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华揉揉起了热的耳垂,他的声音真好听,软乎乎的,尾调微微上扬,像个小勾子似的。 这几日沈槐安缩在屋里养伤,倒不是不想见鹤华,可毕竟多年未见,他不日又要回京,要是最后留给她的印象最深的是个猪头脸,真叫他不如死了算了。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黄天不负有心人,赶在节前可算是渐渐消肿了。 沈槐安没听见回应,走近了些,附耳贴在窗户上,又轻声问了遍,“怎么了?” 这几日他们就隔着木窗聊会天,他让人连夜将蠡壳窗拆了,换成了纸糊的木窗。 蠡壳窗就是蚌贝等动物的外壳,拆解下来做成半个手掌大的透亮薄片,镶嵌在木窗空隙中,透光明亮,就是里外都看不真切。 纸糊的就不一样了,像现在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鹤华的影子,即使她不说话,自己也能心安不少。 他看见鹤华的影子抬手抠着窗户中间的缝隙,好一会儿才低低叹息着说道:“我想见见你。” 沈槐安愣愣地杵在原地,神思恍惚了一瞬,只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我……” 鹤华语速飞快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当我没说就是。”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个缝隙,鹤华转头望来,缝隙里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猫眼,和小半张脸,见她看过来,微微蹙着眉,嗔怪地抬眼瞥了她一下,眼睫微垂地立在窗前。 鹤华伸手探进去,风顺着缝隙吹乱了他的鬓发,她手下的发丝听话地跟着她的指尖别到耳朵后面。 她看不见沈槐安的耳朵,只能凭借触觉一路摸索过去,沈槐安的呼吸骤然一顿,蓦地又急促起来,心跳乱了频率。 “你耳朵好烫。”鹤华轻声地说着,捏着那一块软乎乎的耳垂,她指尖像是被火苗灼烧般。 不疼,但是痒。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那点缝隙里的春色,沈槐安目光幽幽地回望着她,对上视线又是一颤,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几下,挪开了目光,唇角抿紧了又松开。 半晌,沈槐安受不了似的猛地喘息一口,眼波慵懒地一扫,艳泽的薄唇微微张开着从她眼前一闪而过,指尖传来温热潮湿的触感,有什么东西细细碾过她的指尖,在她心口泛起阵阵酥麻。 不止皮肉,她的骨头都渗出了痒。 鹤华心慌地抽回手,动作间将窗户推得半开。 沈槐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脸颊上说不清是疹子还是别的什么,红的厉害,薄薄的双唇张着,露出贝齿和一点猩红闪过。 沈槐安眼里盛着满满当当的她。 “我的脸……好一些了。”沈槐安软软和和地说道,声音跟掺了玫瑰蜜似的,又甜又黏。 “嗯。”鹤华愣愣地点头,难得的有些结巴道:“是、是好些了。” 沈槐安看她一眼,先是抿紧了唇,然后忍不住了地噗嗤一笑,继而毫不顾及地捂着肚子弯腰哈哈大笑起来。 沈槐安的大笑声,算不得好听,甚至有些尖利,像是要挣脱一身的桎梏和枷锁,带着直达天际般的快意。 鹤华印象里好似并未见过沈槐安有这般快活的时候,他仿佛一座泥塑的雕像因为有人驻足,迸发出了些许生机,又像那翻山越岭而来的信徒,在巍峨山巅,终于等到了神佛的垂怜。 沈槐安笑够了,揉揉酸涩的腮帮子,又拂去眼角的泪珠。 “傻样儿。”沈槐安笑骂一声,“你怎么老不走门。” 鹤华抿着笑,挠挠头说道:“走门容易被发现……要等通传,很麻烦。” “那我出不来怎么办?” 鹤华说道:“你走门吧,我在院外等你就是了。” “笨。”沈槐安嘟囔一句,连忙拉住她,说道:“你过来些。” “嗯?”鹤华依言靠了过来。 沈槐安将窗户拉得大开,拖了个凳子过来,手抓着鹤华的胳膊,踩着上去,小声地说道:“你扶稳,别摔着我了。” 鹤华蹙眉一瞬,见他颤颤巍巍地弓着腰,一只脚踏上窗台,搭着她还摇摇晃晃的样子,干脆一个用力,抱着他的腰将他杠了下来。 沈槐安让她掐着腰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有些发愣,红着耳尖,目光躲闪地假意整理着衣服,“我出来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他今日一袭淡黄的长袍,满头青丝用白玉发冠整整齐齐地束了起来,面白如玉,舒眉浅笑着。 凑近了还能闻见一股香味儿,像是什么花掺着柑橘的清香,怪好闻的。 分明是提前就拾掇过的样子。 鹤华沉吟一声,说道:“去看庙会吧?热闹。” 沈槐安根本不在乎要去哪里,只要鹤华陪着他就心满意足了,闻言点点头道了声“好”。 街上热闹极了,今日是七夕,不止是有情人相会的节日,也是闺阁女子难得能出门游乐的日子,莺燕婉转的笑声感染着街上的每一个人。 连日来,扬州城上笼罩着的阴云被节日的欢快氛围冲散。 临街商铺打开,门口一串摆地摊的小商贩,百姓们三五成群地围观着,最热闹的卖艺营生的摊子,他们圈了一块地奋力地卖弄着,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时不时地爆发出一阵喝彩和清脆的铜板落地声。 此时城门打开,门口就近处搭了不少的救济棚,连成一大片。 沈槐安一路走来有些气喘,鹤华配合他的步伐,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看着难民,“你说会怎么安置他们?” 沈槐安咽咽唾沫,微喘着说道:“要么是返回原籍以工代赈,要么是分发点银子,让他们去附近几个乡县。” “听着还不错。” 沈槐安扫过那些衣不蔽体的难民,的确是“听”着不错,可是实施起来就不好说了。 十两银子从国库拨出,司礼监一层,余下八两,地方总督一层,余下六两,到了地方上再层层筛下去,约莫,能余个二三已是不容易了。 就说这扬州太守吧,一个太守正常月俸不过百两,这周筠招待包下的“青山居”这几日花用就不止百两了,更勿论那日送来三尺箱匣的奇珍异宝,要是没点蝇营狗苟的可做不到。 沈槐安面上不显,手里不住地拨弄着扳指。 他对于黄白倒是没有特别爱好,只是金银开道好办事,在这个环境下或多或少也有些昧良心的时候。 沈槐安偷偷用眼角斜了一眼鹤华,心里幽幽叹口气,想着回去再敲打敲打周太守,起码把门口这点子事干得漂亮了再走。
第62章 寺庙 庙会在佛寺底下,远远地就看见人流如织,底下锣鼓喧天,欢声雷动,山上的香客来往静默,一派祥和虔诚。 卖糖葫芦的、耍兽戏的、画糖人的等各种小摊子零零碎碎地簇拥起佛寺,阳光在寺庙顶上折射出一道道金光,显得真有两分佛性。 “好看。”鹤华眯起眼睛仰视着金顶。 沈槐安并肩而立,转过头看着她的侧脸问道:“你没来过么?” “没有。”鹤华摇摇头,她不信神佛,也没什么所求之事,但今日一见披着金色外衣的寺庙,宛如一座云顶天宫,她来了些兴致,提议道:“咱们上去看看吧?” 沈槐安看着面前的古老肃穆的寺庙,脚步有些踌躇,拉拉鹤华的袖子小声道:“要不我们不上去了吧?” 鹤华不解道:“怎么了?累着了?” 沈槐安长舒一口气,他就是有些心悸,但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摇摇头说道:“没事儿,我们上去吧。” 上山的山路不算陡峭,可沈槐安咬牙行至一半就气喘吁吁,他平日都是坐马车出行,已经好些年头没有这么累过了。 沈槐安撑着膝盖,弯腰大口地呼吸着,“歇、歇一会儿。” “成。”鹤华左右看了看,指着路边一块巨石说道:“咱们去那儿坐会?” 沈槐安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见他这副样子,鹤华上一步,搀着他走过去。 他其实也不是完全走不动了,可鹤华一搂着他的腰,他就跟没了骨头似的,靠着她走到巨石上坐下。 山间清幽,古树参天,风吹叶落,发出簌簌声响。 沈槐安缓过劲儿来,顺着山路爬上去,鹤华看他走的费劲,让他拉住她的胳膊借力,如此一来,后半程也不觉得难熬了,不多时拐个弯就到了寺庙大门。 庄严的大门敞开,接踵而至的香客,小声低头交谈着,人多却不喧嚣,他们拈香朝拜,虔诚颌首,香火缭绕着升腾起来,巨大的金佛仿佛隔着云端,祥和地俯瞰着众生。 沈槐安抬腿迈过门槛,脚下的青石板微微有些许裂缝,青苔就在这些缝隙里拼命往上生长着,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的岁月,才在这缝隙里冒出头。 他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却也怕那签文一语成谶。 他觉得可能这万千信众都算不得信徒,他们三步一叩,九步一拜,朝无欲无求的佛,索要那自己的欲求,岂不是可笑。 沈槐安跟着鹤华进殿,他怔怔地望着中间那座巨大的金佛,金佛低垂眉眼,烟雾缭绕间他既恍惚看见那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一个哆嗦,像是被烫到了似的撇开鹤华的胳膊。 鹤华挑眉道:“你抽筋了?” 沈槐安没好气地瞥她一眼,再看去,那金佛还是一如往常地慈眉善目。 见鹤华跃跃欲试地想去跟着求签,他蹙着眉,不大乐意道:“我、我就不求了吧,以前求过几次,不大好,看着心烦。” 鹤华看他一脸憋闷,笑道:“原来你一路闷闷的是因为这个呀?” 沈槐安一愣,她看出来了? 他垂头有些丧气地说道:“我……不想再看到了。”说他自欺欺人也好,逃避无能也罢,总之是不想再看见了。 鹤华朝他低声道:“想要好签?” 沈槐安点点头。 紧接着被鹤华拉到一旁,听她吩咐了一句“在这等着我”,就看着她从佛像背后趁小沙弥不注意掏出个什么,手腕微动,就塞到了袖子里。 大摇大摆从侧门离开了,不一会又回来。 故意从堂前穿过,要不是他一直紧盯着,谁也看不出来,台上的签筒被飞快地换了一个。 “行了,你去求签吧。” 看着鹤华边整理衣襟,边得意洋洋地朝他走来,沈槐安好奇地问道:“你干嘛了?” “哎呀———快去、快去。”鹤华将他塞到一个妇人身后排着。 轮到妇人的时候,她从东门拿了三炷香,用桌上的油灯点着,一路小跑站在院子中间,对着大殿的方向拜了拜,拜完后插到香炉里。 整理了下衣服,双手合十地先拜中间释迦牟尼佛,再拜左边普贤菩萨,后边观音菩萨,东边文殊菩萨,依次拜了三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5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