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楼里的东家,竟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美貌少女。 翩翩亦隔着半垂的珠纱帘看去。 四位新进的花娘暂未接客,还正由虔婆们教导着。 她们穿着统一的衣饰,上身穿着抹胸薄纱衣,下身则是包裹双腿的鱼尾裙,露出了玉一般的曼柔腰肢。 这样的衣服,翩翩也穿过。 翩翩轻声问道:“我只问你们一句,若有机会离开这花楼,你们可愿意?” 四个花娘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翩翩轻声说道:“若有想出去的,我可以把奴籍文书还给你们,再给二十两银子,出去后只能靠自己了。若是不想出去的,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厅里一时安静极了。 这时,其中一位花娘“扑通”跪了下来:“奴,奴愿意,感谢东家大恩大德,奴婢父母双亡,被兄嫂逼迫走投无路才进入这里,兄嫂还让奴婢,让奴婢每月将卖身的钱给他们,若是……若是能出去,奴婢会离江南远远的,奴婢会做绣活针黹赚取工钱,实在不行给人浆洗衣裳也能过活,奴婢来生做牛做马愿报答东家的恩情……“ 翩翩听了她的话,微微出神,时下女子多艰,各人有各人的苦楚,沦落花楼俱有自己的苦衷,诸多心酸难以言表。 她帮她,好似在帮从前的自己。 翩翩的脸上露出了多日来的第一个浅笑。 不一会,凝雪拿来了这姑娘的贱籍文书以及签字画押的字据,外加二十两银子,交到她的手中:“你自由了。” 那姑娘忍不住落下泪来,抹了抹眼泪,又猛地跪下,“咚咚”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三人表情各异,有个红着眼眶说道:“姑娘真是活菩萨,可奴婢,奴婢过够了苦日子,又没有生财的手段,这才进了花楼,因为奴婢听说花楼里的其他妓子簪金戴玉,奴婢也想……奴婢没有志气,自甘堕落……” 似乎是触动了心思,另一个花娘也哀哀说道:“奴婢之前在街头饿得快死了,后来进了青楼,于奴婢来说,这无异于是黑暗中的天堂,奴婢有饭吃了,有地方睡了,至于其他的,奴婢也不在乎……” 翩翩半靠着迎枕,不吭声。 对于一些女子来说,花楼是心酸地亦是收容所,正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在青楼里挣扎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但总有对自身有要求的,能助一人达成心愿,翩翩已是心满意足。 她的声音轻柔:“去留俱凭本意,若有想法转变,可随时来找我,你们下去吧。” 另外三个花娘这才退下了。 两日后的夜晚,她打开了这间房门,脂粉、美酒、熏香的味道杂糅在一起,冲入了她的鼻尖。 万花楼里的鼓瑟吹笙、客人们的饮酒作乐声、花娘们的嬉笑怒骂声传入了她的耳朵。 醉生梦死,烂红醉绿,空气中弥漫着靡艳的意味。 她第一次走在三楼的廊道里,胳膊肘靠着花阁楼梯旁,看着一楼大厅中的喧嚣与热闹。 虔婆龟公点头哈腰地迎着贵客进入楼内,笑意盈盈打情骂俏的妓子扶着醉意蹒跚的客人走进红幔低垂的绣房,还有男男女女躲在角落玩骰子……这曾是她无比熟悉的场景。 此前,她在这里没有见过男客,皆因她被赵二娘藏得紧,但负责教习的嬷嬷和其他妓子,她多少也认识几个。可是她刚细细一瞧,觉得这楼里的虔婆龟公妓子却面生得紧,竟然一个也不识得…… 除了一个赵二娘。 风月场、醉华年,美人多情歌舞不歇,万花楼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五更,方能沉静下来。 翩翩转身进入房间,关上了门。 她继续窝在这间房里,但时不时会趴在窗前看远方,看镶在天边的那轮明月。 她的作息也过乱了,过得白昼不分,浑浑噩噩。 凝雪凝烟的消息比较灵通,有时候会把得来的消息告知她。 比如,三皇子被人揭露,当年淇县抗疫救灾以及鲁地剿匪的事件有猫腻,圣人龙颜大怒,命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三司联合调查; 比如,淮南那边商船业务开展的如火如荼,航海线路拟定了多条,朝廷垄断了水运河道,派往淮南的知州和官员正引领着当地的盐农紧锣密鼓地制盐,淮南的盐质地雪白细腻,一点也不比江南的差,已有不少盐商弃了江南选淮南谈合作,交了不菲的订金,左相在江南的盐务已受到了不小的打压。 每每到这个时候,她才听得格外专注。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 江南的春天,春意盎然,桃红柳绿,杏花春雨,处处充满着勃勃生机。 花娘的衣裳越穿越薄,更添诱惑,脸上的笑容比春光还要甜蜜几分。 一天晚上,凝雪无意间在翩翩耳边说道:“听闻明日大街上会很热闹呢。三月京都的会试已过,明日是发榜日,听闻朝廷已派邮驿将榜单传抄至各州府了呢。” 正趴在枕上的翩翩猛地坐了起来,眼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凝烟笑道:“姑娘,要不明天我们一起去转转吧,早早出发,看看榜单,再吃吃江南的小吃,晚点归来也没关系。” 榻上的翩翩咬了咬唇,半晌轻轻“嗯”了声。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翩翩坐在铜镜前,由着凝烟给她梳发髻,她上着鹅黄色对襟衫子,下着雪色留仙裙,睫羽下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眸,琼鼻一管,红唇娇艳,肌肤莹白如雪,两枚翠绿的圆溜溜的耳铛挂在耳朵上的软肉上,仿若缀在藤曼上的两颗青葡萄。 一只橘白相间的猫儿“喵呜”一声跳上了她的腿,翩翩不由得抚摸它温暖的毛色,脸上露出了一个浅笑。 凝雪和凝烟俱是侍女装扮,凝雪轻声道:“姑娘,走吧。” 翩翩点了点头。 第855章 绮梦 三人下花阁楼梯,此刻的万花楼,安静的很。 大堂的地上还零散扔着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坛,空气中浮动着美酒的浓香,还有花娘身上的甜腻味道。 酒阑人散想来没多久,花娘和恩客或许刚陷入沉睡中,花楼的作息时间本就日夜颠倒。 主仆三人出了阔大的正厅,推开雕花门,走出了胭脂巷的万花楼。 这是自打她从万花楼醒来时第一次出门。 江南的清晨,雾气蒙蒙,三人不坐轿,只步行,翩翩连头纱也没戴。 她们走过阡陌路口,跨过拱桥小河,穿过水阁风亭。 一路走来,翩翩见到河边的船夫网起了一条大鱼,用柳条串着卖给了路边的行人;遇到山里人在桥下卖鲜物,围着三三两两的人,她好奇上前看了一眼,是鹿肉,血淋淋的,新鲜极了,一旁还有卖新鲜荠菜和香椿的老翁…… 浓雾渐渐散去,春光渐出,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江南水多,处处是湖,这个季节,隐约看出有新荷浮在水面上,还有紫燕黄莺在树丛间穿梭…… 江南出美女,街上处处是吴侬软语,暖风熏得游人醉。 但像翩翩这样姿色的美女也是绝不多见的,她又没戴帷帽,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打量的目光。 江南的秦楼楚馆多,年轻的男女亦多情,风气比京都要开放得多,这种打量多是好奇的、惊艳的,未必怀有不轨之心。 翩翩停了下来,微觑着眼眸,听风声鸟鸣声嬉笑声叫卖声,闻花香荷香土壤香草木香,感受暖阳春光和万物生长,心思百转千回。 她以为此生绝不可能踏足江南,而此刻,她已双脚站在这里。 此刻春t光正浓,处处是生机,她今日出来,感觉生锈的身体在日头的照耀下慢慢得到了舒展…… 她们行至状元桥,桥底下有许多卖早点的小贩,三人坐下来吃了一顿早餐。 翩翩吃了一块煎得金黄香喷喷的香椿煎蛋饼,又吃了一碗软糯可口的甜豆花,三人吃饱喝足,又慢悠悠地往前走,听见了前方传来了阵阵沸腾声。 凝烟笑着对翩翩说:“姑娘,前边就是贡院,想来小吏已经张贴了会试榜单,一会人多,奴婢可得把您看好了,免得被人群冲散了。” 翩翩心都跟着跳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往前走去。 凝雪和凝烟相视一笑,二人一前一后护着翩翩,往会试的杏榜前而去。 因三年一次的春闱考点在京都,若上榜,还需再过几日参加殿试,因此考生们还多聚集在京都。 但这并不妨碍榜单前依旧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当中除了有举子们的家人,还有很多凑热闹的百姓。 几家欢喜几家愁,人群中有喜极而泣的人,自然也有摇头失意的人,恭贺声安慰声此起彼伏,热闹极了。 翩翩试着往人群中挤去,凝雪忙拉着她:“姑娘,这实在是围得水泄不通,还是别进去了,以免受伤。” 可翩翩心急不已,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翰鹿学院果然名不虚传,江南这么多学院,没有一所能与之媲美,楚老太傅的门生果然是这届春闱的会元!不服不行呀!” 会元,即会试的第一名。 立刻有人附和这道声音:“是呀是呀,我看这会元十有八九在三日后的殿试中会夺魁,那这年轻的后生就是三元及第了!” 翩翩怔在原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头也有些发晕。 她抑制激动的心情,还想再求证下,于是扯了扯那正高谈阔论的人:“这位大哥,能否告知下,本届的会元叫什么名字呀?” 那“大哥”被人扯了袖子,正有些不耐烦,转头想骂几句,一见翩翩的容貌,那话憋在嗓子里,再也发不出来。 他瞪大眼睛定定瞧着眼前的绝美女子,面红耳赤,呐呐道:“叫……叫……” 他如梦初醒,转头又问刚和他对话的男子:“会元叫什么来着?” 凝雪微皱眉头,不动声色将翩翩护在身后。 “叫燕鸿!” 翩翩一瞬间露出了笑容,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眼里也渐渐涌上了喜庆的泪水。 凝雪和凝烟一左一右拥着她远离了人群,站在不远处的墙角下。 凝雪打量着翩翩,又给她擦眼泪:“姑娘的兄长果然才高八斗,恭喜姑娘了!” 她接着道:“恭喜姑娘,您兄长过不久就要登科入仕在朝堂大展身手了!” 一旁的凝烟也打趣道:“京都榜下捉婿之风盛行,姑娘兄长这几日可有的忙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赞道。 每当金榜题名时,京都总会产生一批炙手可热的新贵,他们会成为富绅豪户择婿争抢的对象。 翩翩边擦眼泪边道:“阿兄!他真厉害,这么多年,无家人帮他,他一个人竟然能走得如此高,如此远。若是娘亲也知道这消息,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我……我好想他们呀!” 她怎能不埋怨裴湛:“金花帖子送到阿兄住的地方,他都没有能和他分享喜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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