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新安侯府子嗣昌盛,未必是个好去处,不过世子夫人的名号做不了假。 有些夫人虽舍不得送嫡亲的女儿进去受苦,但白白错过了侯府姻缘,叫人占了便宜,想起还是不免惋惜。 随着顺颖郡主的嫁妆队伍进入皇都,玲珑堂也收到了三成货物。 百姓分在街两旁,看络绎不绝的送嫁车队,绫罗锦锻、玉石器物应有尽有,怕是几辈子都享用不尽。 而且据说,这些只是南陈送来的第一批嫁妆,还有好几批仍在路上。 借着和亲的东风,玲珑堂的生意从未有一日冷清。因两国通商之事未最终敲定,玲珑堂大半仍售北齐的金玉珠宝,只专门辟了一处摆放南陈来的货物。 短短几日,每日呈出来的南陈香料、绸缎尽数销售一空,一价难求,带动着铺中其他生意也好上不少。 玲珑堂门庭若市,周围商铺虽眼热,但都隐隐知道这家新开的铺子背后靠山了不得,不敢招惹。 伴着玲珑堂的大笔进项,天气也渐渐由热转凉。 这一日午后,靖平王府到了两位不速之客。 “郡主,王爷请您去正厅一趟。” “知道了。” 天阴沉沉的,吹来的风反而更有几分凉爽。 瑜安步入正厅,主位上的小叔叔微不可察对她一颔首。 她在右处椅上坐下,方去看厅中跪着的一老一少。 那老媪着灰色的旧布裙,几乎看不出衣裙本来的颜色。她一路风尘仆仆,难掩风霜。 至于她身旁跪着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余岁。瑜安望她抬起的面容,没来由竟生出两分熟悉亲近之感。 正厅外侍卫严密把守,消息不会透出去半分,厅中皆为王爷心腹。 林嬷嬷望向瑜安,几度欲言又止。 厅中除了她,还有从前在顾府侍奉的几个老人。 眼前跪着的这位郑小姐,面容与过世的少夫人竟有六七分相像。 “说罢。”顾昱淮声音淡淡,“若是有半句虚言,本王必叫你求死不得。” 多年来战场上的威压,压得那老妇不敢抬头。 她重重磕了个头:“民妇绝不敢妄言。” 她颤着手从贴身的衣襟中取出一张泛黄的药方,往事如烟,随风而来。 昔年羯族大举进犯,顾老将军与家中男儿领兵在外,府中只余一门妇孺。 战事得胜,顾家却被冠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圣上震怒,命官兵团团围困顾府,不许任何人进出。只待查明真相,就要株连顾氏全族,就地正法。 可叹顾氏一门忠烈,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者不知凡几,族中人丁从来凋零。 “律法无情。困在府中时,顾小姐发了高热,数日不退。” 小小的孩童,怎经得起连日的高烧。 “民妇那时守着夫家的药铺。有一日,老夫人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将这张药方送到了铺中,央求我们抓些药材。” 药方纸已泛黄,似乎一碰就要碎裂。顾昱淮认得这是母亲亲笔,确凿无误。 母亲同嫂嫂,都略通些医术。 “民妇的丈夫赶忙抓了药材交给官差,只盼着小姐无事,顾家早日洗脱冤情。” 老媪说话的时候,身旁女子一直安静跪着,红了眼眶。 她所提到的那间药铺顾昱淮仍记得,德济药铺,离顾家最近,掌柜是位极敦厚的中年人。 顾家被困前,未免无辜之人受累,顾老夫人曾遣散仆从。林嬷嬷彼时已嫁人,不在顾府之中。 在场的一位何管事,当年是顾府的门房。老夫人给了银子让他离开,他放心不下,一直在顾府附近盘桓,的的确确听到了小小姐重病的消息。他们几人忧心不已,没能帮上老夫人半点,平白挨了官兵一通打。 “老夫人最后一次命人送来药方时,给了足足五十两的银票,还有这一枚玉佩。” 她说到此,身旁的年轻女子乖巧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先前用衣襟好生掩盖着。 玉佩送了上去,挂玉佩的红绳已经发白。 顾昱淮握着玉的手隐有颤抖。 这是母亲从不离身的陪嫁。 “边关不太平,那五十两的银票早已散尽,但民妇和丈夫拼了命也想保住这块玉,给小小姐留个念想。”她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揭开尘封的真相,“顾家遭火时,小小姐其实,其实已经不在府上。老夫人趁乱将她托付给了民妇和丈夫,求我们给小小姐一条生路。” 老媪声音哽咽:“这些年,民妇和丈夫东躲西藏,小小姐跟着我们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实在、实在是对不住小小姐。” “母亲……” “傻孩子,那坐着的王爷才是你的亲人。”老媪抹一把泪,“民妇本想将这个秘密一辈子烂在心里,可看小小姐一日日长大,面容肖似少夫人,实在不忍她明珠蒙尘。” “两地千里迢迢,民妇丈夫前些年病逝,本一直拿不定主意。直到……”她目光渐渐变得愤恨,“直到王爷寻到嘉懿郡主的消息传来,民妇惊疑之下,才不得不下定决心。” 郑明珠面上泪痕未干,对着顾昱淮泪眼婆娑:“叔叔,玥安终于寻到了您。” 她面容清秀,落泪之时,惹人怜惜。 林嬷嬷的目光久久落在这年轻女郎身上,她当真是像极了少夫人的。 可…… 瑜安坐于右首第三席,方饮完半盏茶。 为免麻烦,小叔叔同她相认时,对外只道她当年是被军中的顾家旧部所救下。那位旧部三年后病逝,交代亲人将她平安抚养长大,是以她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小叔叔多年后凭信物认出了她,才将她接回王府。 至于当中和叶家的羁绊,还有叶家三公子身份之谜,未曾提起。 她到此时还一派安然自若的模样,郑明珠看向她的目光怨恨与嫉妒交织。 嘉懿郡主通身的气派,连裙摆刺绣都缀着珠玉。这一切一切的锦绣荣华,合该是属于她才是。 一样样证物摆在顾昱淮眼前,郑氏老媪眼含热泪,忿然道:“请王爷明鉴。民妇敢以性命担保,实在不知府上这位凭空冒出的郡主是何居心。”她重重叩首下去,“请王爷明察。” 顾昱淮掌心合着玉佩,没有阻拦老媪对瑜安的质问,眼中有怀疑闪过。 林嬷嬷心中一紧,在郡主同这女郎之间来回望着。 这位郑姑娘泪水涟涟的面容,那眉眼几乎同少夫人如出一辙。 而郡主……完全不似顾家双亲。 瑜安挑眉:“这位夫人,本郡主实在好奇,你与我祖母非亲非故,她为何会贸然将孩子托付于你?” 郑媪道:“我与亡夫在青州城中行医多年,与顾家从前便有往来。如若不然,老夫人也不会托我们铺中抓药。” 药方上顾老夫人亲笔便是铁证,林嬷嬷与顾家几位老仆相视一眼,也知道这间德济药铺。平日里府上若有何头疼脑热,多半是去这家药铺。 数十年过去,岁月风霜。何管事凭一颗眉心痣认出郑媪,其他几人亦觉得相像。 瑜安继续道:“就算如此,但你和郑掌柜皆是白身,私藏顾家人乃砍头的重罪,你们如何敢冒此等大不韪?” 平头百姓,哪里来的这般胆识? 郑媪却端正神色:“顾家护卫边疆多年,我等感激不尽。既知顾府含冤,老夫人走投无路所求,我与亡夫虽微贱,但也绝不会袖手旁观。”她拉了郑明珠的手,无限柔情,“况且,我与亡夫多年无子,是上天之意,我们对明珠从来视如己出。” “母亲。”郑明珠替她擦拭眼角泪痕,身形虽柔弱,目光中却坚韧。 如若不然,也无法从边疆孤苦,走到这万里外的皇都。 郑媪再度道:“顾家忠心日月可鉴。羯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倘若没有顾老将军,没有顾家子弟,我们如何能留下命来?顾氏一门护佑青州,我们便是拼死,也要保下顾家一点血脉。” 她一派凛然,多年风霜,在她身上留下道道痕迹。 提到顾家,瑜安眸中黯淡下去。 她儿时大病一场,记忆所剩无几。 顾府的往事,小叔叔也好,叶家爹爹也好,从不会对她提起,不愿叫她承受。 梁帝无情,可边关百姓有情。 无数将士埋骨于战场,换边关万家灯火安宁。 顾氏先人前仆后继,从未后悔过。 瑜安垂眸,那一瞬心间的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郑媪还在咄咄逼人:“顾家高义,你一介外人如何知晓?平白玷污顾氏血脉,不觉羞愧么?” 厅中一时无声。 王爷未说话,林嬷嬷等人张了张嘴,更不敢开口。 天边阴沉,瑜安孤零零坐着,避开了小叔叔的视线。 “王爷。”侍卫长快步入内,低声禀告着什么。 顾昱淮眸中诧异闪过,颔首示意知晓。 厅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重重护卫无一人阻拦。 瑜安垂首,听声能辨得来人。 萧询一身青色常服,束玉冠,腰间系着一枚平安符。 玉色温润,淡化了帝王眉间冷意。 事情来龙去脉他已知悉,随着他入厅中,郑媪与郑明珠跪去一旁。 顾昱淮轻抬手,止了林嬷嬷等人行礼的动作。 郑明珠陡然见到如此俊逸的郎君,举手投区间贵气凛然,呆呆地望了片刻。 虽未发一言,他却坐到了那位冒牌郡主的身侧,维护之意不言而喻。 郑明珠指甲嵌入掌心,夺回身份近在眼前,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 萧询侧首,低声安抚过瑜安几句。尔后,方冷冷审视过厅中跪着的二人。 欲开口时,瑜安轻轻对他摇头。 她心生伤感,是为枉死的亲人,并非眼前一老一少。 她道:“若你所言为真,既早知养女身份,为何不早早前来相认?” 郑媪立时反驳:“青州与皇都万里之遥,姑娘说的委实轻巧。” “可小叔叔,十余年间数度回过青州城中,重修顾府旧宅,你当真不知么?” 郑媪一愣,旋即道:“为避追查,我与亡夫带着小姐早已避出青州城。” “去了何处?”瑜安追问。 “徐州城。”郑媪不言语,郑明珠替母答道。 有女儿支撑,郑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徐州城叶将军治下宽仁,我们藏身于此。直到徐州归了北齐,我们方能过关隘,历经千辛寻到王府。” 她拉着郑明珠深深拜下,矛头直指瑜安:“此女混淆是非,冒充顾氏血脉,罪大恶极。还请陛下同王爷明察秋毫,还明珠,还顾家一个公道。” 以头触地,声音在厅中格外清晰。 顾昱淮握着掌心玉佩,玥安的“玥”字,意为神话中的宝珠,是父亲亲自所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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