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不知会你呢?” 顾甚微撑着伞,冲着韩时宴眨了眨眼睛,“你不会,因为你是君子。言而无信什么的,那是我这种小人才会做的。” 无耻!韩时宴心道。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顾甚微并不在乎韩时宴怎么想,她加快了脚步说道,“去史家瓠羹铺子,见见将茅厕男同关御史一起送上绿翊楼的妙人。”
第9章 瓠羹童子 顾甚微说着,却是扭头朝着绿翊楼看了过去,“你不用去守着你师父,通知你师娘他们么?” 这会儿的雨已经变成了麻风细雨,绿翊楼的雕花木窗先前被她破出了一个大窟窿,吴江从里头伸出头来可怜巴巴的冲着他们招手。 韩时宴握了握拳头,语气中带着坚定。 “吴江会处理妥当的。换做是他老人家,也会在我死了之后第一时间去寻找凶手。” 早春的雨透心凉,韩时宴只觉得自己整个人愈发的冷静。 他第一次见到关正清的时候,是在宫门口。 他坐在车里,关正清被宫中内侍架了出来,他额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盖住了他的左眼。老头儿昏昏呼呼,却是中气十足。 “官家!若是衙内杀死庶民无罪,那我大雍国之根基何在?官家是要做亡国之君吗?” 母亲当场就变了脸色,立即调转车头回府,嘴中还嘟嘟嚷嚷的抱怨着关正清,“世上有千百条路,那弯道宽阔走起来诸君皆舒适,偏生关老儿不走,他非要踏过满朝文武的祖坟,把别人把自己都逼上绝路。” “要不人常言,脸上无肉做事寡毒。时宴你可莫要学了他去。” 他胡乱地点着头,却是忍不住像关正清一样挺直了脊背…… 韩时宴想着,抿了抿嘴唇,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说的妙人,是指瓠羹铺子门前迎客的童子柳阳吗?你认为是他做的中人将茅厕……” 茅厕男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韩时宴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认为是柳阳引了人来绿翊楼同关御史相见?” 顾甚微点了点头,二人快步的出了芙蓉巷,朝着拴马之地行去。 “没错,今日早晨我在巷中撞见二人,那童子……也就是柳阳同他说关御史撞柱死谏正在家中思过。当时没有细想,毕竟这汴京城中连说书的夫子都喜欢提及关御史。” “现在想来,很有问题。” 韩时宴有些诧异的看了顾甚微一眼。 顾甚微离京三年刚刚才回来,不知晓其中弯弯绕绕,却是也猜出了八九分真相,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明明飞雀案之前,顾御带还在的时候,顾甚微在汴京城中给人的印象,就只是剑术天才而已。 ”嗯,柳阳还有个哥哥名叫柳阴。柳阴是个掮客,时常在码头长亭城门口晃荡,专门替那些初上汴京城的人寻亲找人。如你所想,这其中包括给那些想要告状的人,牵线合适的御史……” 韩时宴一愣,猛地看向顾甚微,“所以茅房里的死者,是来京城告状的。” “他带了证据来,而我师父就是因为这个遭遇了杀身之祸!你们皇城司想要的是那告状人手中的东西。” 韩时宴没有停顿,继续大胆的推测了下去,“你同我说,绿翊会找我。你认为绿翊撒谎的地方在于她其实拿到了证据,她不想交给皇城司,想要交给我?” “你帮我师父证明清白,找我要的交换的小小小小的东西,就是这个证据?” 韩时宴见顾甚微脚步未停,甚至越走越快,小跑着追了上去,他压低了声音,一头扎进了顾甚微的雨伞里。 “所以是苏州沧浪山洪氏案吗?你不用撒谎,我知道你刚刚从沧浪山回来。” 顾甚微认真地听着,越听嘴角越是上扬。 “我没有撒谎啊!关御史来绿翊楼不是来接状子的,你以为他是来干什么的呢?” 韩时宴脸一黑,咬牙切齿地嘲讽道,“顾亲事真是个好棋手,算无遗策。” 顾甚微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哪里哪里,雕虫小计。再说凶手都杀了人,为什么没有拿走证据,反倒留给了绿翊呢?” 韩时宴微微一怔,停住了脚步。 顾甚微分明就是等着他去绿翊那里拿证据,可她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凶手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怎么可能在杀人之后反而不拿走最重要的东西? 这实在是太矛盾了。 可如果绿翊拿到的不是证据,她隐瞒的不能告诉皇城司的秘密又会是什么呢? 韩时宴想着,心中发沉。 他感觉自己同顾甚微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浪当中,一个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他看向了旁边少女,只见她旁若无人的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松子糖,不客气地塞进了自己嘴中,腮帮子吃得鼓鼓的。 她那张死人一般的脸,在这一刻变得生动无比。 “啊呀!你的马呢?该不会我骑马,你在后头跑吧?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韩时宴听着这话脑子一嗡,他一心想着案子,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骑马,就不停地跟着顾甚微走了。 更何况,他是文官,平日里出门都是坐马车的。 替他驾车的小厮,被他留在了绿翊楼,帮着处理师傅的后事了。 他还真没有马,只能靠腿。 韩时宴正想着,就瞧见顾甚微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一般,翻身上了马背,紧接着她那细得仿佛轻轻一用力就会被折断的手,像是一只鹰爪一样,牢牢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她就那么用力一扯,直接将他甩上了马背,不等他坐稳,那枣红色的大马已经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飞奔了出去。 韩时宴觉得,自己的胳膊可能断了。 他正发懵中,就感觉自己手中被塞来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前头骑马的顾甚微不客气的声音传来,“替我撑着伞,我不想淋雨。” 韩时宴木着一张脸,他想将这伞收起来,骑马狂奔打伞太离谱,那伞感觉要被吹飞了去。 可是他同意,顾甚微腰间那要命的剑不同意。 好在瓠羹铺子离芙蓉巷不远,韩时宴下马的时候,也就是手臂麻木感觉不到它到底有没有折而已。 “柳阳同柳阴两兄弟就住在这里,我来敲门……”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顾甚微薄薄的长剑朝着门缝里随意一捅咕,木门立即打开了。 见他呆若木鸡,那姑娘还皱着眉头不悦的问道,“你说什么?若不是带你,我直接就翻进去了。” 韩时宴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眼睁睁的看着顾甚微故技重施,直接冲到了柳家兄弟的床榻边,将那把黑黝黝的剑直接架在了二人的脖颈之上。 “不要装睡,你们的眼睫毛已经抖成了筛子。现在我问你们答,敢说假话割了你们的脑壳。” “今天你们给关御史的牵线的那人姓甚名谁?” 床榻上假寐的两兄弟闻言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他们二人齐齐举起了手,一脸惶恐的跪了下来,刚想要哭爹喊娘,却是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韩时晏,像是瞧见救星一般长长舒了一口气。 “女大人,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求您先将这杀人的家伙拿开。我们兄弟都是好人,韩御史知晓的。” “那个壮汉是从苏州来的,名叫朱成。他是个武馆的教头,受到了苏州含香楼的春灵姑娘所托,来告状想要翻案的!” 柳阳虽然年纪小,但是口齿伶俐,头脑清晰,话都是他说的。 “这种事御史台能接的人并不少,可根据我的排期,关御史是最合适的。”
第10章 市井奇人 朱成?不是宋雨么? 顾甚微微微蹙了蹙眉头,心中倒是也不失望。 她早就安排好了,若那茅厕男是宋雨,韩时宴只要追查关御史的死,就定然会找到那小册子,到时候她坐享其成等着某位正人君子按照承诺送上门。 若茅厕男不是宋雨,她像个鬼魅一样盯着韩时宴,一旦宋雨同他接头,她就毫不客气的凭借武力抢过来。 就韩时宴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她都不用拔剑一拳能捶八个。 她想着,注意力很快便被“排期”这个特别的词儿吸引住了。 “像宫中内监,将娘子们是否能侍寝编排好,供官家挑选一样么?” 顾甚微长剑回鞘,她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屋中的油灯。 这是瓠羹铺子后门处的一個小偏屋,除了睡觉的地方,便只有一个八仙桌儿。屋子里擦得干干净净可谓是一层不染的,在破旧的窗户边,还放着一个缺口的花瓶,里头插着几根野草,看上去倒也生机勃勃。 柳阳生得颇好,唇红齿白的,一看便是个伶俐讨喜的。 倒是他那长兄柳阴,大眼睛厚嘴唇显得有些憨厚,明明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伸着一只胳膊挡在了柳阳面前。 柳阳琢磨了片刻,点了点头,“差不离!” 他说着拍了拍柳阴,让他放松下来,然后一个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在那张桌子底下摸了摸,摸出了一本自己订的小册子来,递给了顾甚微。 “女大人,就是这个。” “这一样米养百样人,就算是御史台的言官老爷们,也各自性情不同,他们接状子也都自己的喜好。比如王御史就不喜欢弹劾那种花柳之事,因为他自己个养了十八房美妾,无甚底气。” “比如曹御史就不喜欢替人翻案,因为他家老泰山在刑部任职……那些陈年旧案十有八九错抓的犯人都已经入了刑,若要追究起来,人刑部也是复审不力要担干系……” “曹御史爱妻如命,恨不得给岳老子倒夜香,哪里敢得罪他?但曹御史特别痛恨那种抛妻弃子的狗官,你一旦送到他手中,那他非得把那负心汉怼出脑浆子来……” 柳阳说得头头是道,两眼放光,见顾甚微听得津津有味,不再喊打喊杀,更是彻底把心放进了肚子里,口若悬河起来。 “不光如此,贵人事多。有时候大人们手头有重要案子,那也是不接外头之事的,便是接了,那也得搁在案前落灰,不知道排到猴年马月去。” “这被逼到想要找御史台告状的外乡人,多半都是走投无路了。我们兄弟不才,对这京中尚算熟悉,便给排点一二,一为养家糊口,二来也算是积累点功德了。” 顾甚微听着啧啧称奇! 她这么些年一心练剑,竟是不知道这汴京市井之中有这般奇才人物! 那小册子上掌握的诸位官员之间林林总总喜好与忌讳,简直比他们皇城司掌握的都齐全。 “那朱成是为了苏州含香楼的春灵姑娘来的,说是那春灵姑娘的父亲当年蒙冤入狱,累及男丁为奴,女眷为娼。那会儿春灵姑娘乃是后宅女眷,对于父亲之事不甚了解,也从未想过翻案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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