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甚景神情复杂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觉得自己命当真不太好,只有经历狂风暴雨才舒坦,这和风细雨的让他全身发毛! “谢……谢谢阿姐!” 十里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种姐友弟恭的场面,她瞧着欢喜,将那润肺汤摆在了桌上,“恰好三碗,一碗不多一碗不少,大家都喝。” 顾甚微同顾甚景皆是乖巧地点了点头,见十里要过来背人,顾甚微立即伸手一提,轻松地将顾甚景提溜到了桌前。 这孩子显然没有遭受过这般待遇,羞得涨红了脸。 顾甚微装作没有瞧见的样子,拿起勺子赞美起十里来,“这汤真不错啊!” 这汤真难喝啊!但凡同药沾上了边的东西,都是真的难喝啊! “嗯,十里阿姐做的什么都好吃!” 顾甚微闻言,鄙夷地看了顾甚景一眼,他年纪小还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表情,当她没有瞧见他喝一口抿一下嘴的痛苦样子。 她想着冲着顾甚景眨了眨眼睛,“喜欢喝你就多喝一点,不够我这里还有,我是姐姐我得让着你。” 顾甚景咬了咬牙,“孔融让梨,我才应该让着阿姐才是。” 一旁的十里见自己的厨艺大受欢迎,愈发的欢喜起来,她拿起自己的碗,不偏不倚的给二人一人倒了一半。 “那正好,我先前尝了一口,难喝得很我不爱喝,你们喜欢可真是太好了!” 顾甚微一梗,口中的汤差点儿喷出来。 她同顾甚景对视了一眼,二人齐刷刷的挪开了视线,认命的吞起汤来。 等喝完汤,顾甚微又将顾甚景拎了回去,瞧见他躺下了,这才同十里回了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暖烘烘的,十里提前生好了炭盆子。 “姑娘,我都听说了。夫人同小哥儿真的都是被顾玉城那个狗东西给害的么?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恶!小哥儿若是还活着,今年也同甚景一般大了。” 顾甚微轻轻地点了点头,“不光是顾玉城,顾家没有一个人是清白的。” 十里听着,又是愤慨又是欢喜,“今日我同林婆子出去买菜,走在大街小巷都在听人说顾家的事情,说得越是难听,我心中越是高兴。忍不住菜都买多了些。” 顾甚微笑了起来,她看向了十里。 “你等明日,明日再去买菜的时候,说不定又能听到新的故事了。顾玉城已经翻不了身了,下一个就是顾长庚了。” 顾长庚是顾言之的第二个儿子。 他少年之时也曾经以天才闻名,早早的便中了举人。当时顾言之心中欢喜得紧,当时顾家祖坟冒了青烟,他后继有人了。可是不想,三年,六年,九年……一直到现在,顾长庚都没有中进士。 他考了许多年,最后终于心灰意冷。 靠着顾言之多方打点,在这汴京城中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官,这么多年也都无所建树,升迁无望。 “姑娘若是不提,我都险些忘记顾家有这么一个人了。如今提起来,我脑子里满是二房的点心。我记得有一回替姑娘送东西过去给七姑娘,正好瞧见她同她母亲在那里喝茶,光是配的点心,便有七八种。” 顾家虽然规矩森严,全家人的吃食都有定数。 可各房若是有钱,自己私下里偷偷买来用,只要不被人告发,倒也无妨。 顾家原本想着等顾长庚金榜题名之后,再替他寻一位高门第的妻子。却是不想到了年纪他都屡试不第,于是顾言之便做主,替他娶了商户女齐氏。 齐氏生得好看性格温顺,同日渐平庸的顾长庚成亲之后,先是生了三个平平无奇的儿子,然后方才生了顾家最为惊艳绝伦的顾七姑娘。 “说起来,七姑娘去世已经好些年了,当年府中都说,她生得那般好看,是要进宫去的。” 顾七娘才貌双绝,不过尚未出嫁便已经早逝了。 从那之后,顾家二房只剩下了平平无奇又沉默寡言的五人,在顾家老宅当中是最低调的存在。 十里说着,唏嘘不已,她有心多说,可是想着时辰不早了,又忙打住了话头,“我去给姑娘拿两个汤婆子来,姑姑娘且等上一等。” 她说着,快步地走了出去,等再回来的时候,却是瞧见顾甚微已经睡着了。 许是太过疲惫的缘故,她发出了轻微地呼噜声。 十里瞧着,放轻了脚步,她拿出汤婆子轻轻地塞进了被子里,又走到桌边吹灭了灯。 姑娘让她明日听的新故事,是顾家二房么?
第115章 亡者归来 汴京城接连几日,都是极好的天气。 一不留神汴河两岸的柳树已经挂了绿,三两株性急的桃长出了苞,露出点点红。 这条横穿汴京城的大运河,引黄河水从西水门入城,横穿十三座桥梁,后从东水门出,昼夜不停歇的忙碌着。 天刚蒙蒙亮,码头上南下扬州的货船已经装载好了货物,拉锚扬帆准备开始新一轮的远航。 排在最前头领航的那一艘货船的风帆之上,绣着一根生满尖刺的长条荆棘,时常在码头行走的商贩同漕帮的搬运工们,一眼便能说出它的主人来。 这是王御史夫人的商队,她是这汴京城中赫赫有名的女豪商之一。 传说她在这汴河之上有数十条大船,每日不停歇的穿梭南北。他就是从战国时代日夜不停的在码头扛货物,赚到的银钱也不过是王夫人的九牛一毛。 她是这码头上最受欢迎的东主,因为她一不拖欠工钱,二来发肉包子!尽管里头大部分都是菜,肉揉搓起来怕不是只有指甲盖大,可那也是肉啊! 没有哪个做苦力的能够逃出肉的魔爪。 于有田蹲在路边,啃着香喷喷的大肉包子,他只吃了一个,剩下的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揣进了怀中,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家中小儿瞧见肉包子时欢欣雀跃的场景了。 给王夫人搬货的活计十分抢手,他上一回抢到还是在一个月之前了。 一个肉包子下肚,于有田朝着那汴河看了过去,一轮太阳从东边升起,将那白色的荆条帆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有些艳羡的想着,扬州城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他二弟于有地上个月跟着商船去了那里,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他听从南地回来的人说,那里繁华更胜汴京,可谓遍地是黄金。 便是女人在那里,都能够靠着手艺活养活一家人,当真像是极乐世界一般的地方。 于有田傻乎乎地想着,就瞧见行进的商队突然停了下来,隔得远远地,有人在惊呼着什么…… 于有田心中咯噔一声,莫名地有些紧张起来,他快步地朝着出事的方向冲了过去,想着若是船触了礁石沉下去,他跳进汴河中抢救货物,能不能再多赚一些钱,多分到几个肉包子! 他想着朝左右一看,却见先前同他一起搬货的人飞快地跑了起来,那脚下像是踩了风火轮似的,抡出了残影。 于有田深吸了一口气,冲到了离头船最近的地方,这回他倒是听得真真的了,“死人了!死人了!” 死人了?于有田有些失望,看来不用想新的肉包子了。 能在这运河上讨饭的人个个都是水中好手,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扑通几声有人跳下河去,将那飘浮在河中的黑点儿给捞了起来,岸边则是有王家的管事的,放了一条小船下去,将那尸体直接载回了岸边。 王家的管事比了个手势,商队继续启航,围观看热闹的人,则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刚刚被抬上岸的东西。 那是一床破破烂烂的草席,依稀可以分辨出来,里头躺着一个泡胀了的人的尸体。 那尸体形状诡异,整个人像是被泡发的馒头一般,仿佛伸手一戳就会破掉,根本辨认不出是什么人来。 王家管事瞧着,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他淡定的招呼人来,喊道,“去开封府报官,就说我们在汴河中捞出了一具尸体,人都已经泡胀了,瞧着不像是自己死的,也不知晓是什么人,得有仵作来。” 于有田听着只觉得脑子一嗡,他死死地盯着草席里的那个人,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惊恐的大喊起来,“这……这……这是我阿弟于有地!”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朝着于有田看了过来。 “我阿弟的中指因为赌钱,被我阿娘砍掉了!还有那袄子,他身上的灰袄子上头缝了一个黑色补丁,那是我阿娘从一条破了的大裤衩子上剪下来的碎布头。” “可是不对啊,李芸告诉我说,我阿弟跟着商队去了苏州……” 于有田说着,有些惊恐又茫然的看向了躺在地上那具已经变了形的尸体,怀中的包子滚烫滚烫的,烫得他觉得自己的心都不知道疼了。 “都让开都让开,围在这里做什么?我是开封府推官吴江,给我让开一条道来!” 吴江说着,抡开膀子上前开出了一条道儿,他狗腿子一跳,扭着头看向了身后的顾甚微同韩时宴,“顾亲事,时宴兄,你们瞅瞅这不是巧了么?咱们来这里抓李茆,不想还有意外收获!” 他说着,冲着顾甚微眨了眨眼睛,“顾亲事,顾亲人,您老快里头请!” 周遭的围观者听到一个顾字,都纷纷好奇的看了过来,不因为别的,实在是这两日汴京城中最有名的姓氏便是顾了,但凡周遭住着的有一个爱去茶楼听说书的,那都能将顾家的丑事学的惟妙惟肖的。 顾甚微十分满意顾家的臭名昭著,顾言之几日早朝想必那是度日如年! 于有田见穿着官袍的人来了,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他没有读过书,除了卖苦力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只能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用他心中最大的礼节叩首拜拜,哭着喊道,“青天大老爷,我阿弟死得冤枉啊!还请大老爷查明真相,我阿弟明明一个月前就去了苏州,怎么会怎么会……”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着急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一位小娘子身上,他猛地站了起身,一把冲了上去,抓住了那小娘子的手喊道,“李芸!是你告诉我的,说我阿弟上了去苏州的商船。” “说他要去南地赚大钱,你说你亲眼瞧见的,你还说……还说我阿弟告诉我,等他在南地落了脚,就会托人给我写信,都是你说的……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于有田说着激动地怒吼了起来。 那个叫做李芸的小娘子脸色大变,拼命挣扎了起来。 顾甚微瞧着勾了勾嘴角,她的目光从那李芸身上挪开,朝着不远处看了过去,只见老仵作背着箱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他年纪大了走上几步就气喘吁吁地。 瞧见顾甚微,他不由得小跑了几步,神色凝重地凑了过来。 他四下里看了看,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顾甚微,“开封府门前,有一个叫做顾七娘的小娘子,击鼓鸣冤,状告她的父亲顾长庚……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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