大人想要了。” 都不叫将军了。 顾青大笑起来,把人的手捏好,腿压好她的,整个人搂进怀中,催她睡觉:“睡得乖的话,明日给你。”
第65章 辗转反侧 季卿语和顾青离开合安村时, 很多乡里来送,小小的村道都被乡亲们围起来了,但又因为忌惮顾家身份, 所以不敢靠得太近,近乎是不大敢攀的,到最后, 只有此起彼伏的几句顾将军和顾夫人明年过年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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