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长公主不缺这些场面上的东西,萧夫人直截问:“世子妃呢?” 侍女迟疑,半晌摇了摇头,不等她开口,萧夫人兀自冷笑:“梦之因她身受重伤,一日夫妻尚有百日恩情,这都几日了,她没过来看一眼便罢,连使个丫鬟过来问问都没这心。” 甄珠身体不舒服,崔恪在将军府门口守了一夜,轮到郎君有了好歹,这小娘子全然无动于衷。 萧夫人长声叹息:“她这是铁了心要和离啊,唉,这样无情无义的女郎,不要也罢!” 侍女不敢附和,踌躇着,“许是世子妃刚病愈,抽不出空子……” 萧夫人摆手,一副了然姿态,“我知道她是恨我对她严厉管教,都做母亲的人了,一点不知道反省自个,心里有气全撒在梦之身上。” 长公主跋扈,世子妃蛮横,侍女净手煮茶,不再多言。 如是过了两日,崔恪幽幽转醒。 胸前的伤口已被包扎,目之所及一片漆黑,起先他以为是无月的深夜,强撑坐起,嘶声唤道:“来人,掌灯。”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还有萧夫人欢喜的惊呼声:“梦之,你醒了。” 很快萧夫人的笑容僵在脸上,窗外正午明阳高照,崔恪却要掌灯,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珠珠,珠珠呢?”崔恪的眼眸的确不复往日清亮光彩,可面上的期待极为真切。 萧夫人无声涌泪,不忍告诉他实情,想着寻个借口安抚。 崔恪又疑惑:“怎么还不点灯?” 萧夫人握住他的手,压下悲伤的情绪,尽量使语调放轻松:“梦之,你听母亲说,你从山崖摔下碰着了头,可能对眼睛会造成一段时间的影响,太医说了,只要精心医治,很快能好起来的。” 是了,崔恪想起,他从半山掉下去时虽抱头躬身,还是被地面凸起的石头磕伤后脑。 失明一事不好说,有人幸运一时,有人不幸一世。 崔恪的神色越来越黯淡,萧夫人强作笑颜,是哄骗、也是哄慰:“甄珠昨晚上还来看你,她怀着孩子,太累了,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你别急,母亲这就找人叫她过来……” “不用了。”崔恪眼盲心不盲,甄珠和母亲不会处得这么和睦,如果她真住府里,这会儿肯定有婢女去知会了,而不是母亲用这种拖延之辞敷衍。 只有一种解释,甄珠不肯原谅他。 崔恪无力地挣开萧夫人的手,心慢慢沉了下去。 健全时她毫不理会,现在不知道会瞎多久,指望她会回头怜悯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崔恪配合太医的治疗,到了十月初身上的皮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眼睛还多有不便。 他照常饮食,吃药,甚至学会用手杖独立在院中各房行走。 萧夫人日日会陪崔恪过来用饭,他全程再没提过甄珠二字,仿佛从未娶过这个妻子。 朝中的政务,崔恪彻底放下。刑部的诸多事宜,文帝交给其他人接管,太子偶尔会来与崔恪品壶清茶,说是让他好好养伤,刺客一事,定会还他个清正公道,尚书一职,也会为他经久长留。 崔恪已不太在乎了,他看不了书,写不了字,连照顾自身都非易事,何提做官办案,为国为民。 无用之人形同废物,是累赘,是包袱,她不过问,不可怜,不再要,是应该的。 侍奉的小厮瞧着郎君白日无事,侍弄文人风雅,听书摸棋,弹琴吹箫。 可到了晚间,一人会在书房独坐很久很久,有时手里握着一串珠链,有时对着一封信函发呆。 小厮识得珠链,是世子妃在时,经常戴在手腕的,至于信函,小厮无意间瞥见上边几个大字,吃了一惊,竟是和离书。 十月中旬,秋意萧索,一夜孤月疏星,惨淡的月光从窗格照进书房,满室冷肃凄凉。 崔恪习惯了黑暗,夜里并不点灯,在距受伤醒来的一整月后,他终于在第三十天的晚上,签下了甄珠送来的和离书。 他看不到,摸索着纸张边沿,凭着记忆在甄珠的名字旁边,写上方方正正的两个字:崔恪。 同样的字,他写过两次,一次是婚书,一次是和离。 再没有以后。 …… 甄珠想过萧夫人会低头,崔恪会来求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同意她的和离书。 他心里怨恨,所以不要她和宝宝了? 下决心要断,可真收到和离书信,心口还是酸涩,甄珠扑簌扑簌掉下泪珠儿。 “珠珠……”何氏的呼唤在门外响起,甄珠赶紧抹去眼泪,强扯一点笑容迎上去,“娘。” “小祖宗,慢点呀。”何氏扶住她腰身,如今甄珠的肚子有七个多月了,她性子大咧,走路行事常不注意。 看着甄珠泛红的眼圈,何氏打趣一笑:“哭过了?” 甄珠吸了下小鼻子,嘴硬撒娇,“才没有。” “舍不得?”何氏拆穿她的心事。 甄珠没有回答,眼睛又湿了。 何氏替她擦了擦眼,柔声安抚:“毕竟做过夫妻,世子是个人品相貌不错的郎君,你心里一时割舍不下正常的。” 她正色问道:“珠珠,你想回去吗?” 理智上不想,感情上控制不住,有几晚梦到过崔恪,他眼睛看不见,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摸索,叫她的名字,甄珠听得心都碎了。 醒来的日子总在等啊等啊,没有等到崔家有任何一个人来,她负气跑出崔家信誓旦旦与他和离,难道因他受伤,自己再不要脸皮跑回去吗? 她离开没有错,本就是崔恪连带崔家对她心存偏见。 甄珠想,她不是心狠冷漠,只是太需要一个台阶,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回去崔家的理由,崔恪却一直没有给她。 以至往后也不再需要她。 甄珠趴在母亲怀里,呜咽哭了起来。 何氏轻拍她的后背,语重心长劝道:“珠珠,你们离了也好。对于做母亲的来说,万一崔恪真瞎了,你还得一辈子照顾他,你不是个会伺候人的,年纪还小,没必要为了一时冲动把自个下半生搭进去。” 谈到崔恪,何氏缓声宽慰:“至于崔恪,你不用担心,就这么一个儿子,长公主会给他找最好的大夫。就算瞎了治不好,长安依然有大把人想将女儿送进去,我们就不受这个苦了。” 道理说起来都懂,要人想通哪有那么简单。 甄珠只要想到自己带着他的孩子,崔恪身边却有别的女人,他会同别人亲热,做从前与她一样亲密的事儿,心中梗得难受。 “娘,我放不下。”甄珠哭着坦言。 她想他。 何氏叹了口气,哄道:“珠珠,别伤心了,左右你还怀着他的孩子,骨头断了还连着筋呢,一时半会哪能说断就断。” 常言,情如覆水难收,崔恪重阳节还来送礼,上山去给甄珠求平安,何氏不相信经历了一场生死险难,他就能这样甘心放弃。 好汉不上梁山,那就把好汉逼上梁山。 次日,镇南将军府在长安放出消息,说是自家小娘子身体虚弱,突发恶疾,孩子可能保不住了,连着孩子母亲危在旦夕。 一波接一波的名门太医、江湖郎中被请进甄府,不进闺房诊治病人,被安排坐在院中喝茶吃点心。 众人迷惑不解,甄渊每人奉上百两白银,嘴里连连表示歉意:“体谅、体谅。” 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无非是作场戏给长安有心人看呗。 众人意会,吃饱喝足后,提着鼓囊的药箱离开将军府,待有人打听,则摆出一副忧色,摇头直叹“不好说,不好说……” 甄珠听着外边人声熙攘的动静,好奇地望向母亲,何氏神秘地笑笑:“珠珠想要的,做父母的都会帮你心想事成。” 甄珠似懂非懂,如常般坐在床上给宝宝读三字经。
第24章 让你回去 安国公府的确有人坐不住了。 从崔恪下定决心与甄珠和离后,他叫下人把寝房的布置改成婚前原样,甄珠之前留下的所有东西全被锁进库房。 不再提及,不再过问,连那串珠链,他也丢下了。 瞧着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小厮寻思,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比如书房竹篓里一团团墨迹泅染的废旧纸张,有些是绘着没有五官的画像,有些是龙飞凤舞刻意潦草的大字。 一次还好,经常这样,而且那画、那字,用心了瞧,是世子妃的身形和名字。 小厮平日不敢多嘴,今儿听到甄家传出的消息,犹豫半天要不要告诉世子。 崔恪目盲耳更聪,听见小厮忧虑的踱步声,放下手中的棋子,问他:“怎么了?” “小人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小厮迟疑,觑着崔恪的脸色,小心翼翼说,“是关于甄家的。” “不必了。”崔恪淡然拒绝,将面前的棋盘推到一旁,已是没了兴致。 小厮不走,还在踌躇,毕竟这关乎世子血脉,现在不说若是将来有麻烦怎么办。 他大着胆子嚷道:“是世子妃……不,是甄小娘子,她、她……” “她怎么了?”崔恪口比心快,待发觉,感到有些失态,恢复方才的云淡风轻,“甄家的事,你说吧。” 小厮将在外面探听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崔恪。 崔恪听着,面色逐渐发白,袖中的十指攥得咯咯作响。 小厮惊异:“世子?” “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吧。”崔恪敷衍地微笑。 他竭力平缓心神,用最快的速度在屏风后换了身衣裳,摸到手杖,准备出门。 “梦之,你去哪儿?”萧夫人刚进院子看到崔恪一人以手杖导路,疾步行走。 他身形清瘦,眼覆白纱,鸦青色的袍子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跑。 崔恪从申州回来,萧夫人没少拿大补食材让厨房炒蒸炖煮,换着花样给他补身子,特别是伤好后,日日督促他喝下一碗参汤。 尽管如此,崔恪一点肉没长,反倒越来越消瘦沉默,皮肤养回从前的白皙,但是憔悴的苍白。 仕途受阻,身有残缺,心气难免不顺,萧夫人一直开导崔恪。 他能想通与甄珠和离,萧夫人心中自是欢喜。 此刻看着崔恪不管不顾急忙出门寻人的姿态,她收回之前的欢喜,冷静质问:“梦之,你还要去甄家找她是吗?” 崔恪偱着声音望过去,没有应答,面上隐现的担忧之色出卖了他。 萧夫人拨弄着指尖艳红的蔻丹,不紧不慢道:“我派了专门的太医过去,甄家以两家和离为由,不让我这边的太医进府,这太过蹊跷。” “甄珠前两天收和离书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生恶疾,我看是再过段时间就要生了,甄家怕我们要孩子,故意编个理由说孩子没了,好让我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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