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曾经的她。 这才是真正的她。 崔露秾隐约察觉身旁的母亲有所忌惮,似是对方有来者不善之嫌。 虞安阳与身后的兵士皆一言不发,两方沉默着,气氛有些僵硬。 忽地,虞安阳笑了一声,打破了面上戾气。 “别怕,我是来救你们的。” “左丞在何处?” 崔夫人拧眉,似是在分辨其话中真伪。 虞安阳也不催,颇有耐心地等着。 良久,崔夫人肩头一沉,微微颔首道:“虞将军随我来。” 虞安阳领兵前来,她只能相信她。
第一百六十九章 子夜 城外,一场无声的杀戮方才结束。 被严加看守的小门外,都是黑甲卫的尸首。 萧言舟擦去溅在面上的血,踢开挡路的尸体,一言不发往里走去。 观山紧随其后,带着其余羽林卫跟上。 他们要去与虞安阳会合。 观山一面走,一面拉开手中弓箭,向天上射去。 三发响箭爆开,无人不抬头仰望。 崔府中,几人刚从左丞屋中出来,便看见了这一幕。 虞安阳抖了抖手里的纸,扬眉道:“可算来了。” 今夜她的话比往日多了不少,连神情都与昔日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引得崔露秾不由侧眸,多看了她几眼。 崔露秾从前见到的虞安阳,都是温柔寡言的贵夫人形象。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虞安阳侧目,凝望她片刻,忽然道: “我从前不喜欢你。” 崔露秾错愕回望,听她接着道: “不过我听说了你在太学的事。” “安定之后,我会与陛下禀明。” 崔露秾神色复杂:“多谢……虞…” 顶着虞安阳的目光,她咽下了即将出口的夫人二字,转言: “…将军。” 虞安阳满意大笑。 崔太后立在殿外,黑夜沉沉,响箭如星坠,格外夺目。 她面色愈沉。 “抓到人了吗?” “回禀娘娘,还在找……” 其人还未说完便住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胸前的剑。 崔太后拔出了一旁侍卫的佩剑,刺向说话的宦奴,随即又将剑丢到一边。 “一群废物!”她怒斥,哪怕杀了一人,也难解心头怒火。 四围侍者见此,更是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生怕太后的火便烧到了自己。 “太后娘娘,不好了,西六宫都烧起来了!” 有人跌跌撞撞跑来,大声说道。 崔太后这才后知后觉似的,注意到天际愈发猛烈的火势。 她眯眼,恨声: “不是去救火了吗?人呢!” 来人颤颤巍巍:“回禀太后娘娘……是……是有人去了,但还有人……还有人在其他宫中纵火……” 崔太后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还不快去找!” 她喝道,面容因疯狂而扭曲,“把那个女人,给我找出来!” 宫中所有黑甲卫应声出动。 谢蘅芜换上了宫女衣衫,由霍珩带着潜入宫中。为了隐蔽,谢蘅芜与萧言舟再三争执过,没有答应让另外的羽林卫跟来。 来回搜寻的黑甲卫,为潜行带来了不少麻烦,两人几次险些暴露。 幸亏火势足够大,浓烟干扰了视线,令他们也几次险之又险地躲过。 尽管这是萧言舟的皇宫,但谢蘅芜放起火来,还真是毫不手软。 连霍珩都看得有些心疼。 但现在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 除了将宫中搅得更乱之外,还要做的,是找人。 梨落渐渐跑不动了。 搜查的黑甲卫明显比此前多了许多,她躲避起来已十分困难。 西六宫火势虽大,但这里的人的确少了许多。 梨落抹了一把脸,咬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往西面跑去。 逆着人群而行的举动,显然是异常的。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她,任谁都知道现在太后在疯狂找拾翠宫的人,而梨落作为谢蘅芜的贴身侍女,自然也免不了这一遭。 有人选择无视,有人则高声喊起黑甲卫,妄图以此立功。 黑甲卫们沉默着追上,梨落不得不强打精神加速。 她的腿脚发软,自她记事起,还从未这样累过。 哪怕是从前为婢……她一开始便是贴身丫鬟,一点粗活不沾手。 某种程度上来说,梨落也算半个主子。 一个趔趄,她跌坐在地上。 巨大的疲惫感随之如潮水般涌来。 梨落咬牙,她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此时……此时不能停下。 身后沉闷的甲胄声渐渐靠近,仿若丧钟一般。 不能……不能被捉到…… 然她腿脚一阵酸软,支撑不起半分。梨落胸口剧烈起伏着,向前爬去几步。 细嫩的手掌被粗砺宫道石子划破,留下浅浅血印。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眼前火光摇动,梨落目中蕴泪,齿关紧闭,死死咬住了下唇。 力道之大,以至于滚落下血珠。 追来的声音沉沉,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脑海中。 梨落取出了袖中匕首,扔开刀鞘。 她的手因力竭而发抖,却没有丝毫犹豫地抵在了脖颈间。 在刺下去前,她顿了顿,短暂的人生在目前滚过。 每一幕里,都有谢蘅芜的身影。 其实梨落一开始……是奉命前去监视的。 但侍候得愈久,她反而愈心疼这位娘子,也不知何时,自己成了她的人。 可惜……她要违背与她的许诺了。 梨落面色决然,手中用力刺下。 但在疼痛袭来前,她手腕一麻,匕首被打落在地。 梨落睁开眼,看见面色惊怒的谢蘅芜。 至于霍珩……他刚杀了那几个追来的黑甲卫。 梨落不过是个弱女子,加上不是他们真正在寻找的谢蘅芜,黑甲卫发现她的行踪后,并未派出更多人追来。 梨落茫然地眨了眨眼,看见谢蘅芜向自己跑来。 后者紧紧扳住她肩头,手指用力地像是要嵌入血肉之下。 “你在干什么!我几时教你自尽了!” 梨落无视她的质问,轻声道:“娘娘怎么……回来了?” 谢蘅芜眉头动了动,看梨落颈间伤处鲜血汩汩,混着汗水淌下,层层打湿了衣衫,形容狼狈至极。 她又气又心疼:“我不是让你自保吗!找不到我,他们不会动你!你又在干什么!” 梨落瘪了瘪嘴,细声细气道:“我……我不想拖累娘娘。” “娘娘……” 梨落想说让她多加小心,宫里到处是人在找她,刚一张口,泪水却决堤般滚落。 她呜咽着,说不出更多。 谢蘅芜抿了抿唇,叹一声将她抱住。 “没事了……” 她柔声抚慰着,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梨落呜呜着说不出话,胡乱地点着头。 谢蘅芜又拍了拍她的背,随后转过脸:“霍珩,带她走。” “那些巫祝也是她的眼睛,若不便,可以取他们的衣裳掩饰,逃出宫去。” 霍珩肃着脸:“那您……” “她不是想见我吗?” 谢蘅芜施施然起身,火光在其目中跳动,将她双眸映照成了暗金色。 她面色从容,唇边甚至还噙着一抹笑意。 “那……如她所愿。”
第一百七十章 撞钟 霍珩面色凝重:“娘娘,不可。” “宫中不是还有一队羽林卫潜伏吗,你让他们引开黑甲卫,我自有打算。” 霍珩张嘴欲继续劝说,却见谢蘅芜在脖颈间一扯,一枚坠子摇摇晃晃。 谢蘅芜捏着玉戒,面沉如水。 “这是命令。” 霍珩大惊:“您怎会……” 他很快反应过来,神色变得复杂无比。他拱手,郑重与她行了一礼。 “娘娘……万事小心。” 霍珩深深看她一眼,抱起不愿离开的梨落离开。 谢蘅芜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直到两人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回身提裙,飞奔起来。 那些羽林卫们依令肃清了一批黑甲卫,又有火势遮掩,谢蘅芜还算轻松地躲过了那些巡视的眼睛,向钟楼奔去。 那是皇宫中的最高处,也是京城的最高处。 它的钟声,足以传遍整座京城。 宫中有两处这样的钟楼。 一座,是在天子殡天时才会敲响;另一座,则是在新帝登基抑或天子回朝时才会敲响。 谢蘅芜要去的,是后者。 她要昭告天下人,天子已然回朝,彻底坐实太后窃国之实! — 宫外祭坛四围的混乱使人完全注意不到祭坛上发生了什么。 那几个神神叨叨的巫祝被趁乱杀死。 但鼓乐声未停。 新的“巫祝”们重又登台,口中所念,却不再是先前的邪祟之言。 虞安阳从崔府中取得的,是崔左丞亲笔所书的陈罪状。 他写了自己的,更多的却是关于崔太后。 那些“巫祝”所颂,便是崔左丞的陈罪状。 鼓者抬臂,“咚咚”重重锤下,雷鸣似的,惊得四周百姓都吓得停了推攘的动作。 坛上模模糊糊的“神音”,在此时渐渐清晰起来。 “太后窃国!” 台上一声怪腔高喝,鼓声随之落下。 咚! — 战马踏着战鼓声,一路踩出敌军。 崔鹤挥舞着利剑,一面拼杀,一面狂笑。于他太过尽兴而稍显扭曲的笑声里,似乎又有几分悲凉。 但这悲意太浅,除了崔鹤自己,没有人听得出来。 他像是疯了,连他的兵士都对这样的将领感到害怕。 崔鹤从未这样失控过。 他任凭心中的野兽冲破牢笼,控制着自己横冲直撞。血腥味刺激得他头皮发麻,握剑的手都在兴奋地战栗。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在这样一个疯子面前,南梁军队节节败退,去偷袭后方的小队,亦被早有准备的北姜军擒获。 他们毫无胜算了。 梁军将领目中充血,万般艰难道: “弃城!撤退!” — 果不其然,钟楼被卫尉看守着。 但现在,这些卫尉正与羽林卫们缠斗在一起。 谢蘅芜被掩护着,往里头冲去。 钟楼内阶梯盘旋而上,一抹纤细身影在其间格外醒目。 她丝毫不敢慢下,风将她半束的发吹起,飘扬在身后。 钟楼下,几名黑甲卫追来。 他们刚踩上登楼的台阶,就听见一声短促嘹亮的呼哨,紧接着一声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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