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翌日天明,天短暂地放晴过一会儿,又落起雨来。 萧询负手立于窗边,望灰蒙蒙的天色,问起西厢房中人。 高进昨夜思来想去,仍觉不妥。此刻听陛下主动问起,忙顺势道:“回陛下,郡主似是染了风寒,尚在房中休憩。” 萧询蹙眉,高进道:“医者诊治过,开了方子,说是未有大碍。”他斟酌着道,“陛下可要去瞧瞧?” 他记得,未见到嘉懿郡主之前,陛下是存了认其为义妹的心思,也备了厚赏。 高进递了台阶,萧询颔首:“好。” 西厢房中有清苦的药香。侍女端着温好的药,犹豫着不敢进去叫醒郡主。 见到陛下驾临,纷纷行礼。 “都下去罢。” 屏风后,榻上人安静睡着,并未被外间动静所扰。 美人墨发柔顺散着,未有任何多余装饰,颜色却可倾城。 一年未见,她清瘦了些许。 不在自己身边,想必瑜安在边境受了不少苦。 萧询于榻边坐下,睡着的瑜安温柔沉静。有时候,他当真不知,究竟什么才是瑜安真正的模样。 可唯有一点,她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是不同的。 萧询俯身,想要为人掖一掖被角。却在触碰到柔荑时,眸中闪过忧色。 “瑜安?”他唤她。 可沉入梦中的人没有丝毫回音。 梦境里,一砖一瓦,一花一木,顾瑜安知晓此地是何处。 步履匆匆的人从她面前奔过,神情忧愁。 “夫人,外头兵士还是不肯放行。” 立在堂前的妇人双鬓已有银丝,跟随着她的脚步,瑜安进到小小一间房舍中。 “母亲,玥安的烧一直未退……” 守在榻前的少妇眼眶泛红,握着孩童的手,只能和侍女一遍遍为她更换凉帕子。 顾氏儿郎皆上战场,父亲、丈夫皆不在府中。 将士前线浴血杀敌,将生死置之度外。可陛下却听信谗言,怀疑顾氏有不臣之心。 如今二百兵士包围顾府,以附逆的罪名,先行监看顾府老幼。 整整十日,不许人出入。 “母亲,父亲和怀远那处,可有消息?” 老夫人摇头,长叹一声。 榻上女童五六岁的模样,因高热而面颊通红。 少妇落下几颗泪珠,滴落于榻间,很快消失无形。 梦境随之支离破碎,熊熊火焰照亮了长夜。 “夫人,叶大将军到了,奉帝命来监刑——叶将军素来念两家旧情,您求一求,求一求他……” 老夫人掷了火把,神情坚毅:“帝王无情。谋逆之罪,顾家纵死不认。”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房屋,横梁被火烧断倒塌,顾府陷于火海之中。 瑜安难以自抑地向那妇人冲去,不顾一切。 “祖母,不,不要——” 她发不出半点声音,眼睁睁看着至亲被火光吞没。 …… “瑜安,瑜安?” 有人在唤她,顾瑜安费力地睁开眼。 她觉嗓子干哑得厉害,半晌,才辨别出眼前人。 萧询修长的手覆于她额间,带来一分冰凉。 高热使得脑中混沌,一个念头迟钝地告诉她,眼前之人暂可信任。 她重新合上了眼,觉得自己无比疲惫。 …… 外间隐隐有些亮光。 正拧了凉帕子的侍女惊喜道:“郡主醒了?” 瑜安声音喑哑:“什么时辰了?” “回郡主,酉时了,您睡了一日夜。” 她一壁扶郡主坐起身,一壁唤来人。 这场风寒来势汹汹,医者把过脉,去外间桌案上给药方更换了几味药材,将方子拿与厨房熬药。 “郡主可想用些什么?” 瑜安没有胃口,只撑着喝了几勺米粥。 身上的寝衣不知何时已换过一件,服过药,她重新睡下。 一整夜都是时梦时醒。 因觉得冷,侍女为她加了一床锦被。 “陛下,郡主醒来喝过药,现下重新睡熟了。” 高进适时进言,白日里陛下照看郡主,直到晚膳时分方有闲暇。 “陛下不如也早些安寝。” 萧询倒还没有睡衣,回书房中处理过搁置一半的奏疏,方才回房歇下。 …… 最后一次从梦中醒来时,晨曦已现。瑜安靠在床头,将零零碎碎的梦境拼凑出些完整的记忆。她披了件衣裳,静静等着天明。 用过早膳喝药时,萧询到了。侍女搬来圆凳,请陛下在榻前坐下。 黑漆漆一碗药汁闻着清苦,饮下更是苦到了舌根。 萧询递来一块果脯,瑜安接了,总算压下些苦意。 侍女收了药碗退下,屋中不知何时只剩了他们二人。 虽是独处,瑜安竟没什么不自在之感,只拢了拢锦被。 “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萧询开口,察觉到对方陡然凌厉的目光。 他轻咳一声,并非有意观之。 瑜安昨日昏睡,侍女为她更换被褥时,本就宽大的寝衣松松滑落一半。 那伤疤在肩胛处,半指长,在白皙细腻的肌肤间格外扎眼。 他们二人本就做尽了亲密事,彼此早已熟悉。 瑜安道:“不慎让羯族长枪伤的,没有大碍。” 偷袭者的项上人头,也被长兄当场斩落。 那一战他们赢得很漂亮,区区小伤,不足以挂怀。 屋中沉默片刻,萧询道:“医者道你不单是风寒入体,亦忧思过度。” 或许他不该告诉她昔年那些旧事。 瑜安移开目光,并不想看到萧询眸中的关怀之意。 “这两日,给陛下添麻烦了。”她道。 病来如山倒,算是欠萧询一个人情。 话语中的客套与疏远,却刺痛了帝王的心。 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见她神色恹恹,萧询起身:“你好好歇息。” “多谢陛下。” …… 回到书房中,萧询道:“传话给宫里,寻些上好的祛疤药来。” “奴才领旨。”高进立刻着人去办,无需过问缘由。 雨势渐停,萧询收了手中奏疏。 原本以为,瑜安只是同自己置气,才宁肯在外受苦,也不愿回到他身边。 就好像她在病中,半梦半醒之间,对自己依旧是全然信赖的。 守在屋中时,他从不觉得照顾瑜安是一种负担。 他很喜欢她依赖着自己的感觉。 可清醒时,瑜安眼中的疏离,全然不似作假。 雨丝纷乱,像极了帝王的心。 “陛下,”午后时分,西厢院的护卫来禀,“方才魏宁侯府的二公子来过,将郡主接走了。” 萧询手中御笔一顿,最后只淡淡道:“好。” 护卫告退,西山兵营离此处别庄不远,郡主用过早膳便命人递了消息出去。 陛下从未说过不许郡主离开,郡主既坚持要走,他们自然不敢多拦。 …… 回城的马车上,叶琦铭叮嘱车夫行得稳当些。 “好端端的,怎么染了风寒?” “淋了些雨,不碍事。”她咳嗽几声,叶琦铭道:“该早些给我传话的。” 他告了一日休沐,将妹妹护送回靖平王府。确认无碍后,方返回军营之中。 王府内有长住的医者,随靖平王南征北战,深受信赖。 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瑜安亦不想闹得王府兴师动众。 小叔叔那儿自然是瞒不住的,是以他来时,瑜安一五一十交代了清楚。 顾昱淮盯着小侄女喝完药,随瑜安去的几个亲卫昨日赶回王府,并不在她身边。 若非陛下身边的人传话,只怕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这两日,都在别庄?” 瑜安点头:“是。” 吩咐左右退下,顾昱淮叹口气,有些话他不得不先问清楚。 他道:“你与陛下间,究竟……作何打算?”
第39章 追妻第一月 “你与陛下间, 究竟……作何打算?” 小皇帝与瑜安间的旧事,瑜安不提,他先前也一直避忌着。 但如今回到皇都, 因着身份,瑜安难免要与小皇帝遇上。 双亲兄嫂皆故去,他作为瑜安唯一的长辈,必定会为她好生筹谋, 保她一世顺遂。 “相安无事即可。”瑜安道。 此话说来容易, 可到底君臣有别。 瑜安笑了笑:“我有分寸, 小叔叔不必为我犯难。” 无权无势,全盘受制于人之际, 她尚有办法从宫中抽身离开,更何况眼下。 顾昱淮摩挲着指间玉扳指, 提起小皇帝时, 瑜安眉梢眼角皆是轻松, 就好像在说起寻常的友人,只是泛泛之交。 而小皇帝……那夜酒醉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人皆道帝王薄情,可小皇帝却念旧,是个长情的主。自己算看着他长成的, 有些把握。 就好像昔年小皇帝在代郡中结识过一名女子, 一直对其念念不忘。 “若是玥儿将来出嫁,又该如何?”顾昱淮一次问的明白,他自然愿意庇护瑜安一辈子, 但还是要为她的终身幸福考虑。 “小叔叔说这些, 太早了。”瑜安绕开这个话题, 玩笑了几句。 “是。”顾昱淮轻松一笑,他亦舍不得小侄女早早出嫁。 有了瑜安的态度, 许多事情他处置起来才有分寸。 无论如何,在靖平王府,自己总能护住她。 …… 病去如抽丝,瑜安在府休养了两日,病势几已痊愈。 闲暇时分,她最喜留在王府的藏书铺中,常常一待便是半日。 书房内时常有人打扫晒书,因而哪怕是书页泛黄的古书,都保存得甚是完好。 小叔叔搜罗了不少兵法谋略,还有更多是朝中人知道靖平王好此道,特意挑了新岁或是王爷寿诞的好时机进献。 古书不比金银器物,以书籍为礼,连送礼的人都多了几分风雅。 林林总总加起来,堆满了一座书阁。 “小心些。” 瑜安立在书梯最高格上,搜寻一番,取下了一册《论兵》。 顾昱淮替她扶着书梯,瑜安稳稳地攀下。 世人皆传小叔叔好读书,什么上马能战,下马能论,但瑜安也未见他正经进过几回书阁。 书阁内新支了一张书案,专供郡主读书之用。 “你这爱书的性子,倒同兄长一般无二。” 关于父亲年轻时的记忆,瑜安脑中所剩无几,饶有兴致地听小叔叔偶然提起。 “兄长为人严正,熟读兵书,少时便随你祖父在战场上,同——”他顿了顿,“同叶兄是莫逆之交。” 瑜安是兄长三十岁上得的女儿,爱得如珠如宝。父亲也好,兄长也好,再如何在战场上往来不败,铁面无私,于瑜安面前都会撑起一张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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