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 “卓大哥,此处便是那伙燕人的落脚处?”裴昀压低声音问道。 卓舷摇头道:“不,方才我跟踪那伙人,见他们一路追寻到了这里,还在门上做了标记,想必是要对此地下手。” “这里住得是何人?” “我打探过,院中人是一伙从北地而来租住此处的商队,素日里深居简出,十分神秘,此院又地处偏僻,没有邻里,几乎无人与他们熟识。” 北地,裴昀默念这两个字,却不知有多北,燕北还是漠北。 “既然那伙燕人是冲院中人来的,我们不妨在此守株待兔,瞧瞧他们究竟要耍什么把戏!”裴昀道。 卓氏二兄弟领命,三人随即在院外潜伏了下来。 卓舷预料不错,待月上中天,夜深人静之际,果然见一伙蒙面黑衣人悄然出现,靠近院落,相继翻墙而入潜了进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裴昀三人坠在黑衣人身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 院中所住商队也非寻常人,半夜三更尚留有人四处巡逻守卫,黑衣人早有预料,悄然上前率先解决守卫,他们两人一组埋伏在侧,一人背后偷袭捂住守卫口鼻,另一人亮出刀刃直接灭口,顷刻间三名守卫已被放倒。待到第四人时却出了纰漏,偷袭之人一击不成,被那守卫灵活挣脱开来,另一黑衣人的手中长剑虽及时穿透了守卫胸口,可还是叫他临死之前长啸一声,将有人闯入的消息传了出去。深夜时分,这一声长啸极为突兀,将夜半的宁静彻底撕破。屋内人十分警惕,快速应断,相继冲出房门,院内顷刻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主屋内被护卫簇拥着走出一人,他身着短袍头戴貂皮圆帽,似是头领般的人物,他高声喝道: “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人中为首一人手持长剑冷笑道:“去问阎罗王吧!上!” 偷袭不成,一众黑衣人根本不屑多费口舌,直接刀剑出鞘,向对方扑了过去,可见不求财不求物,只为取命。而那商队也不是善茬,二话不说亮出家什,与这群黑衣人战到了一处。 黑衣人少,然却皆是练家子,武功高强,商队中虽人人勇猛,冲锋在前,却到底不是前者对手,久战不利,恐怕要输。 裴昀三人躲在不远处的树上,居高临下将情形看得分明,卓舷问道:“我们出不出手?” 裴昀张口还未等说话,忽听一旁卓航低声喝彩:“好箭法!” 只见那头戴貂皮圆帽之人手持牛角弯弓,搭箭而射,连珠不断,竟是箭箭都不落空,一转眼已是伤了四五个黑衣人。这声喝彩刚落,那人若有所觉,手臂一抖便又有三支箭搭在弦上,箭尖一转,竟是闪电般向裴昀三人藏身之处射来。 “小心!” 裴昀眼疾手快,拔出斩鲲,一招“二月春风”将那三支箭将将斩落。 “好厉害的耳目!” 尽管险些被利箭所伤,卓航却不见恼怒,反而双眼放亮,跃跃欲试。他除去卓家祖传双刀外,尤擅弓箭骑射,当年在裴家军中亦有百步穿杨的本事,此时乍见此人箭法高超,不禁起了好胜之心。 裴昀不禁笑道:“坐山观虎斗差不多了,也该轮到我们出手了!” 她一声令下,三人即刻跳下树,如一柄利剑般直插入双方缠斗之中,不消说,自是刺向了黑衣人一方。 裴昀观战半晌,已是看得分明,商队一行人虽身着汉人衣裳,但头戴毡帽遮掩头发,衣襟左衽不伦不类,口中互相呼和着也非汉话,必定是蒙兀人无疑。而那黑衣人一方多是燕廷大内高手,几个使剑之人所用的却是太华派剑法! 三人自后方而袭,顷刻间搅乱了场中局势,黑衣人腹背受敌,登时大惊不已: “不好!有埋伏!” 裴昀斩鲲剑法犀利非凡,卓舷双刀亦深得卓尔聪真传,二人一经出手,大出风头,自不必多说。卓航却是一门心思奔着那头戴貂皮圆帽的箭手而去,那人箭矢所至,例无虚发,却未必箭箭致命,卓航紧随其后,眼疾手快补刀,二人一远袭一近攻,无意之间,竟是配合得默契无比。 又射了一轮连珠箭后,箭手箭囊终空,黑衣人早已瞧出他是头目,趁此机会一拥而上。一人身先士卒,长剑直取其面门,卓航眼疾手快一刀劈其右肩,将来人逼退,救下了那头目。 谁料这人非但不领情,反而怒喝了一声: “要你多管闲事!” 说罢扔下弓箭,抽出腰间弯刀与黑衣人近身缠斗。 卓航闻言微微一愣,此人汉话吐字有细微不准,虽着男装,听声音却是个年轻女子。 有裴昀三人援手,与蒙兀人前后夹击,很快将黑衣人统统制服。裴昀手下留情,没杀伤性命,她上前挑开那为首之人的面巾头罩,果见他是个束发的道士,不禁喝问道: “你是太华派的人?为何鬼鬼祟祟潜入临安生事?!” 这人右臂被卸,疼得满头大汗,却仍是嘴硬道: “无可奉告!” 那箭法高超的女首领仍手持弯刀,戒备的看向裴昀三人,质问道: “你们又是谁?为何帮我们?” 裴昀挑了挑眉:“明明是你们引我而来,我还不曾质问你们是何人!” “不如由小人替诸位解答缘由如何?” 三方僵持间,只见一小个男子从屋中蹿了出来,来到裴昀面前,拱手作揖,笑眯眯道: “小人张良贤见过裴四公子——不,如今该是尊称一声小裴侯爷了。多年不见,侯爷别来无恙!”裴昀不由愣怔,一时没想认出他,旁边卓舷却是一声惊呼: “你不是当年死在南尖岭了?!” 张良贤嘿嘿一笑:“难为卓大爷还记得小人,小人福大命大,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侥幸苟活至今。” 裴昀这才想起此人身份,多年前北伐之际,裴家军账下曾有一账房幕僚唤作张良贤,后颖昌一役他随大郎裴昊的队伍撤退,为燕军所困,裴昊战死,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所有人都以为此人也死了。未曾想时隔多年,他竟死而复生,还与蒙兀人混到了一处! 如此,许多事前因后果也便串了起来,裴昀了然: “便是你将狐裘卖与卓菁?” “嘿嘿,小裴侯爷英明。” 裴昀面沉如水:“你究竟有何图谋?” “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将这些北燕刺客押下去审问,我等再入内详谈?” 裴昀与那蒙兀女子对视一眼,同时颔首。 蒙兀女子一声令下,手下立刻将那躺了一地的黑衣人拖了下去。裴昀向卓舷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会意,紧随那些蒙兀人而去,谨防对方使诈。 随后众人一同进入房中,裴昀见那张良贤还要磨磨蹭蹭的命人看茶倒水,不耐烦道: “不必麻烦了,不若开门见山,阁下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会被燕人行刺?” 她话对张良贤说,双眸却是定定望着那蒙兀女子。 “小裴侯爷莫急,请容小人介绍。”张良贤满脸堆笑道,“这位乃是蒙兀大汗长女,乌兰别吉公主。” 裴昀已猜到此女身份非凡,却不想竟是蒙兀公主,将信将疑道: “你当真是赫烈之女?有何凭证?” “我是赫烈的女儿,不用凭证,草原上人人都认得我!” 乌兰别吉嗤笑了一声,将头顶圆帽摘下,帽下挽起的一把细辫随即散落下来。她身材高挑,青丝乌亮,肤色微褐,颧骨突出,五官明丽大方,容貌与中原女子不同,却别有一股勃勃英气与野性。 “你就是小裴侯爷?看着瘦弱,身手倒是很好,中原高手果然都......藏起不露。” 乌兰别吉上下打量了裴昀一番,随即抛下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我奉父汗命令出使临安,与大宋结盟,出兵夹击燕国,你带我前去面见大宋官家!” 裴昀心中一跳:“结盟?” 蒙兀确有与大宋联盟之意不假,这些年来数次派人来边境接洽,然国朝始终不予回应,如今蒙使竟是直接出现在了临安城! 张良贤适时开口补充道:“不错,如今北燕元气大伤,苟安一隅,若蒙宋联手,定能将其一举歼灭。北燕察觉此事,派出不少刺客前来阻止,大半年来大汗屡次遣使南下,皆被半途截杀。今次我等兵分四路,三路人马在明,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牵绊住大多数刺客,一路人马在暗,由乌兰公主亲自出马乔装为商队绕路来到临安。未曾想进城后还是被燕廷刺客发现,幸得小裴侯爷带人出手相救,这才免于功亏一篑。” 卓航斜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你是汉人,却一口一个大汗一个公主,这是认了蒙兀人为主,为他们引路说项了是吗?” “无论汉人蒙人,只要有本事,都能为我蒙兀效力。”乌兰别吉傲然道,“你们汉人不是说过,好的鸟儿找好的木头,有什么大惊小怪?” 卓航一愣:“什么鸟和木头?” “我想公主说的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不巧小人的名字正出自于此。”张良贤笑眯眯道,“小人当年在战场上侥幸不死,为人所救,后流落到了漠北草原,阴差阳错投入了蒙兀人帐下,讨口饭吃。今次出使,小人有幸为公主引路,两国若能结盟联手,亦是好事一桩。我等隐匿前来,无门无路,故而才略施小计相请,还请小裴侯爷替我等向官家引荐,早日面圣。” 乌兰别吉亦顺势从怀中拿出一封蜡封密信,“结盟国书在此,你还有什么不信?” 裴昀深深望了她一眼,颔首道: “好,我信你。还请诸位留在此处暂且休整,明日我便即刻入宫向官家禀明此事。” 说罢她转身出门,寻来卓舷,得知刺客那厢也已审问出结果,与张良贤和乌兰别吉所说一致。 此事事关重大,裴昀不敢耽搁,当下命卓氏兄弟留在此地监视这一行人动向,自己匆匆去寻人商议。 . 东城谢府 “你这是又来捉我的奸不成?!” 谢岑睡眼惺忪,披头散发,身穿中衣,肩披外衫,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满脸阴郁。 鸡鸣丑时,万籁俱静,正夜会周公之时,被人破门而入,从床上掀了起来,谢岑再顾不上维持世家公子风度,他现在只想杀人! “你要在那怡红楼翠绿阁,我还真要再去捉你的奸不可!”裴昀哼了一声。 这人素来眠花宿柳,有家不归,幸而今日尚在府中,否则她又该去那烟花柳巷要人了。 谢岑倒了杯冷茶漱口,没好气道, “天塌地陷,水漫金山,还是燕军攻进临安城了?什么事值得你半夜三更发疯扰我清梦?!” “蒙使来宋,结盟攻燕。”裴昀缓缓道,“此事值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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