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晚上,泽尔文都和他的父亲待在一起。没人知道这对父子之间说了什么,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泽尔文从房间里走出来,所有人都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左手上多出来的那枚王戒。 泽尔文宣布了公爵去世的消息。 公馆传出哭声,那是闻讯赶来的人们在向这位杜德伟大的领主做出最后的告别。 几天后,城中举行了盛大的葬礼。黛莉没能参加葬礼,她没有赶上见父亲最后一面。 同样没能出席葬礼的还有公爵夫人,这无疑引来许多人的猜测。夜色中的焰火,继承人的提前回归,最终在公馆离世的公爵,以及消失在众人眼前的公爵夫人……这足够热爱文学的杜德人民编排出无数个不同版本的故事来。 泽尔文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他低调地搬回了蔷薇花园。几天后,当温芙再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坐在扎克罗的旧书房里,看着那幅被藏在内室里的画。
第62章 温芙当然还记得这幅画,这是她进入蔷薇花园的开始。 时隔四年,她能够直观地感受到这幅画上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小缺陷,她那时候还没有进行过大量的临摹和油画练习,如果让现在的自己重新来画,一定会完成得更加完美。但即使是十九岁的温芙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上有现在的她所没有的东西,那是十五岁的温芙才有的——最质朴的笔触和对刚刚离世的老师最深的怀念。 最近这段时间,泽尔文时常一个人待在这里,独自看着这幅画出神。他已经想不起四年前在地下墓室见到的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了,命运就像同他开了个玩笑,它给了他一次与他的母亲相见的机会,同时又在那之前就带走了她。 于是他时常坐在书房看着画像出神,仿佛在等待着画面上的女人回头对他露出微笑。可惜那只是一幅画,画面中的洛拉永远那样侧坐在画布前,凝视着面前的画架。 温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您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很好。”泽尔文说,“构图不错,画面上人物主体突出,视角独特。” 温芙愣了愣,直到他回头,唇间嚼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她才意识到这是她当初教过他的话。 温芙失笑:“你还记得?” “你对我说过的很多话我都记得。”泽尔文看着她说。 他靠在椅背上,又转头继续看着墙上的那幅画,很久没有出声。 “他满意这幅画吗?”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 温芙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他的父亲。 “我不知道,”温芙实事求是地说,“大约是满意的。” 泽尔文:“你为什么不画她的正面呢?” “公爵与洛拉分开的时候,她只有二十多岁。但我在丁香镇认识她的时候,已经过去十年了。”温芙再一次诚实地说,“我没有见过年轻时的她,公爵想要复刻的也不是我的回忆。” 但那就足够了,足够他们透过这幅画想起那张记忆中的脸,可是泽尔文不行。 他看着画上的女人只感到陌生,那是他血脉上的母亲,可即便如此,光凭着一幅画,他悲哀地发现他无法对她产生多么深刻的感情。多么讽刺,他一生都在渴求他的母亲爱他,但他名义上的母亲只将他视作耻辱,想要抹杀他的存在;而他血缘上的母亲很早就抛下了他,至死没有与他相见。 “从我知道真相的那天起,我就在想……如果我没有来到蔷薇花园会怎么样?”泽尔文忽然自言自语地问道。 温芙思考片刻后回答道:“你可能会成为镇上最受姑娘们欢迎的男孩。” 泽尔文笑了笑:“包括那个每周都会来我家学画,并且夺走我母亲对我所有关注的讨厌学生吗?” 温芙也扬起唇角笑了起来。 “当然,”她说,“但她不会让你发现的。” 泽尔文愣了一下,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泽尔文转过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孩,银灰色的瞳孔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但温芙那双乌黑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他,又接着说道:“可你或许很快就会变得叛逆,开始打架、逃学、赌博……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贫穷的折磨下保持高贵的人格。乡下没有秘密,你会受不了那些人在背后悄悄议论你私生子的身份,而开始怨恨你的母亲。” “您不会想要变成那样的,”温芙说,“您的骄傲来自您的出生,而不是您得到了多少爱,不是吗?” 书房里安静了一会儿,泽尔文眼底的风暴渐渐消失了,他低声问道:“那么你呢,你的骄傲来自于什么?” 那晚山坡上那个冲动的吻所带来的一切不愉快仿佛都已经被遗忘了。他们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温芙恍惚间觉得这样也不错,如果她继续为艾尔吉诺工作,偶尔到花园里来,那么在长廊上遇见这位杜德的新任公爵,他们之间或许还可以有一些生疏但还算友好的寒暄。 但这种恍惚持续的时间很短,很快她就重新抬起头自嘲道:“或许来自于我一无所有,因此总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她一开始来到杜德是为了报复打伤哥哥的博格,后来搬进蔷薇花园是为了调查洛拉的死因,再后来留在鸢尾公馆是为了完成老公爵夫人的心愿。现在,她已经实现了自己许下的每一个承诺,她可以问心无愧地离开这儿了。 “我该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温芙轻声说。 泽尔文终于意识到,今天她出现在这里原来是为了告别。 尽管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但是她离开杜德的决心并没有发生动摇。 泽尔文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过幼稚,于是片刻后,他看着她冷淡地说:“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我想不会有第四次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负气的意味,就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说实话,温芙还是更习惯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珠宝店摆放在橱窗里最昂贵的宝石,一看就知道底下标着她买不起的价格。 即使他没有来到蔷薇花园,那个在乡下长大的男孩也不会爱上一个寡妇的女儿。或许他会在十八岁的时候回到杜德,抛弃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凭藉着出色的相貌追求到一位富商的女儿,因为他一定不会再想过那种为了一个杜比而发愁到睡不着觉的日子了。 当她即将走出书房的大门时,泽尔文在身后又一次叫住了她的名字。 “知道吗,”他低声说,“我想有一天我们都将为自己的骄傲付出代价。” · 奥利普走进房间时,泽尔文正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从二楼能够看到温芙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花园的尽头。 “依然没有乔希里的消息吗?”听见开门声,泽尔文头也不回地问道。 “有人在西边看见过他和他的随从,”奥利普回答道,“看来您的猜测没错,他应该是打算去往维尔搬救兵。” 听到这个消息,泽尔文并不觉得意外。 公爵去世的那天晚上,等泽尔文回到花园的时候,乔希里已经不见了。看样子他已经得知了公馆发生的一切,于是在收到消息之后,立即逃出了杜德。那时候泽尔文就猜他多半去了维尔,那是柏莎的故乡。 “您觉得维尔会因为支持他而公开反对您吗?”奥利普不确定地问道,“那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您是被公爵所承认的继承人。” 显然奥利普并不认为乔希里的夜逃会改变局面,泽尔文还没有告诉过他有关自己身世的真相。 “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杜德或许很快就要迎来一场战争。” “所以您才没有挽留温芙小姐吗?”奥利普心平气和地问道。 泽尔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见他没有否认,奥利普忍不住继续猜测道:“她参与了那晚的事情,您担心自己一旦输掉这场战争,柏莎夫人下一个要报复的人就会是她?” “你想得太多了。”泽尔文冷冷地打断他,“首先我不会输,其次……” 他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其次,我挽留过她很多次。” “那么您是怎么做的呢?”奥利普摸了摸他的胡子,好奇地问道,“您告诉过她您爱她吗?” 泽尔文:“……” 奥利普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意识到这并不应该归罪于泽尔文,他的父母从小到大很少向他表露爱意,而即使是最疼爱他的安娜将他视作下一任公爵,也没有教过他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泽尔文黑着脸,他绝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原因:“去把亚恒找来,我们该商量一下正事了。” 亚恒走进书房的时候,泽尔文已经坐在了书桌后。有一段时间没见,泽尔文发现对方留了一些细碎的胡茬,这使他看起来有些憔悴,同时也使他看起来比以往成熟了不少。 亚恒进屋后便低头盯着地面,过了一会儿,视野中出现一双男士长靴,泽尔文走到亚恒面前,他站在台阶上,抽出了对方的佩剑,并将剑抵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泽尔文冷冷地问道。 亚恒并不作声。 于是泽尔文接着说道:“我的母亲因你而死,她死于你们加西亚愚蠢的阴谋。” 听到这句话后,亚恒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这使他周身一震,错愕地抬起头。当他对上泽尔文那双冷酷的银灰色眼睛,在他目光的逼视下,亚恒沉默地挪动他的左脚,退后一步,单膝跪在这位新任公爵的面前:“我愿意用任何方法来弥补这个错误。”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泽尔文问道。 亚恒沉默片刻后回答道:“您如果想要杀我,就不会将我叫到这里来。” 泽尔文冷笑一声:“你倒是很自信。” 亚恒平静地说:“因为四年前您曾经对我说过,您不会杀一个刚刚才从敌人的手上救了您的人。” 泽尔文记得这句话,那是他原谅尤里卡时说过的话。或许这也是安娜要教会他的最后一件事情,她命令亚恒向鸢尾公馆的主人宣誓效忠。她知道终有一天,他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那么在那个时候,你是否愿意放下仇恨,为了更加远大的目标,去接纳一个害死了自己亲生母亲的人? 泽尔文冷冷地注视着他,许久之后,他将那把放在他颈边的剑移到了对方的肩膀上,随后轻轻拍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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