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是什么,我这老太婆不懂,只知道我孙儿的命也是命,都是人,为啥要同别人家的孩子换?我看着那些赏赐吃不下饭,觉得每一粒米都沾着血,阿青知道我担心,就同我说,他才舍不得死,他打仗的时候,总是惦记着阿奶还在家等他,所以不敢死,说如果他真死了,那就只剩阿奶一个人了。” 白发人送走两个黑发人已经够难过了,顾青看不得阿奶在这个世上孤零零一个人。 因为这话,季卿语夜里辗转反侧地睡不着觉,好容易睡着了,夜里总是反反复复地做着梦。 她梦到顾青到了惠山,那些土匪好生狡猾,在山里挖了很多补兽的陷阱,却比一般的陷阱要大很多,稍不留神,就会往坑里掉—— 夜色深黑里,是不见五指的迷茫,顾青单手提着一个士兵的后领子,把人提了回来,在人砰砰直跳的心口上用力拍了好几掌,山里的陷阱太多了,直接影响了顾青队伍的前进,他们数百人被迫分裂成了好几个小队,速战速决,出其不意的战术被打破,他们只能慢慢地往山上摸。 黑黝里,人流像影潮,在冬日的月夜显映里,如海水涨潮一般寸寸挪行,这冬日太寒,连影尾都带着冷气。 将近一个时辰,顾青才带人翻进了升龙帮山寨的大门,太安静了,像是在靠近一只打盹的大猫,顾青挥手示意后头的小队潜伏不动,自己和赵信带着两队人马,摸了进去。 他们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守夜的士兵,轻手轻脚地开始摸排,顾青环顾四周,看到一个营帐上方歪歪扭扭地写着“武器库”,收刀抬步,带着人往里进。 他每走一步,后头便有人给他报信,可意外的事,报上来的消息都是相同的——屋子里没有人。 每一声汇报,伴随着他的脚步,寒气丝丝地从脚底往裤腿上钻,冻得人脚跟发麻。 直到后头再无人报,周遭火光刹时亮起,像火球般滚动,点亮了整个山寨,明亮的火把逼得影子无处遁形,一须一毫尽数暴露在夜色里。 大坑一般的山寨地形,都四周坡上整齐而凌厉的刀光抹亮,他们举着长刀,像洪水决堤一般自上而下朝顾青他们冲下来—— “威武将军是嘛?我来会会你!” 季卿语这日起来便一直忧心忡忡,梳洗时还换了一身衣裳,都是叫昨晚的冷汗给打湿的,菱书给夫人换衣裳,有些担心:“夫人可是哪里不爽利?”毕竟这几日刚从宜州回来,舟车劳顿的疲惫还是有的,菱书怪自己和菱角不细心,仗着将军在,不够关心夫人。 “若哪处不舒服,该早早叫郎中看才是,省得小病耽搁成了大病,这便不好了,也会叫将军和老夫人担心的。” 季卿语按了按眉心:“我今日起来后,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菱书给夫人添了茶:“许是睡得不好的缘故,奴婢帮夫人按按额角,今夜换些安神香吧。” 季卿语摇了摇头:“罢了,今日本就起晚了,先给祖母请安吧。” 菱书便扶着夫人起身。 请过安后,问过礼,季卿语无精打采地从松鹤堂出来,就从月洞门出去的功夫,就远远瞧见了在廊道上疾步的闵川—— 可闵川不是跟将军到惠山剿匪去了吗? 季卿语心里一沉,让菱书把人拦下来。 闵川看见季卿语,神色更加为难,可到底是心里着急,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你如实说,将军那边有我,不会怪罪你的。” 季卿语跟着严肃下来。 闵川哪是怕怪罪,皱着眉:“将军中了山匪的埋伏,惠山上没了消息。” 季卿语在这话里,指尖掐出一道白。
第66章 三色交辉 闵川喘着粗气, 脸色不算好:“我们判断有误,没想到升龙帮势力这般强大,甚至因为先前河坝决堤的缘故, 又有不少灾民投奔了升龙帮,不仅如此,看他们的势头, 这些年,升龙帮吞并了其他小帮派,人数越来越多,如今眼看着像是全都聚集到惠山来了。” 说着,闵川拧起眉头, 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严肃神色:“将军这回才带了三百人, 惠山地形复杂,升龙帮又在入山的必经之路上设了许多埋伏,致使我们不得不分散行动, 凌晨时候,将军和赵将军带人摸进了山寨,却没想到他们早有察觉,一进去, 就糟了埋伏,外头留守的将士觉得不对,刚要进去增援,没想到也是后有追兵……” “……前些年战事不断, 是到了这两年才好些。”顾青那一仗把西戎打怕了,让他们龟缩了两年, 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睚眦必报,当年吃过的亏,都想要一点一点地讨要回来。 “除了战事,河坝决堤的事也影响甚大,当初彻查魏家一脉,连着打掉了好些地主豪绅,这些人对土地的侵剥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当年先皇为给太后翻修一个安寿堂,跟国库要银两的时候,那是在朝上发了四次火,可这些年魏家贪污的税粮那是能再建上百个安寿堂,门阀士族歌舞生平,脚底下踩着的都是流民。” 闵川点着头:“我同镇玉带着人马在山下等信号,是做增援的,谁知一夜快过了,都没等到消息,我和镇玉商量了一下,摸上了山,只道半山腰已经是尸骸遍野,保守估计,惠山上的土匪已经到了三千人的地步,我此番回来,是来搬救兵的。” 季卿语神色逐渐凝重:“那你到家里来,能找谁做增援?” 赵信和冯鸣应该都跟着顾青去了惠山。 “是回来寻调令的,宜州还有些人马,但要调兵,将军不在,需得有调令才行。” 季卿语连忙让闵川去找,可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看闵川白着脸出来了,季卿语大致能猜到些什么,顾青刚刚上任宜州都指挥使不久,又遇上了好些事,只怕还没来得及到都指挥使司交接,想来调令很可能没到他手上—— “去刘府,寻都指挥佥事,刘勐刘佥事。” 地方的都指挥佥事主要分管屯田、训练和司务,并不分管地方民兵土兵,按理说这事该都指挥同知负责,可这位都指挥同知大人从前是魏氏一党,魏家落马,同季卿语分不开干系,此番去寻他们,只怕是徒劳无功,季卿语只能去找刘勐。 刘府。 刘勐和平阳郡主正在家中想听戏,毕竟现下年味尚存,除夕那会儿听了两出,正是上头的时候,没想到后脚悬壁那边起了战事,到底不是平头百姓家,哪里敢在这时候听曲?那不是明摆着让言官弹劾嘛,也就在家说上两句,自己低哼哼,馋馋嘴罢了。 这会儿听说顾家夫人上门拜访,刘勐看了帖子一愣,恍惚原来顾青在惠山剿匪出事了,这人还真是胆大,他刘勐在宜州这般多年,都没想过把这个升龙帮给端了,那顾青不愧是当过大将军的,当真有魄力,但想来如今宜州的百姓对他流言颇多,他这迟来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怕是想叫那些信口开河的百姓住嘴吧,不过男人打仗的事情,哪论得到一个妇人家来管?简直胡闹! 平阳见刘勐不想管,就伸手从桌上把帖子捡起来:“顾将军如今好歹是指挥使,说白了那是将军的上司,如今人家夫人登门拜访,咱们这样不管不顾怕是不好。” “有何不好?这个顾青,好好的将军不干,来我们宜州做什么指挥使,还让辛帅给他打仗,如今更好,连一帮土匪都打不赢,还要他夫人一个妇道人家登门请人帮忙,真是丢人丢到外头来了。” 刘勐背着手,有些高兴,似乎是终于找到可以说嘴的事情了:“对了,之前这个顾夫人是不是还威胁琨儿来着?好啊,这俩夫妻还真是蛇鼠一窝,魏家多危险的人物,竟敢把事情算到咱们头上来,还让夫人上京去告御状,这是拿我刘家的命换他顾家的活!” “这事虽然是顾家不厚道,但胜在结果是好的。”平阳听丈夫话里偏爱自己,心里熨帖,给他倒了杯茶,“其实,我自己也想去的。” “你想去什么想去?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不争不抢、文文弱弱,怎敢做这样冒头的事?到底是太溺爱琨儿了,竟是连自己都顾不上。” 因为这话,平阳忽然红了眼眶:“好啊,当初的事原只我一人记着,夫君真真是半点没入心,如果不是魏家,我们的孩子会没吗?都说男子薄情,你还骗我说你不是,事到如今,便是这样来伤我心的……”这话说出口,平阳便像站不住似的,跌坐下来,不再理刘勐,捏着手帕垂泪。 当年,刘勐还在军中任职,也是要领军打仗的,但偏不巧,那一回,平阳刚有了身子,因为这事,襄阳侯便把女儿接到了京中养胎。 那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所以刘勐出发时,格外舍不得,当时平阳还哄他:“等回来,就有人叫你阿爹了。” 刘勐心口被填得满满的,出发时满心不舍,心想幸好把夫人和孩子送到京城了,这样他不在家中也不必操心,襄阳侯是平阳的亲父,定能让她被照顾得很好,等他凯旋,还能有个奶娃娃围着他叫阿爹…… 他一走,平阳便进了宫。 她身份尊贵,丈夫又年轻有为,自是有不少女子来看望她,关心有,巴结也有,总之平阳在宫里那段时日,跟花丛中的牡丹似的,身边都是花蝴蝶。而来探望她的人中,便有京城魏家的女儿,魏萱。 魏萱原本是京中最出名的贵妇人,相公是伯府嫡子,宫里有贵妃娘娘做靠山。平阳没来时,她才是人群中的牡丹花,日日得人吹捧,只她没想到变化这般快,太后刚把平阳召进宫里住的功夫,她身边的蝴蝶便散了个干净,比见风的舵还要势利眼。 因着此事,魏萱颇不待见平阳,时不时便要同平阳呛声,明眼人都知,这两人在打擂台,处处不对付。 两人暗暗较劲,但都是言语上的,直到一回,平阳和魏萱在湖边发生了口角,平阳气急,挥了一下手,没成想就把魏萱推得险些跌进湖里——说是险些,其实半只脚已经踩在了池塘边的泥里了,若非魏萱手疾眼快地扒住池边的假山石,便要掉进去了! 魏萱的手被划了一道大口子,怒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要打平阳还回来,却被两家的丫鬟拦住了,说是平阳身子大了,这么一打,可是会出人命的,到时两家都不得好。 魏萱没法子,只能破口大骂,半点没了高门夫人的仪态端庄,先是责骂了一通平阳礼仪不端,没教养,出手伤人,后来还说难怪刘指挥这般久还不肯回来,想来全是因为平阳母老虎、母夜叉的性子,在外头有了别的新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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