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被她气得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当天便见了红,传了太医,说是心头郁结,已有小产征兆。 一些话,把平阳说得心慌,思来想去,全觉得是被魏萱气的,要找她要个公道,还要求太后做主,但被太医劝住了,太医说她千万不能再动气,不然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平阳掂量了过后,忍了这口气,心想着等把孩子生下来,等刘勐回来,再把这口气出了便是。 可平阳如何都想不到,孩子真的没了,刘勐又吃了败仗,两人几乎是灰溜溜地回了老家。因为这事,襄阳侯府和刘家便对魏家恨上了心头,只他们没想到,后来魏家的权势能滔天到这地步,当初受的气,只能望肚里咽…… 所以当时,琨儿回来把这事情告诉爹娘,爹没答应,娘倒是一口答应了。 宠爱的妻子垂泪,如何不叫刘勐心软,连忙上前哄。 “我倒是明白,当初的事情,你全怪我一人身上了是不是,你直说你是不是怨我,斤斤计较,喜欢动气,才让刘家的孩子没了……” 当初刘勐兵败,心如死灰,唯一的念想便是回家了还有一个奶娃娃等他,可他好容易回到京里,受了骂不说,还被圣上降了罪,最后孩子也没了,他自是对妻子有怨的,可这话刘勐如何敢应?妻子到底也辛苦:“怎可能,都怪那魏萱嚣张跋扈,日日惹夫人生气,” “那你还怨我多管闲事?” “好祖宗,你这张嘴我是说不赢了。” 平阳收了帕子,一双眼睛明秀,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哭过:“那这顾夫人你是见还是不见?” 刘勐还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把季卿语请进来。 季卿语带着闵川,没成想,并没有看到此间主人,就见管家端着酒在那处等。 管家先是问了礼,这才同季卿语道:“顾夫人所求,我家大人已然明白,只我家大人说,他不过一个佥事,掌的也只是屯田之事,顾夫人想让我家大人去救顾将军,怕是找错人了。” 季卿语听完这句话,便知刘勐还在计较当初上京告御状的事——毕竟当初算计魏家,看似一笔带过,但其中艰险,几乎是刘家一力承担,这是季卿语欠他们的,季卿语看着这管家,又看着他手里端着的酒盏:“佥事大人且说,要如何才肯帮忙?” 管家躬了身,将漆盘拖至头顶:“我家大人想请顾夫人三杯酒。” 听到这话,闵川虽不知内情,但却也顿时黑了脸,让一个内宅妇人陪酒,如何不是折煞顾家?! 而知道内情的菱书则是已经瞪大了双眼,别人喝酒如何她不知,但她家夫人根本是不能喝酒的。且不说是不是不能喝,便是对酒味也已经到了望而却步的程度。菱书觉得不行,当即出言阻拦,谁知她才往前一步,季卿语就微微抬手,把她拦下了—— 季卿语知道这是何意,刘勐草莽出身,从前家里是酿酒的,满身功名都是靠家人卖米酒换的,后来兵败到了宜州,季云安听说这事,曾在一次醉酒时,于众宾客面前评论刘勐为饭囊酒瓮…… 季卿语敛了眸,微微抬手:“请佥事大人上酒。” 三杯入喉,微微打湿了季卿语的衣襟,管事莫名觉得面前这个名满宜州矜贵清冷的女人,还有些巾帼气概。 夜风簌簌急鸣,呼啸着刮倒满山树影,大雨粗粝,砸着叶片也砸人,啪嗒声响成一片。脚步疾行里,风雨渐盛,没一会儿,天上开始下起了细盐般的雪,密而连绵,一层又一层地叠在人了的睫毛上。 顾青扔掉又一人的头颅,刀锋直指这那群土匪。 他们被包围了,出乎意料地敌众我寡叫顾青第一次正视这个平日里只敢龟缩惠山的土匪窝,他们虽然并不精于武艺,但因为人数众多,有车轮战之势,从夜色折磨到夜色,体力消耗飞快。 赵信打了整整一天了,见身旁的顾青面上没什么表情,已经是冷峻,不由得骂出声:“你他娘都不会累的吗?” 顾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尘土味混着血腥气,令人发呕,但顾青面无表情,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们有弩。” “不能吧,这不就是一群土匪吗?这玩意不是朝廷秘密造的,专门给咱打仗用的吗?” 顾青又躲过一记冷箭:“看射程,不是最近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来的,我看到他们山寨里有武器库。” “奶奶个熊,这帮土匪也太大胆了,连军|火都敢抢!现在怎么办,他们那玩意儿,咱也没有啊。” 顾青带着人从他们中间破开了一个口子,反向一冲的功夫,冷静地对赵信说:“再往上走就是悬崖了,往下。” “往下有什么?” 顾青提住他的领子:“有坑。” “牛啊!”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青带着人往山下走,雨雪交加迷惑了人的视线,只有交锋时刀光割出一抹又一抹的凌厉闪过人眼,才叫人能看清一些东西,顾青在这瞬息的短兵相接中,看清了这蒙面人的眼睛:“竟然不是中原人。” 那人闻声大喝:“你知道得太多了!” 顾青的大刀砸在这人的肩头,他用的是最普通的刀,但很显然,这人根本不擅长,在顾青的进攻下,只能用抵挡退让做还击之势。顾青连砍数刀,逼得他已经单膝跪倒在地,正准备击他要害时,黑夜中,一只冷箭再次破空而来—— 顾青目光一凝,刹时翻身躲开,轻功一跃的功夫,就跳到了旁边的矮树上! 又是一个旋身,猛虎下山,将底下的乱兵一脚一个揣进了他们准备用来抓他们的陷阱,落定的瞬间,顾青手上还抓着一只短剑。 没过多久,后头来了声音,顾青认得这马蹄声,知道是镇玉来了。 他接下几人的追刀,单臂就能把人抵开,在他们仓皇不及的须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送进了陷阱。 镇玉似乎懂得了顾青的计划,翻身上马,叫上身后援军跟上——高头大马像是一睹黑色的墙,又像是黑夜里,奔涌咆哮的海浪,它不管不顾地朝人袭去,每靠近一步,都有吞人心魄的力量,尚无天光的深林中,树影衬得人形愈发高大,朝人群奔袭而去时,根本不管他们的避之不及,看不清目光的眼神里,似乎只有碾压和破碎,也只为了一个结局,那就是让他们身陷地底—— 顾青明白,这是援军到了。 敌众我寡的局势瞬间交换,现在轮到他们是主场。 应付完追兵,又消耗掉了一大波匪力,顾青把此处全权交给镇玉,自己带着赵信他们再次回了山寨。 这一场厮杀,是直到正午高悬,才勉强停歇。 顾青抹掉脸上的雨和汗,衣衫都喷溅的血弄得不成样子,他利目扫视过这里的血流成河,发现了好些西戎人,这些异族人,连眼珠子都跟他们不一样。 顾青刚命人把这些西戎人单独清点出来,仔细查看,寂寥的深林里,忽然听到有个声音喊他,顾青皱起眉:“怎么回事?” 闵川刚好赶到,翻身下马的功夫见顾青问,便道:“是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刘勐,他在山腰处正帮镇玉呢。” 顾青不解:“他怎么来了?” 闵川有一瞬间的慌乱,支支吾吾道:“我回去寻调令,被夫人知道了,夫人担心您,特意到刘府去请刘勐帮忙。” 顾青面色一沉,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一个都不愿意开口求他的人,竟愿意为了他去求刘勐。 “然后呢?” 闵川没敢瞒着,连忙说:“这人叫夫人喝了三杯酒。” 顾青黑色的瞳仁晃了下,一瞬之间似乎闪过肃杀。 刘勐骑着马,冒着雨往山上赶,也不知情况如何了,他没在前头领军,甚至是只在队伍的后方,他同意让季卿语进来时,便已经叫人清点人数,带着人往惠山赶了。只他也不知自己为何没在队伍前头,或许是因为那三杯酒,叫他有些害怕顾青。 但他记着自己是来找人的,酒叫人喝了,欺负妇道人家如何成?事还是得办,可他又怕真见着顾青,一番挣扎到最后,刘勐在大雨中装模做样地疾呼着:“顾指挥使!” “顾指挥!” “顾将军!” “顾青——” 他叫得不走心,听着更是随意得很,甚至全然没有敬重,叫得人皱眉。 “顾青——” “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顾青!” 话音倏然一紧,一瞬之间,一道力道极大的风从后头袭来,带着迫人的威势,刘勐感受到杀意,下意识一躲,余光间看到一个铁锤,瞳孔一缩,重心不稳,瞬间从马上跌了下来! 他滚到地上,手疾眼快就要起身,谁知他快,身后之人更快,甚至全然没给他动作的机会,就把他的后颈狠狠扼住了!力道之大,似乎想把他的头直接扼断! 刘勐反抗不及,就被人按到了泥水里—— 他避无可避,下意识张开的鼻子和嘴吸了一脸的泥,扼着他脖子的手很重,他张皇且挣扎着回手,脸色已经紫红,就在快要断气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的人声音冷硬地响起,炸开在他耳边:“叫魂呢?” 是顾青。 刘勐心下怒火丛生,仰起脖子要反抗,可他连话都说出。 顾青看他却是难受得不行了,才勉为其难地松了手。 刘勐一下子砸进泥潭里,吃了一嘴的泥,好不容易喘上起,开口便是怒喝的几句脏话:“你他娘的顾青!” “打我作甚!你他娘眼瞎!我是来救你的!” 他说着话,就要从地上爬起来,谁知顾青就把方才用来抡他的铁锤丢在了他的脸侧,那铁锤巨大,只堪堪停在了他鼻前不到一指的地方,压到了他的头发。 刘勐:“……” 几乎一瞬之间,刘勐明白过来顾青是在干什么——这人生气了,至于什么气,刘勐想不到别的。 娘的,不就是叫他娘们儿喝了两杯酒吗?险些要他半条命! 刘勐在心里骂了数千句,嘴上却不敢再说,只得灰溜溜地跟在顾青身后,把升龙帮给剿了。升龙寨的人多,宜州的监牢怕是关不下,为今之计,是只能把他们关在这里,然后派官兵把手。 人头点过去,这事便落在了刘勐身上,他原本是不大乐意的,但看到里头有几好些熟悉的面孔,心里倏然一亮——这些不是撂下军田逃跑的士兵吗? 如今宜州的军田几乎到了无人可种的地步,他也在为难到底该去哪里寻人,如今清剿了升龙帮,不就是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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