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进京城来一回不容易,哪里会是专门来照镜子的,那会儿怕不是在夜市里卖东西换银钱呢。等到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了,她们收了摊才会过来的。”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低着头的胖小伙儿,忍不住抬起头来。 他看了一眼顾甚微,又赶忙低下了头去。 “那……那……那个,大人,我知道有个人可能会知道……” 见顾甚微同韩时宴都看他,他忍不住挪了挪步子,走到了韩时宴那一侧。 皇城司的心狠手辣,御史台的这位一看就人傻钱多。 “说来听听。” 听到顾甚微语气中没有怒意,那胖汉方才松了一口气。 “芙蓉楼里的酒菜还有点心都做得十分不错,那些达官贵人时常半夜谈天说地,便会索唤。” “酒博士若是得空,便用食盒装了自己送上门去;若是不得空,或者索唤的东主家不爱打赏的,他们会唤闲汉送去。我昨天夜里就帮送过两回。” “亥时三刻的时候,我前脚刚刚走。我走的时候,还有索唤没有送呢,不过若是想知晓具体是谁送的,得去问芙蓉楼的钱掌柜。”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冲着那三人点了点头,“若是想起来什么,及时告知。” 二人说着,朝着芙蓉楼走去。 芙蓉楼不卖朝食,这时候打烊了,钱掌柜的站在门前,指挥着酒博士们往里头搬着酒坛子。 听了顾甚微的问话,赶忙冲着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的童子招了招手,“卢三,你且过来,若是我没有记错,昨夜亥时的时候,你往国子学送了一个食盒对吗?” “我记得我还叮嘱了你,说让你走明镜巷那一头,那食盒里有汤,别穿过芙蓉巷,容易冲撞到贵人。” 叫卢三的童子恭敬的行了礼,“掌柜的,确实走的明镜巷,不光有汤,还有酒呢。走出去没多远,便洒了些,我还跑回来换了,被掌柜的您骂了一通……” 钱掌柜的一愣,经过卢三提醒,他显然想了起来,“啊!我想起来了,你说有棵枣核掉在你头上,你吓了一跳,还说树上有鬼!”
第19章 一颗枣核 枣核? 卢三重重点了点头,面露惊恐之色,“没错,就是枣核!直接砸到我脑袋上了。” “因为送索唤会拿到不少赏钱,我想着怕是有哪个家伙嫉恨我,故意砸我脑袋,仰头就想要骂那个瘪犊子!可是我抬头一看,树上有一个轻飘飘的人影在晃动!” 卢三心中发毛,他四下里看了看,见这会儿乃是大白天,又安心了几分。 “小的看得清清楚楚,手臂张得这么开……但是没有手!那分明就是鬼啊!” “当时我瘫脚手软的,吓得拔腿就往回跑,食盒里的汤汁儿还洒了!掌柜的瞧着,还扣了我工钱!那可是钱啊!扣钱简直比撞鬼还可怕!” “我越想越气,第二次经过的时候,特意举起灯笼凑近照了。可是树上什么都没有,别说鬼了,就是野猫儿都没有一只。” “小的着急送吃食,便没有管这事,只当是晦气了。” 顾甚微听着,不住的点头,那可不是? 如果非要选,她也宁愿撞鬼,都不想要被人扣俸禄!穷和鬼一样可怕! 卢三见顾甚微一脸赞同,颇有一种千里马遇伯乐之感,热心的引起路来,“两位大人,你们看,就是这棵树!”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答案。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有的只是装神弄鬼的人罢了! 若当真人死后能变成鬼,当初她在乱葬岗上死那么一回,岂不是鬼朋友得从汴京排到苏州! 顾甚微想着,纵身一跃跳上了树,果不其然在卢三所指的树杈上,寻到了挂在上头的衣袍丝线。 她从树上跳了下来,又朝前走了几步,像是一只壁虎一般轻游翻上了绿翊楼。 她站在楼上冲着韩时宴点了点头,一跃跳了下去,“是丁杨。” “昨天汴京下了一日的雨,案发之后皇城司同开封府都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踪迹,按理说如果他从外面闯进来杀人,会留下湿漉漉的甚至带着泥土的脚印。” “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现,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的假设是凶手一早就潜伏在小楼之中了。” 在他们没有发现那个伪造皇城司张春庭的印章之前,顾甚微并没有怀疑会是那八个人动的手。 毕竟他们是来抓宋雨的,将关正清这种名扬天下的刺头儿杀掉,那是要摊上大事的。 是以在这之前,她一直认为凶手在朱成和关正清上楼之前就在了,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清理现场。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凶手是张延,丁杨还有汤山三个人之一。 “如果想要满足进去不留下泥水脚印,出来衣衫不带可疑血迹。那么他必定是换了两次衣衫,进去之时换了干净的衣衫,杀人之后换下血衣,又换回了原来的皇城司的衣物。” “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两个容易疏漏的地方。” 顾甚微说着牵起了马,同韩时宴一道儿离开了芙蓉楼,朝着明镜巷的巷子口那边行去。 “这第一个,便是血衣可能被人搜到。凶手很厉害,皇城司和开封府都没有搜到。” “第二个,便是他换下皇城司衣袍去杀人的那一炷香时间里,那套衣袍如果没有被雨淋到,那么等到八人一起向我复命的时候,他就会成为最显眼的那一个。” 他们当时潜伏在夜雨之中,只淋了一会儿雨,和一直在淋雨衣服的干湿程度是不一样的。 衣服这种东西,一旦打湿了颜色就会变深,八个饺子七个都是水饺,就你一个煎饺,谁不会看向你? 韩时宴听着,忍不住回头朝着芙蓉楼的方向看了过去,掌柜的还有卢三,以及之前那几个闲汉都聚在了一起,嘀嘀咕咕叽叽哇哇,说得唾沫横飞的。 显然什么树上撞鬼这件事,已经要被他们吹到得道升天的地步了。 他无语地回过头来,接道,“所以,凶手杀人的时候,将他皇城司的衣袍挂在了树上,为了让衣袍像是他一直潜伏在雨中一般,被雨水打湿。” “凶手是丁杨,是因为只有他是离那棵树最近的,只有他能够做到这些。” 顾甚微面色发沉的翻身上了树,她轻叹了一口气,“不光是如此,你去他家便知晓了。” 大部分皇城司的小卒子们,都同顾甚微一般,住在城南。 巷子名可能是桑子可能是桃子可能是栗子,十个有九个都是因为巷子口种了那么一株树,还一个旁的可能是因为附近有口井,比如井上,井下之类的。 她之所以在桑子巷寻了个住所,还是从沧浪山来汴京的途中,听张延同丁杨说起的。 到丁杨家中之时,他家小院的门开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正站在一个簸箕面前,晒着满满当当当大枣儿。 听到了脚步声,她的耳朵动了动,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韩时宴拴好了马探头一看,心沉到了谷底。 那老妇人满头白发,眼大而无神,竟是个盲人。 “客人登门可有事?我儿丁杨昨日归家太迟,这会儿刚睡不久尚未起身。” 顾甚微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进了院中,“皇城司顾甚微,丁杨住在哪一间。” 老妇人显然听过顾甚微的名字,一下子激动了地嚷嚷了起来,“杨子,杨子,顾大人来了!你今儿个是不是有公事耽误了,上峰都抓到家里来了!” 她说着,伸手抓了两把红枣,带着讨好的笑容,朝着顾甚微说话的方向递了过去。 “大人,我这就去将那个孽障揪起来打一顿,您千万不要责怪他。先吃点枣儿,我们老家的枣儿甜得很,丁杨最是爱吃的了,每次出任务,我都给他揣上满满一兜子。” 韩时宴听着,脚步一顿,他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顾甚微的背影。 所以顾甚微在听到枣核两个字的时候,便想到那个杀人凶手是丁杨了吧? 他可能是吃了枣之后,将枣核揣进了袖袋里,结果挂在树上的时候,风吹起了衣袍,枣核掉了出来砸在了卢三的头上。 见顾甚微没有接,丁杨的母亲有些慌,她忙跑了几步,到了丁杨的房门前,砰砰砰的捶起门来。 屋子里静悄悄地,一点动静也没有。 韩时宴朝着窗户口走了过去,伸手扯了扯,窗户纹丝不动被拴住了。 他又跑到门边,“顾……” 那个顾字刚刚出口,还没有来得及说旁的,就见顾甚微拔出长剑,在门上捅咕了一下,那门竟是就这么自己开了。 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床上的被褥都没有打开。 丁杨穿戴齐整挂在房梁之上,一动也不动的,已经死去多时了。
第20章 他是把刀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边老旧的八仙桌上放着一个已经有些褪色的拨浪鼓。 丁杨悬挂在房梁之上,脚尖指地,整个人看上去平静到诡异,在他的身下,倒放着一张方凳,那凳面之上,还能瞧见带着泥土的湿润的脚印。 顾甚微没有将人放下来,她轻叹了一口气,朝着门口看去。 丁杨的母亲两只眼睛格外的茫然,讨好的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让她看上去有些茫然。 她的嘴唇轻颤着,耳朵动了动,却是没有听到丁杨那熟悉的声音,开始变得焦急了起来,“杨子,你快起来啊!顾大人来寻你了……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顾甚微正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她一个侧步,走到门口朝外看了过去,却见张延领着几個皇城司的兵卒,快步地走了进来。 见到顾甚微,张延先是一愣,随即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丁杨母亲,“大娘,是我,张延。杨子这头有公务,您瞧您能不能去厨上给兄弟们煮一碗红枣汤。” “大家早就听杨子说过不止一回了,难得今儿个顾大人也在。这个点儿,怕不是没有用朝食呢!” 丁杨母亲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张延给了其中一个兵卒眼神,示意他扶着丁杨母亲去厨上,然后才朝着顾甚微行了礼。 随即他朝着屋中看了过去,瞳孔猛地一缩,手紧了紧。 “应该是自缢而亡的,具体的就要仵作来确认。” 顾甚微瞥了一眼丁杨母亲的背影,转身看向了丁杨的尸体,“面色青白,嘴有紫绀,舌头虽然并未突出,但也并非是所有上吊之人都会如此。” “他的脚尖指地,身体很放松,这是心存死志的结果。且屋内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在他的身上也没有看到任何的抵御性伤痕,手指甲缝隙我也看过了,很干净,里面没有任何的皮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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