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相思,念相思,人生来便不是了无牵挂的,不过是不想让人活着罢了。 陆绮凝摸着树干的手微微曲蜷,她垂下眼帘,投在地面的视线,落了伤感,怪不得昨晚徐鸿越不肯抬眸瞧她一眼,心中暗忖:原来竟是她害了他。 到底是形不露于表,她垂目平声道:“我要去湖心书院了。” 这死者是来江南上任的徐知府,那个实打实为百姓着想,死而复活的人,南珵一听到死讯便派人将剩余的两位大人喊来十里街的官衙,“笑竹,你跟着太子妃。”他不能离去。 这会子官衙门外围着百姓,皆是前来想为徐鸿越送行的,恳请保全人身后名的。 “徐知府确确实实为我们大家伙儿做过好事,杀人偿命罪不致身后名。” “民妇当百姓的,是不会骗官家的,去岁,徐知府还帮我从卫朝手中收回了一些自家良田。” “就是啊,杀了人,命也偿了,能不能在史书上放过徐知府。” 一个人的身后名无足轻重,但一个清廉的官只做了一件坏事,身后名不该只是这一桩坏事,然南祈律法刑律中有规,凡清官无由杀人者,身后名必错失清廉。 清官何为清,自诩之,百姓奉之,二者兼存,前者在乎身后名才自诩,后者无关身后。若前者惺惺作态几件好事,在百姓中口碑为清,是真正清明吗,若这样的人犯了罪,最重不过身后名。 而后者呢,即便不在乎身后何为,就可想杀就杀了吗,但事有轻重,法容民情,最轻不过身后名。 结论未定,尚无可免改。 * 一连两日,陆绮凝有吃好睡好,每日面带笑意去湖心书院教学生,直到第三日早晨她刚出了别院的门,便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她压抑很久的泪水才像断线风筝似的,脱离掌控,眼泪顺着她脸颊晕染她两侧引枕,若那日晚上要是她不执意去牢狱,好好的人怎么会死呢。 她双手死死揪着那衾被,无声哭着。 春景堂内就陆绮凝和南珵二人,南珵坐在贵妃榻上,瞧百姓递上来的关于徐鸿越为百姓做好事的帖子。 小到徐鸿越如何跟着百姓去田地,与民为乐,大到从卫朝手中夺回本就属于百姓的田地,还有那本宗案卷。 百姓在官衙前的祈愿他听着了,这律法无可改之,这案子查到现在真还不如,那会儿刚下江南时,他和陆书予看到的案卷上写着的十二字,‘徐鸿越,年三十有七,身疾而亡’。 但他更不想让陆绮凝失望,他是信的,信徐鸿越不会平白无故杀人,案子总归要查。 可一切一切源头皆指向徐鸿越,这事情变得很棘手,百姓各抒己见,伸张正义,甚至于闹到官衙要一同查案的。 他听着床帐内细微的抽噎声,才着急忙慌跑到床边,将依然哭成泪人的姑娘揽在怀中。 这两日里头,他瞧陆绮凝每天都去书院授课,除了头一日他在官衙无法抽身,后面两日这姑娘在湖心书院,他便在湖心亭。 直至今早儿,他后脚出门,这姑娘晕倒之际,他将人捞起,他悬着的心也能彻底放下了,这姑娘要是摔地上,免不得磕着碰着。 两日前他问过笑竹,陆书予这样子能去书院吗,笑竹说能,亲人突逢离世,家人一时缓不过劲儿,在以自己的方式去接受,待人晕倒情绪释放,一切都会好的。 “哭出来就好了。”南珵安慰道。 陆绮凝哭得愈发厉害,她整整将自个儿困了两日,她在湖心书院中,还能看到徐夫子教她诗书的影子,声音轻颤,“明明一切都是真的,为什么那晚我偏要去牢狱。” 她明明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活生生的人站在她面前,明明一切都是真的。 明明南珵都帮她给徐鸿越杀人一案,争取了几日去查。 “那晚我也去了,你不能只怪自己,也得怪我。”南珵将自己头埋在这姑娘肩上,祸水东引,人总有七情六欲的,今儿不是为父母妻儿,明儿就是为挚友,人活着心本就无时无刻跳动,那毒本就不给人留活路的,但他不愿这样劝,这是他的理智,不是他怀中姑娘的不理智。 陆书予心中恐是已经认定若不是她自己去了,人总能多活些时日的。 稍久,陆绮凝啜泣声止,她将头从南珵肩头挪开,一双哭得发红得眸子酸涩热意未降,鼻音略重,“什么时候回都城?定日子了吗?” 她这两日心无旁骛,跟行尸走肉似的,压根儿没问这事。 “待会。”按往常,尸身是不能火化后不下棺的,徐鸿越的尸身,死之次日就火化了,只是放置棺中,以便百姓吊唁。 陆绮凝忽然醒悟,“那我们快些过去。” 二人冬月初接到那送信小厮口信,赶来时,徐鸿越尸身依然被卫朝下了葬,有百姓说瞧见尸身了,就连江大善人都言人确实死了,自然而然就信了,二人单给人守了孝。 落坟半年哉,不可迁,那时陆绮凝还想着来年季夏时节给徐鸿越将牌位迁回南祈都城呢,眼下人未落墓,即迁。 * 这日午后,雾似轻烟,斜风细雨眠,十里街上的百姓不约而同白衣加身,都在等时辰。 官衙内,素绸上金针天丝,随风高扬,伶人在院中搭了两日半戏台,如烟如画,婉转菩提芳雪落。 正堂内,陆绮凝和南珵孝衣加身,在梓木棺椁前的蒲团上扣了三个头。 待院中戏曲儿唱过大半,陆绮凝才伸手将那放在棺椁中的骨灰盒抱在怀中,将骨灰带回都城,不能落棺,那样会给沿城百姓带去不便。 再清廉的官死后声节也会给人诟病,人们对清官死后名节指点远超贪官污吏,何况她怀中素盒中人身上还着一桩未探清的案子,她怀中的骨灰盒也不过一个简单的木盒。 陆绮凝阖眼垂眸,一滴泪滴落在木盒上,她在襁褓时,不认生,谁抱她她都笑呵呵的,是以这最后一面她若哭了,便不圆满了。 南珵一直搂着她肩头,给人安慰,却一言未发,陪伴胜过千言万语。 待院中伶人曲意落幕,陆绮凝长舒一口气,抬袖将怀中木盒上的眼泪擦拭掉,活生生挤了个笑,“走吧。” 南珵也跟着一笑,“一起出去。” 这笑一开始免不了牵强,陆绮凝和南珵到门口,将骨灰盒交给白羽,送徐鸿越的骨灰回都城,南珵思前想后,还是交由他的贴身侍卫跑一趟,最为妥帖。 沿街百姓说说笑笑,一如既往,目光却都泛着泪花,且追着那抱着骨灰离去的侍卫,须臾这侍卫跟着几名护卫,便消失在街头。 陆绮凝站在台阶上,神色有些怅惘,轻声道:“那背后之人不会平白无故的让徐伯伯离开的,后头应该就冲着你我来的。” 那念相思一开始会让人神志不清,背后之人不会愚蠢到不利用问之地步。 ----
第34章 初泛涟漪6 == 这天傍晚,绵绵细雨缠绻纷飞,冷落千里。 陆绮凝斜倚着春景堂的左门沿,白花簪发间,眉眼清致却如同那白日里未散开的浓雾,忧思不止。 廊芜下的高挂的宫灯被凉风捎带来的银丝敲打着,咚咚咚地声音像无节奏的弦,眼前瓦当滴水,耳畔琴弦筝筝。 南珵从屋内拿了件月白色莲纹大氅,给陆绮凝披在身上,他的衣裳已经从隔壁书房全都搬到春景堂了,这姑娘的大氅多俏色,这七天不能外穿。 这件月白色大氅,还是他在箱笼中翻了又翻,才找到的一件他自己的接近白色大氅,想之前还是陆书予撵他在院中秋千上睡那次,如今南珵面朝这姑娘,斜瞧着那风雨飘摇的秋千,不过未满月,倒像恍如隔世。 “这文家会不会同徐伯伯去郊外有关?”南珵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他对面姑娘这两日心神不宁的,那他只好多理理文家这桩凭空消失的大族案子。 他和陆书予当时不过是从牢内将无辜囚犯放离,并一一登门查问,偶然得知文家这桩案子,自那时江南城接二连三的命案,先是死了鹿湘书院的女学生,后死了早死死去的徐鸿越。 这两桩案子巧就巧在,皆是冲着他和陆书予来的,阮帧之死是想让太子和太子妃在江南失了民心,从而立不住脚;徐鸿越之死是挑唆太子与太子妃夫妻离心之举,显而易见,文家之案不可忽视。 那徐鸿越会不会也是查到这文家头上,才会被人害? 文家失窃已两年,一夜间遣送下人,主家凭空消失,而那文家宅院略偏,宅子宽大,周遭百姓皆没听见什么动静。 陆绮凝抿了抿嘴,“你我心中那最高处,便是背后人最想拿捏之处。”她心中也没谱,但人终究难逃二字:利和情。 情或是天生自带,或是厚积薄发;利是人必不可避之路,此路任重道远,或熏心以致杀人放火,或劫富济贫,又或厚颜无耻讨要。 这背后之人显然与她和南珵没有什么情,只剩下利,到底是什么让这不显山露水的背后人狗急跳墙。 徐鸿越在神志不清时能被问些什么,取决于把背后人有怎大的狼子野心。 “去趟文家?”南珵直接道。 徐鸿越待陆书予如亲女,这件事在江南几乎不是秘密,那背后人必定知晓,如今亲人去世,陆书予虽为女子,却因出身,旁人不敢小觑半毫。 利用亲人之手除去心头大患,那背后人理当庆贺一番,这地点只会是文家,这个让徐鸿越和他们俩都栽了跟头之地。 今晚便去碰碰运气,运气好还能遇着,运气不好都当赏赏江南上好的宅院。 “当然去碰碰这运气。”陆绮凝说得笃定,总得去瞧瞧那百姓口中流传至今的邪门宅院,才好琢磨他事。 细雨淅淅沥沥下了半天,这会儿着急歇脚,蓝灰笼罩,青石板上的汪水霎时遁无可遁。 春景堂廊芜下的宫灯愈发透亮,似要将地上静水照个水落石出,忽而四道脚印踩过,那汪静水涟漪叫嚣,好不热闹。 陆绮凝和南珵换好便装,穿过那道月洞门,走到四水归堂的前院,遇着了一位熟面孔,阻了二人脚步。 前厅婢女上前给奉了三盏茶,燕牧风坐在堂下官帽椅上,暖橙橙的光将人俊俏的五官照了个通透,他自上回在江家这么面对面见过太子与太子妃,这是第二次,不过这次他是来告别的。 他进来时施了个礼才坐下,这会儿他坐着又抬高双手福了个礼,“太子妃,草民想请殿下帮草民好好顾着小锦儿。” 燕牧风前些日子,接到太子殿下给他捎的信儿,他的小锦儿命数未尽,静待时机,命抵则归矣。 他心中窃喜,但家中经商事宜不可一拖再拖,此番他再度出海,归不知几何。 陆绮凝听了这话,心中不知怎得惘然几分,说不出所以然,神使鬼差地问了句:“年底了,还出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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