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姑娘的老母亲身子骨一向不大好,一天十二个时辰,睡时多,醒时少。醒来便嚷着要吃饭,跟个老小孩似的。有些地方,还不如小孩子呢。小孩子没什么主见,给吃给喝,哄哄便好。这位老太太折腾起来,非吵得四方邻居都来看热闹不可。总之,是个不大好伺候的老太太。 但不知怎么,自打半年前品善老板去了趟铁家,趁着老太太睡醒的时候,从晌午,一直跟她唠到太阳落山,这老太太的疯病便好了起来,再没复发过。 铁姑娘铸完了一把短铁刀,进屋便见到她和蔼慈祥的老娘,就跟见了鬼一般,惊了一身汗。 她这老娘自打夫君过世后,似乎就没一天正常过。发起病来人人都怕,紧抱着女儿不撒手,生怕她丈夫没了,女儿也给旁姓人家夺了去;清醒的时候,又觉对不住女儿,劝她赶紧找个好人嫁了,她老太婆大不了破席一卷,破庙一扔,是死是活由天定,总不能拖累了女儿。要人命的是,她发病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即便在清醒时,也时常说些人伦不知的浑话。 这铁姑娘拖到三十还没嫁出去,除去她还没过门,便克死了许家公子这桩旧事,她家里那位疯疯癫癫的老娘,也是无双城里众媒公媒婆望而却步的原因之一。 半日不见,她那老娘突然变成了一个正常的老妇人,惊喜太大,她还真有点不大适应。 她问品善老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却笑而不答,只从怀中取出一张药膳方子,道:“老太太想喝粥了,去熬吧。” 然后,铁姑娘便真的照着这个方子,当晚熬了一锅药膳粥,老太太喝的一滴不剩。 半年下来,日日睡前一锅粥,这老太太精神好了,身子骨也愈来愈强健,能四处走动不说,跟街坊们处的也不错。 老太太年轻时候便是个明事理的人,要不然,也不会生出铁姑娘这般质朴的好姑娘。只不过,丈夫撒手人寰,她受刺激太大,坑了女儿几年,自己也受了不少罪。真是多亏了品善老板点醒了她。 人这一辈子,苦是一辈子,笑是一辈子,喜怒哀忧都是一辈子。 人活一辈子,无非一场大梦。年少夫妻,老来为伴,不过有缘,一场梦。 你的丈夫走的早,那是他寿数到了。你们夫妻缘尽,下辈子再做夫妻或做兄妹,或再不相见,都不是你该思虑的。下辈子的事,没有一个活人说了算。你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三十多了,黄花菜的年纪,还没嫁出去,还不是因为她有一个疯妈?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自家的女儿自己不心疼,唉,老铁死的冤呐! 一番肺腑之言听的老太太泪眼婆娑,恍然梦醒,想起女儿这几年来受的委屈,便是又悔又恨。 恨自己不中用呐,悔过去做错了事,枉为人母呐。 自那以后,铁姑娘心中对品善老板的好感又添了几分,时不时地便往品茗轩跑,有时帮忙算个账,有时捎来几篮子新鲜瓜果。做着老板娘该做的事,却全无老板娘的威严与名分。 偶尔几次,下雨避雨,铁姑娘尝到了品善老板亲手做的饭菜以后,才知她自己的手艺有多差劲。 品善老板便开导她,道:“饭菜这东西,色香味都是表象。重要的是人心里的味道。心里看重这桌饭,便觉得好吃,珍贵。你娘吃你做的饭时,便是这滋味。心思全不在这桌饭上,就算做的是宫廷御宴,也不见得就是好,你看那只醉鬼。”他下巴抬向醉佬儿那一侧,颇为无奈道:“那醉鬼只爱喝酒,我每天做饭给他吃,吃的是什么,他又何尝在意?” 要说铁姑娘有多钟意这间品茗轩的胖老板,她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觉的吧,即便俩人没那个缘分进一步发展,能做他的朋友,时常听他说说话,便也是好的。 那品善老板许是对她并未有别的心思,天生是个好人,常常到铁家帮忙,只因他人慈心善。 铁家炖汤的锅炉坏了,这事儿是醉佬儿传话给他老板的。 他老板听罢,一个白眼儿翻了过去,道:“你是不是男人?” “当然是!”醉佬儿十分肯定。 “是男人为何不能动手帮铁家修修锅炉?”品善问。 “人家铁姑娘需要的是你,我去添什么乱?”说罢,端起一坛子老酒,大乐道:“喝酒去喽!” 品茗轩的品善老板跟城南铁铺家的铁姑娘交好这件事,在无双城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只不过,当局者迷。 再说那品善老板,年轻时候也做过铸剑这行当,修个锅炉对他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儿。 他师父当年收他入门,便是看上了他这门手艺,觉的他是个爱剑之人,可造之材。 没想到啊,师父一死,他便封了宝剑,自此退出江湖,归隐于世。 品善老板修完了锅,顺道从铁姑娘嘴里套出了任小念结识她的经过。 听完不由一笑,心想这小丫头准是碰上了什么人、什么事儿。否则,以她的脑子,断不会做这种事这般滴水不漏。 很快,品善老板就得到了答案。只不过,这答案似答非答。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聪明人,他教给了我一个聪明的办法。”说完这句话,任小念飞身上了树。 “你如果足够聪明呢,自己会找出来他是谁。他人现在就在无双城,说不定,正在你的品茗轩里喝茶呢。”又加了一句话,任小念转身进了“洞”,要跟她的醉佬儿邻居套近乎。 听得品善老板摇头直叹:这才几天光景,小丫头倒是聪明了不少。 “是不是觉得她跟几天前不一样了?”身边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口气懒懒,笑容浅浅。 “是不一样了。”品善老板头也未转,便知这小子是谁。 “聪明了?”那人一身白衣,长身而立,正是任小念从牢房里爬出来当天便见到的白马书生——宋康。 “岂止聪明。”显然,这俩人是相识的,且关系匪浅,品善老板直问道:“她买菜的钱、买新衣服的钱,是不是你给的?” “不是。”宋康答的很干脆。 “那是……” “是她的劳动所得!” 宋康大摇大摆,随着品善老板去了小伙房。 他今次来无双城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为品尝品善老板的厨艺;另外一个,便是为中原付家调o教o未来儿媳妇。 不一会儿,六菜一汤上了桌。 统共四、五个人吃饭,便要做六个菜。从这桌好菜上,即可看出品善老板身为一个小老板,为何区区八佰两银子,都要从旁人那里暂借。 按说这间不大不小的茶馆因地段儿好,每天入账银子不少,不该如此。 可是呢,这间茶馆的老板是个爱做饭的,伙计是个爱喝酒的。俩人成日里胡吃海喝,赚来的银子,全都进了肚子。 每回宋康来无双城蹭吃蹭住,走时都会留下一小盒金子,作为答谢。 因而,品茗轩上上下下都十分欢迎宋康宋大财主的到来。 “咦?今天有客人?”一身青衣的方幼鱼一跳、一跳地跳进了门。 一见桌上搁了六道菜,便知今儿个有客。因为他们平时都吃四个菜。 “就是你吧。”方幼鱼的眼睛一从饭桌上移开,便瞅见了宋康。这宋康长的貌不惊人,论英挺帅气,打眼望去,远不及李侠风,但却生就一双光华聚敛的双眸,隐隐透出的潇洒与气度,直教旁人不敢轻视于他。方幼鱼一边涮着碗筷,一边问道:“你跟品老爹什么关系?他轻易不请人进小伙房的。” 那宋康但笑不语,过会儿才道:“我小的时候,他抱过我。” 方幼鱼及她的团伙,他多少还是有所了解的。 她窃了小念的包裹,这件事他未曾放心上;这件事,对小念来说是好也是坏。也许,好处还多过坏处呢。 只不过,他还不习惯跟尚不熟悉的人说太多废话。 “哦,原来是世交,看来……你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方幼鱼边说着,身子滑鱼一般,移向了宋康身侧,眼中透出无比欣赏的目光。 方幼鱼轻轻呵着气。她人是香的,连口气都是香的。 空气中暧昧暗涌,宋康的眼睛半眯着,似在享受着如此绝色佳人的投怀送抱。 不消片刻,方幼鱼的身子已完全滑进了宋康怀中。 她柔软着,颤抖着,引得宋康那只搭在她软臂上的手一起共颤。 无边春*色,看得嗜酒如命的醉佬儿都两眼发直了,赶忙躲回“洞”里,生怕他守了多年的童子身,一朝破戒。 “你!……”突然,方幼鱼大叫了起来。 “手太慢——”宋康不缓不慢地说着,二指钳住了方幼鱼那只欲取他怀中钱袋的脏手。 他只用了两根手指,且看似没怎么用力,但方幼鱼根本动弹不得。 她心里恨极了,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栽跟头! “你们在做什么?”来人一身正气,言辞凛然,不是李侠风,还会是哪个? 宋康一撤指,方幼鱼一挣扎,人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疼的她龇牙咧嘴,有苦难言,有口难开。 “你……” “我是宋康啊!侠风兄不记的了?罗宋汤的宋,安康的康,咱们在知遇酒楼见过!” “呃,记起来了,康弟别来无恙。” 听这对话,这俩人居然是旧相识?方幼鱼不由地犯了疑。 这宋康看起来是个心机深沉的,但李侠风却是个不会骗人的。 她虽对两人关系生疑,但也没什么具体证据。单凭女人直觉?做不得数。 “你们两个……” “我们两个方才正在做游戏呢,要不要一起?呃,你应该不会误会什么吧。这小女子太妖,不合我的口味,你是知道的。侠风兄若是喜欢……” “更加不合我的口味!”李侠风脱口而出,这话显然没过脑子。 此时此刻,方幼鱼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 一个样貌生的十分不错的妙龄女子,同时被两个男人你推我搡地贬低,她十分想打人! 不幸,这两个男人,无论李侠风还是宋康,她都打不过。 ----
第12章 第十二章 风雾缥缈,月色正好 晚饭过后,夜已深了。无双城里家家人静,户户灯熄。 每次宋康来到无双城小游,品茗轩都会备好一处上房供他歇息。他有时会歇在这里,有时有了更好的去处,便住到别处去。 这一次,他既不住上房,也不住别处,而是……要了任小念隔壁那间房,也就是醉佬儿长住的那个洞里,条件是……醉佬儿这一年的酒钱他都包了! 又穷又爱喝酒的醉佬儿听罢,喜不自胜,一口答应。 至于他的邻居——任小念,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这醉佬儿的身世是她未了的任务。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答应了品老板,就必得做到不可。这也是小时候,宋伯教她的做人的基本原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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