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么会不翼而飞,有谁碰过这匣子?”江蓠还在专心地嗅着气味,蹙眉问道。 “匣子锁在礼堂,有重兵把守,想进去比登天还难。” 江蓠抬起眼,揣摩他的神情,放下匣子,“令仪,你可是心里有几分数了?” 薛湛慎重道:“自从发现有人假扮母亲,我便将此事重新想了一遍,若无法揭穿她是假的,再怎么猜测也不能坐实。你随我来。” 他带她从后门出去,主屋北边有一座四角攒尖的大屋,十分古朴肃穆,盖着深青琉璃瓦,屋前白玉砖铺出一条笔直的道,道旁栽着松柏。 “这是我家中存放礼器的地方,当时装兵符的匣子就放在大厅内,屋外守满了亲卫。” 她看到横匾上写着“金勒堂”三个字,拊掌笑道:“你们一家子原来是韩翃的诗,‘玉杯分湛露,金勒借追风’。” 薛湛并不忌讳谈起这个,“我的名是外祖取的,他在位时,父亲助他打了几回胜仗,圣眷正隆。” “‘翩翩魏公子,人看渡关东’啊。”江蓠遐想,“当年侯爷必是个风流倜傥的儒将,要不宣宗怎么会将最疼爱的公主下嫁给他?” 这话也是能对他直说的吗? 薛湛忍不住笑了:“岘玉……” 话到嘴边,及时止住了。 他拿钥匙开了锁,大屋里阴凉干燥,全是大大小小的礼器。正厅放一口刻了铭文的黄铜大鼎,东面是征伐之器,诸如钺、戈、矛、缶之类,都用铁架了,整齐划一地竖着摆;西面放着一张长桌,铺着绒布,上面是些璧璋圭璜和盛酒的爵觚,靠墙则是一排奏乐用的钟鼓磬,表面光洁如新。 大鼎前有个半人高的珊瑚架,八条细鳞红鱼从东西南北振鳍跃向中心,形如莲瓣,鱼眼用指甲盖大小的紫色南珠镶嵌,尾巴缠在珊瑚枝上,以碎晶充作甩出的水珠。 这样宝贵的架子,江蓠连碰都不敢碰,生怕掉了一颗水晶,要赔人家一颗脑袋。只见薛湛把手中的漆木匣放在托盘上,让红鱼托着,无比自然地摸了摸鱼尾巴,好像这鱼比缸里养的还便宜。 “九年前兵符就放在这儿。它是新造的,用之前要借一借刀剑的血气,还要用香来暖着。”他指向珊瑚架下的金球熏炉,“当晚这炉子燃了整夜。” “我说怎么有股熏香味……”江蓠蹲下身,打开顶部的镂花盖,用指甲挑了一点儿残留的白色粉末,就是这个气味。 “刻的是凤鸟,宫里赐的?” “这是我母亲的陪嫁,家中只有她用凤纹。除了熏香,还有别的气味么?”薛湛问。 江蓠摇摇头,“真闻不出来了,要是……” 要是楚青崖在,他那狗鼻子或许堪用,他都能从一盒腊八糕点里闻出龙脑香来。 ……怎么又想起他了! 她耷拉下嘴角。 薛湛又道:“你看手上。” “咦?”江蓠低下头,刚才抱着盒子闻,指腹沾了层薄薄的油脂,“里头燃的是香脂?” “是西番进贡的吐孛靡香,极其罕见,色纯如玉,其质硬脆如冰,遇热即化,焚烧后才有香气。”薛湛道,“巧的是,我后来偶然在学生家中得了一块,雕成玉佩形,那颜色刚好和白玉做的虎符一模一样,远远看去,以假乱真。” 江蓠心中大震,“你是说,有人塞了个假虎符进去?” 他叙述着当年的情景,“军情紧急,母亲奉旨代天子随父亲一同阅兵,设坛祭祀虎符。全军将士都看见她把右半边虎符放进匣子,摆在台上,祭祀结束后,父亲就把匣子贴身带着,回府放在金勒堂内,碰过虎符的人,只有他和母亲。” 江蓠一拍手,站起身飞快地说道:“当时那女人就在假扮大长公主了!她用香脂雕了个一模一样的藏在身上,九月廿二,天已经冷了,这东西在室外化不掉。侯爷把真虎符给她,就那么一转身的功夫,她从袖子里掏个假的放进去,真货自己收下,侯爷抱着匣子回府,再放这儿拿熏炉烘它一晚,半枚虎符就两寸长,可不都化了吗!这匣子又是木头做的,香油从缝隙飘出来,散在屋里,第二天打开看,还以为是熏出来的油。” 薛湛叹了口气,“那晚的守卫发誓没有人进来,但献宗震怒,把他们砍了头。几十条无辜的性命,都送在她手上了。父亲只怪自己疏忽,根本怀疑不到母亲身上,况且她还在献宗的寝宫外跪了一宿求情。” “这像是真殿下才会做的事。” 他捏了捏眉心,“正是了。最初两年我母亲还能露面,只是受她胁迫,无法说出来,至于缘由,我想是因为假的王总管在白露身边以她为质。可那几年我忙于读书,要为侯府挣个前程,便没有多想,真真是追悔莫及。” ---- 十年换四个皇帝,宣宗-献宗-先帝-小皇帝,宣宗是男配外祖父,献宗和先帝都是他舅舅,先帝和大长公主是一辈的
第56章 邀龙女 薛湛语气沉肃,江蓠心知无法劝慰,静静地随他走出屋子,却又忍不住问:“令仪,你同别人说过这些吗?” 正午日光明朗,照在他身上,素袍如生了层霭霭的云气。他低头一笑,“我只与信任的人说。但望你……” “我自当全力以赴!”她的声音又小下来,“虽然不晓得你还要我做什么。” 薛湛温声道:“我是想说,你秘密来此不便叫人知道,只好委屈你去轩星阁稍作安顿,但望你不要拘束。” 江蓠忙摆手道:“不委屈,我以前去外省应试,住得可比侯府差多了,跟人挤一张床都是有的。” 两人走出丈远,他又侧首问:“这样无碍吗?” 她愣了一下,就差拍拍他的肩膀了,“自然无碍,他生他的气,我办我的事,没道理他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了,他是玉皇大帝吗?就是他在家,我也当着他的面出来,我又没错。” 话音落下,见薛湛瞧着自己手上缠的棉布,她张开嘴,哑巴了。 要死了,理解错了! 她怎么糊涂成这样啊! ……不是,她干嘛又想起那狗官?他都要跟她和离了!一开口就是“他、他、他”,弄得她好像很在意他似的。 薛湛果然道:“我是问你的伤要不要紧,那天你流了血。” 江蓠尴尬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无碍,两处都割得浅,已经快好了,多谢关心。” “你们是……” 她“嗐”了一声,还是没说出和离之事,“不提他,提了头疼。当初就不该……都是报应!我原先在桂堂,所以行事手段不太光明磊落,要保命,别无他法。” “我明白。”薛湛颔首,没有再提。 两人回了轩星阁,等江蓠换了衣服,菜已经摆在一楼桌上,几盘小煎小炒做得色泽诱人,还有她喜欢喝的梨花酿,但碗筷只有一副。她坐了许久,不见薛湛过来,先拈了一块花生糕填肚子。 咸津津的,好吃。 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楼上就传来脚步声,轻云和一个侍卫抱着两沓纸下来,放在书桌上,后面跟着薛湛。 “你不吃吗?”江蓠眨着眼睛。 “我过一个时辰再用。这几日忙着别的事,分斋考试的卷子都没批,后头还要给学生写讲义,再不做就要耽误了。我听白露说你午后会小睡片刻,就将这些搬下来,你用完饭好上去歇,我们申时再出去,不急。” 江蓠一听这个,哪还吃得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薛先生……” 薛湛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里头没你的卷子,我也不批率性堂的,你安心用饭。” 她讪讪地落座,刚挨到坐垫又唰地站起来,急急道:“令仪,你给我随便找间下房吧,我不睡你的屋子,上次是受伤没办法,叨扰你了。” 薛湛顿了下,“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随即唤来轻云安排。 侍卫们都退了下去,主人在旁边兢兢业业,她占了人家的饭桌大快朵颐,想想就不是这么回事儿。江蓠心不在焉地夹了一筷子菜,却胃口大开。 是永州那边的口味! 好久没吃到了…… 她怕打扰他批改,慢慢地吃着,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吃了半碗,眼睛忍不住朝书房瞟。 屋内寂静无声,他周身有香雾缭绕,一袭雪衣疏疏垂落,温清如月,落笔时眉宇凝着神思。 她放下筷子,唤了他一声:“令仪,我要是能赴春闱,放榜结果不错的话,有资格参与编书吗?” 薛湛的笔悬在空中,抬眸看她,目光柔和至极,却问:“菜合不合胃口?” “嗯。要是能编一本流传后世的史书,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你奉先帝之命编的书叫《桂鉴》,讲的是科举文教,我是桂堂出来的,对科举很熟,记性好,文笔也过关,我觉得自己挺适合帮忙的。” ……如果能将她的名字也留在书上,那该是一件多骄傲的事啊! 江蓠的眼睛里都是憧憬。 他禁不住那样的视线,略仓促地低下头,唇边噙着一抹淡笑,轻声道:“自然。” 笔尖沾了朱砂,在纸上拖出狂草的一捺,溢出了边界。 饭后江蓠去温泉旁的茅舍午睡,她盥洗后锁了门,见床头的安神香已经燃了一小截,不由感慨君子做事就是细致周全,哪像狗官,最细致周全的精神都放在写和离书上了。 江蓠扎进被子里抱着头翻滚,她真的不能再想他了…… 别辱没了这栋清雅小屋。 她逼着自己放空心神,躺在床上,闭眼却又是一张阴沉的脸,好像有人趴在她身上左嗅嗅右嗅嗅,耳朵也幻听他在屋外狺狺狂吠。 “让不让人睡了……”她咬牙切齿地把他从脑子里赶出去。 斗争了好半天,她承认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心虚,可人家薛湛又不是叫她来红袖添香的,他亲生母亲失踪了,急得不得了,她得帮人家找啊。他连吃饭都避嫌不和她同桌,在学堂里抱她去琴室,整个斋的学生见了都没兴趣议论,这样的人品还有什么可指摘的? 也就楚青崖护食,急赤白脸的。 这样想着,她渐渐地沉入梦乡。 安神香.功效甚好,江蓠一觉睡醒,脚心热乎乎的,懒懒地下床,一看水漏,竟已是申时了。 她忙唤门外候着的轻云进来,侍女见她面色焦急,宽慰道:“小侯爷没让叫您,说误不了的。” 虽这么说,江蓠飞快地去内室更衣,喝了盏茶润嗓,轻云给她换了身箭袖衣服,说这样走动起来方便。 回了轩星阁,薛湛正撑着额头在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眼问:“睡得怎样?” 江蓠不好意思说他家的软床太舒服了,矜持地点点头,“你坐在这儿能休息好吗,榻上也没个垫的靠的。” 他笑道:“我自小习武,不讲究这些。”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8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