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眼下偏厅中,她和靖平王一同等着。 已经入冬,屋中还未点炭火。叶瑾舒也不意外,靖平王常年征战沙场之人,自是不畏寒。 北齐皇都冬日也是温和的,不似在徐州城,北风起时一片肃杀。 靖平王手中执了书卷在读,叶瑾舒无事可做,偶尔瞧去几眼,猜测是一卷兵书。 厅中气氛一时沉闷,好在有林嬷嬷相陪。 她送上了泥金的手炉:“晚间风凉,娘娘可觉得冷?” 叶瑾舒笑着摇摇头,过惯了徐州的冬日,北齐皇都这点寒意自然不算什么。 林嬷嬷带人换了新茶,送到王爷手边。 一节紧要的兵书读完,顾昱淮端了茶盏,正眼瞧过坐在不远处的小姑娘。 她安安分分的,烛火掩映下,细看眉眼间着实出挑。 他开口道:“家中唤你什么名字?” 知道靖平王是在同自己说话,叶瑾舒答道:“瑜安。” 话音刚落,却见林嬷嬷抬眼向自己看来。 她补了一句:“怀瑾握瑜,顺遂安康。” “瑜安……”顾昱淮玩味着这两字,倏尔笑道,“是个好名字。” 他知道叶家这一代的小辈以玉序齿,譬如叶平钧长子名叶璋和。他既为养女取了这样一个名字,想来有几分真心的疼爱在。 “年岁多大了?” 这是长辈的寻常问话,叶瑾舒依言道:“二月初五的生辰,过了年就满十九。” 十九岁,若是在青州也该议定下亲事了。 “我有个小侄女,”她听得靖平王道,“同你一般大,生辰在春日里。” 叶瑾舒瞧靖平王骤然温柔下来的神色,目光像是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人。 她心里明白,顾家遭逢变故,靖平王口中的小侄女应该早已不在人世。 若是同她一般大,那么顾家倾覆时,怕是还未满七岁。 靖平王声音中的愁绪似是化不开,让叶瑾舒亦跟着揪心起来。 背负着家族覆灭的仇怨,从此天地之间,只余自己孑然一人。 她不知该如何劝慰靖平王。以自己的身份,其中说什么都是不妥。 叶瑾舒垂下眼帘,最后选择了沉默。 眼前人其实还是个小姑娘,她与玥安同岁,顾昱淮心底不知不觉柔软几分。 “孤身在外,可会思念双亲?” 叶瑾舒答道:“有兄长陪着,一切还好。” 说起叶家的公子,顾昱淮道:“听闻你有位兄长,曾在边关伤及了陛下?” 瞧她紧张的神色,顾昱淮笑了笑:“随口一问罢了。陛下也不会计较这等旧事。” 原本各为其主,没什么好怪罪的。 叶瑾舒点点头:“只是一箭射中了衣带钩,未有大碍。” 彼时离得太远,她张弓搭箭时,萧询似有察觉。 “王爷,陛下到了。” 王府中管事的通传中断了这一场对话,顾昱淮颔首,起身出迎。
第18章 如鱼得水 “娘娘若是倦了,不若去厢房歇息片刻?” 林嬷嬷已叫人收拾出了一间上房,叶瑾舒望了望外间夜色,甫一用过晚膳萧询与靖平王便去了书房议事,至今没有传回消息。 她等得累了,又不能先行回宫。 “多谢嬷嬷。”她领了林嬷嬷的好意,起身时扶过鬓边歪了些的步摇。 林嬷嬷在前引路,穿过垂花门,带着叶瑾舒往东处走。 到靖平王府做客多次,叶瑾舒一向少进王府后院。 她记得前些日子所读史书中提过,南安六年靖平王大胜而归,明帝亲自下旨为他扩修府邸,许多地方都按了宫廷规制,工匠们不敢不尽心。 一队队侍卫巡查井然有序,许是因为萧询在府上,王府戒备愈发森严。 “那一处可是苏小姐的院落?” 叶瑾舒远远指了指有灯火的一方小院,虽说离得不近,但隐隐可见其中的精致气派,像是女儿家的住所。 林嬷嬷道:“表小姐的院子在西处,不在此。” 同在王府中,但一东一西隔着,除了表小姐特意来请安,平素也甚少遇到。 叶瑾舒觉得奇怪,靖平王至今未娶,后院也无侧妃侍妾。 这般规格的院落,不像是王府寻常人能住的。 温嬷嬷显然不愿多提,叶瑾舒未多追问。 “娘娘请。” 暖阁中收拾得甚是雅致,留了几名侍女于外间侍奉。 叶瑾舒在贵妃榻上坐下,闲来无事与圆桃开始打双陆。 再往前不远就是靖平王的致清院,萧询大约就在那处议事。 …… 烛火将燃尽,密报被火焰吞噬。 “看起来,福王是按捺不住了。” 顾昱淮神色凝重:“这只老狐狸在后操盘许久,来者不善。” 眼见着陛下在徐州之战后威望日盛,福王怕是寝食难安。 “暗卫来报,福王封地内的几处铜矿,都有加急开采的迹象。”萧询叩了叩桌案,“不是铸造兵器,便是私铸钱币。” 福王这个心头大患是一定要除去的,父皇在时没能奈何的了他。 二人心知肚明,这些年多少次风浪,都是福王在背后推波助澜。 “眼下,还得看翊王之意。如若他站在对侧——”顾昱淮看向书案上挂着的舆图,“只怕会棘手许多。” 萧询的目光落在几处藩王封地上,高祖开国时大肆分封同姓宗亲,如今大齐立国尚未满百年,藩王已成了国中最大的祸患。 父皇从祖父手中接过帝位时,所面临的朝廷千疮百孔。他不拘一格任用寒门子弟,视顾王叔为手足,为他留下了股肱之臣。 萧询道:“过些时日翊王世子入京,且先试他一二。” 翊王府从来都是聪明人,顾昱淮提醒道:“这段时日,宫中也要加紧宿卫。” “朕明白。” 出了书房,已是月挂中天。 萧询去接叶瑾舒时,转过青玉屏风,就见贵妃榻上的女子手支着下颌,已然睡去。 烛火映照着她的面庞,若隐入凡间的仙子。 “陛下来了。”叶瑾舒睡得浅,被脚步声惊醒,知道来人是萧询。 她才从睡梦中醒来,眸中带了些懵懂。 落在萧询眼中,竟有几分可爱。 “回宫吧。” 叶瑾舒点点头起身,外间风凉,萧询将自己的一件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墨黑的大氅凤毛极顺滑,叶瑾舒拢了拢系带,顺从地将柔荑放到他掌心。 萧询的手比她还要凉,她的身形在女子中算是高挑,只不过站到萧询身侧,无端地就短了不少气势。 车驾离开靖平王府时,刚过戌时。 今夜萧询独自宿在朝宸宫,并未召幸她。 长庆宫内,叶瑾舒沐浴完,长发散着淡淡的馨香。 “我记得,十二月初五是陛下的万寿节?” “正是。”瞧容妃娘娘为此上心,温嬷嬷有些欣喜。 算算还有不到二十日,叶瑾舒想了想,道:“过两日再提醒我一遍。” “是,老奴明白。” 收拾好床铺,温嬷嬷带着侍女吹熄了外殿烛火。 除了守夜的侍女外,长庆宫中陷入一片静谧。 …… 翌日晨起叶瑾舒是被温嬷嬷唤醒的。 “娘娘。” 叶瑾舒揉了揉惺忪的眼,感慨自己近日来越发懒散。 “出何事了?” 温嬷嬷道:“听朝宸宫的消息,陛下身体抱恙,晨起便传了太医。” 叶瑾舒仍有些瞌睡,交代道:“让膳房熬些滋补的药粥,午后我们去朝宸宫一趟。” 话毕,她又睡了回去,温嬷嬷便按吩咐办事。 原本以为没什么大碍,用罢午膳到了朝宸宫中,叶瑾舒才发觉萧询的风寒有加重倾向。 按高进的话,萧询午膳前仍在御书房处理政事,直到眼下方回来休憩。 太医开的药方熬好送上来,殿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说是侍疾,叶瑾舒也做不了什么。只安坐在一旁,瞧着萧询喝了苦药,顺手递了一枚蜜饯过去。 萧询惯来不喜甜,却接过了叶瑾舒手中的果脯。 “朕无碍,回去歇着罢,莫过了病气。”他道。 叶瑾舒眉尖轻蹙,倒不是担忧萧询的病情。只是平心而论,她的确不想萧询在眼下出事。 北齐朝中看似平顺,实则暗流涌动,皇权更迭频仍。若是萧询镇不住朝廷大局,新的权臣上位,对徐州、对叶家会多一分风险。 况且入宫以来萧询待她尚可,至少从未在衣食用度上克扣过她。 “陛下可要用些膳食?” 她带来的粥还温热着,亲自盛了半碗出来。 萧询用了些,叶瑾舒便功成身退。 趁着朝政的空隙,高进代内廷来请示今岁万寿节的安排。 虽说有尚官六局分理,万寿节一应都有仪程,但仍需有人坐镇。 一般而言当仁不让是后宫之主操持,只不过陛下尚未立后。 后宫无主,还是有诸多不便之处。 先帝在时,因端敬皇后过世,万寿宴都是由后宫中几位高阶妃嫔轮流执掌。 萧询思忖片刻,道:“由宜太妃接掌便可。” 高进领了旨,明帝的宜妃是端敬皇后的族妹,在几位太妃中与陛下算是最亲近的,但也不过尔尔。 他有些犹疑:“陛下,可要让容妃娘娘跟着宜太妃历练一二?” 毕竟后宫中陛下只有容妃娘娘一人,容妃娘娘位分足够,又得陛下宠爱,担得起操持万寿宴的殊荣。 “不必。”萧询的回答干脆利落。 高进领命,原本是想借此事在容妃娘娘面前讨个好,现下倒是不敢再多嘴。 殿中归于宁静,萧询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几碟果脯。 他的瑜安,只要好生待在自己身边即可。 余下的,都不必忧心。 …… 宫中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万寿节所有事宜。天子寿辰,排场非同凡响。宫廷内外官员各司其职,忙中有序。 置身后宫中,这一份忙碌却同叶瑾舒毫不相干。她虽身处北齐宫城,倒总像个过客一般。 她心知肚明,若是在大梁,她们那位陛下的寿诞怕是要提前三月大操大办。 相较之下,萧询的寿辰都可以称得上一句体恤百姓。 她端详着手中的绣棚,这刺绣比她想象得难上数倍。陆陆续续绣了十几日,还是不成样子。 温嬷嬷夸赞道:“这花已经有了模样。娘娘的心意最是贵重。” 叶瑾舒笑了笑,她对萧询的心意么?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只要在旁人眼中,她对萧询上心即可。 等到万寿节前两日,寿宴的所有安排就送到了长庆宫中。 叶瑾舒简单阅过当日的宾客名录与座次安排,便让温嬷嬷好生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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