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其他书院的学生,趁着今儿书院休憩,也慕名而来。 闻这里落日暮色别致得紧,从上午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占了位置好的古亭去。 南珵和陆绮凝找的这个古亭,不算偏,观暮色十分,还是尚可的,只不佳而已。 陆绮凝坐在石凳上,懒洋洋单手支额鬓,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更快。 人活一世,重中之重,便是这调自身情绪,万不得让情绪把人带跑偏才好。 往事忆之不可陷,来日想之不可幻。 南珵没舍得放开这姑娘的手,他把怀中物什放在桌上,才一个个摆好,他摆什么,陆书予就看什么。 一个砚台,两支湖笔②,几张裱了画轴的澄心堂画纸,零零散散摆满整个石桌。 这男子在她跟前儿忙碌着,绦带上还挂着她的芙蓉玉佩,连着南珵的那块玉佩一同挂在一侧,随之轻泠泠响着,好似筝弦撩拨听户③。 摆好这些物什,不过须臾,陆绮凝心中觉着空落落的,恍若少了点什么,她却不知少了何物。 她眼底难得有了一抹复杂色,她自己感觉不出。 少倾,绒花婀娜荡进亭内多许,带着幽香深长,云来云往,落英缤纷,万般惬意。 南珵便在这时坐下,他眼中泛疑,也顺着这姑娘视线瞧去,漫天花舞,在这腊月初日中,春意盎然,夏起秋风,冬往迎春。 他把另只手搭在石桌沿边,没声儿闲敲,他视线下瞥了眼二人拉着的手,随后又转向陆书予,眉挂盈笑,优哉游哉道:“檀夫子,不打算给学生画副风景画,给学生鉴赏吗?” 他拉着陆书予的手垂在俩人身内侧,趁这姑娘攥着的手松了松,他手指穿过这姑娘手心,彻底将这素手拉住。 出乎南珵意料,这姑娘完全没挣脱他手的意图,甚至扭过头瞧他时,那清凌凌的目光里多了丝他也看不懂之色。 不过很快他心中的疑虑便被压制了。 陆绮凝心气儿上来,另只手叉腰,孩子气道:“十二岁那年,徐夫子将你那副山水画,让我赏之,难于登天,你有想过那画会拿给一个十二岁的孩童鉴赏吗?” 一说这个她便来气,山水画本该雅之,趣之,老幼皆晓矣,南珵画得可好,飞禽树涧花草鱼,一样不落。 照葫芦画瓢,还满都城人见人夸。 南珵淡笑一声,眼眸如同亭外氤氲花香的温意,瞧着这姑娘,怪不得人刚眸中多了复杂色,原来他十六岁那年挂在画舫里的那副不知被谁买走的画,竟落到这姑娘手中。 他十五作的画,十六岁被徐鸿越买走,与这姑娘而言却难了点,“早知道那画归宿如此好,为夫合该画简单点。” 他轻快的话像那被推落在石桌上,又飘到陆绮凝裙面上的柔短无依的‘扇子’背后之手的微风似的,声音干净悦耳,匆匆掠过二人耳畔,那‘扇子’在陆绮凝裙面上‘张牙舞爪’,好似这地盘是它的一样。 陆绮凝抬手将绒花从裙面上抚去,那花竟又飘到美人椅面上。 闲花闲言耳落果,似轻似舟淡漂泊。 这话听着倒像是在拐着弯骂她简单似那未作画的画纸,白净无暇,却无墨染肚,她瞅了眼南珵,嘴角含笑,心中存了气性,心口不一道:“那画被我烧了,眼不见心静明。” 那画至今完好保存在昭平侯府上的大书房里,她院里的小书房才不会摆这样一副令她瞧着就生气的画。 南珵瞧她这气呼呼模样,心中不由暖洋肆声,他伸出另一只手心到陆书予眼前,戏着:“为夫就在这儿,给你打手心如何?” 他自幼习武,手茧肉眼可见,也惯用右手持剑,是以左手茧少之又少,拿来拉着这姑娘的手。 右手伸出时,陆绮凝睫眉轻颤一瞬,这人右手手心虽确无疤痕,但明显手心纹路有异样。 常人手心皆三竖,每竖之顺畅滑下,南珵手心三竖向是被什么阻隔,变得没那么流畅,三竖皆如此,视为手心受过伤。 宫内的药再好,自比不得自然生长,敷药敷表不敷里。 也对,习武之人哪有不受伤的。 女子爱护之心昭然,陆绮凝也不例外,是以她手白嫩无茧,有妙招哉。 每每习剑过后,都会泡在用牛乳调的花瓣水盆中,泡上半个时辰,再由婢女揉搓手心一个时辰,如此才不会留下手茧。 “怎得,夫子打的不甚够?”陆绮凝讽刺道,她可亲被打过手心,就是三天没鉴赏出南珵那副画之意那次! 她瞅了这男子一眼,眸中波动,旋即将湖笔持在手中,手不自觉地摸着自己下巴,夫子做派愈发严重,意味深长道:“今儿檀夫子给你作一副,瞧好了,待会儿,一刻钟内鉴赏不出,晚膳别用了。” 南珵很配合地被着姑娘身上的气性震慑住,一脸惋惜样,真生怕他答不上来,那只拉着陆绮凝的手来回摆动,像是在撒娇,“那夫子慢慢画,画过晚膳时辰,如此便可用膳后再赏。” 陆绮凝这才将他手甩开,这人竟跟她耍赖,她之前总觉着南珵跟她同面镜子似的,今儿她更觉着这少年郎作风颇跟她,当面徐鸿越的面耍懒一摸一样。 她简直就是在瞧自己。 陆绮凝将打开卷轴平铺,一气呵成,她偏要画的快些,再快些,赶着晚膳点画完,没成想她刚打算研磨,那方砚台便被南珵抽了走。 陆绮凝催促,“研快些,莫做乌龟。” 研磨这细致耐性子的活,南珵头遭做,磨磨蹭蹭的,力道倒是不轻,就是成品迟迟不好,“乌龟游啊游,游过鸳鸯河;再爬啊爬,爬到绒林。” 他的声音本就爽朗纯净,不经意将这冷笑话说的欢快了些。 陆绮凝尴尬一笑,甚至表情都不见自然,她好想抽这人一巴掌,“改明儿,我买只乌龟放你怀里,这样它便可一步登天。”谁让南珵是太子。 太子的乌龟,哪是旁的千年龟可比的,可不说一步登天。 之前她在书本里看,一步登天就如青天白日梦,乌龟确能,滑天下之大稽也。 洋工活,洋工却不洋工,南珵眼皮垂着,瞧着这四方砚台,一面高立松姿,坚韧不拔,一面只将将末过墨,平如地面,徽墨④合料纯正,气息扑鼻,溢出。 与对面亭中的砚台声起伏正好岔开,在这正午不到的绒林中,跌宕时而如湍急,时而如细水涓流。 陆绮凝的话,南珵放在心尖上,很快便回了,“乌龟不成,若搂着阿予睡,我便能一步登天。” 他声音听着不似着调,在开玩笑,心中却实打实这么思忖过,他若能让陆书予心甘情愿邀之睡那春景堂中的梨木床,他便真正登上那高楼台,与佳人共赏雅月。 这天多久来,他便等多久,他和陆书予的日子不会在来年就不相干的。 他不会松开她的手。 ---- 注释:①出处:《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其二》宋·苏轼 ②湖笔就是毛笔 ③听户就是耳朵 ④徽墨始自唐末,盛于明清,来源百度
第24章 冬山如睡1 == 陆绮凝没搭理南珵的障眼法,这亭中石桌做的合身,她可站直身子作画,一手叉腰,一手提笔。 南珵不再扰之,坐在这姑娘对面的美人面上,目不斜视地瞧着她,生怕错过这姑娘的一举一动。 临登乌篷船前,南珵便在岸上买了午膳,只待午时一刻专程有人送来。 江南百姓做营生本事,着实比都城更妙哉,知晓在湖边建食肆,每来逛之的客人势必会买矣,谁让这绒林有迷人之处。 陆绮凝眉如柳弯,眉眼间那股子既轻灵又聪颖之气难掩,鸦羽垂落半,薄唇轻抿,清秀淡雅。 她今儿妆容自个儿画来,她性子喜雅静,是以婢女给她梳妆时,清秀即可。 那手中的裱了画轴的澄心堂纸,不过一个时辰,便隐约有了落花随水飘零之意。 午时食肆中人来送膳食,南珵闲散靠着美人面,朝亭外招了招手,示意东西给他就可。 他眼中的‘山水画’在此刻像朵绘成小鹿的祥云。 在世人眼中,祥云吉利,洁白无瑕,遇之奉祥瑞,在南珵眼中,祥云也需护之,爱之,才能维持着活灵活现的模样。 南珵将食盒轻轻放置在他身侧的美人面上,把着分寸,在陆书予余光能瞥到之处招了招手,这姑娘便赏了视线瞧他。 这绒林是平地林,无山,可陆绮凝画着画着,便想加座山在画中,山水画无山何成山水。 她余光掠到南珵刚牵她的手,再瞥到人,不过须臾,她心中那空落落之感悄然离去,挪去瞧这男子的眼底藏着一丝轻柔,很快消散。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绒林曲径通幽,零零散散燃着几盏蜡烛,忽而一亭内有女子颤音尖细,混着摔倒声渐渐在这绒林散开。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陆绮凝画尚未完成,打算和南珵回家接着作画,墨染天边,光线昏暗之地不适合作画。 乍一听沸沸扬扬之语,她下意识只把她未画完的画卷起来,握在手中。 她从不在外人面前作画,提字,就怕被有心人利用之,即便她在都城那副画,也是过了明处,挂在画舫中。 现在她手中是未完成的画,若万一落在旁人手中,被利欲熏心者拿去卖,倒是轻的;就怕拿来做坏事。 “去看看。”没等陆绮凝话音落地,她和南珵便出了二人待了小一天的凉亭。 那扬言“有人死了”的女子名陈敛云,她刚去了躺溷藩①回来,随之而行的女子遇了害,死去的女子就坐在亭内,趴在石桌上,她瞧着像是困了,睡过去,上前喊了声,没曾想竟不声不响的死了。 陈敛云吓得跌倒在自己那古亭外,脸上惊魂未定,嘴里喊着:“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待陆绮凝和南珵赶到时,陈敛云周身站着不少心大,不怕沾上什么的男女,甚至站着的人里已经有人认出陈敛云是‘鹿湘书院’的学生。 鹿湘书院在江南未归南祈管辖时,就依然是屹立多年不衰反盛的书院,在书院教书的夫子,便是陆绮凝和南珵夫妻二人一同上门,想把人请到湖心书院授学请不到的夫子——邹易老先生。 邹老先生在江南声望颇重,尤其是在学子心中,授的是为人处事之道,受用至今。 陆绮凝和南珵赶到时,站在这里观望的人不约而同给腾出一条小路。 二人从知道有人死了,死的人是鹿湘书院的学生,便知中计了。 这出连环计,不过是将‘湖心书院’和‘鹿湘书院’两大书院推向风口浪尖,她和南珵几次三顾茅庐都请不出邹老先生授学,可想而知怀恨在心,于是趁着昼夜更换,绒林的男女皆松快下来,准备回家时,杀了邹老先生的学生,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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