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 颜玉央的脚步顿时僵立在原地,他心中愤恨如火,冷声道: “放开她。” 七日过去,天目王中毒的那只眼睛早已腐烂流脓,他用仅剩的那只完好蓝眸死死的盯着颜玉央,喉中传出一连串乖戾阴桀的笑声: “你先自剜双目,我再考虑放开她。” 他要的是两人性命,此时颜玉央就算自剜双目也绝不能将裴昀救下来,不过是进一步束手就擒罢了。他心念百转,当即开口道: “剜我双目,你的那只眼睛亦换不回来。你所中的乃是爻族密毒蚀骨散,此毒并非无药可解,只要及时敷用解药,无论多重的创伤都可恢复如初。” 天目王本以为自己的右眼已是彻底毁掉,没想到还能复原,这惊喜来得太过突然,让他一时无法分辨他话中真假。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的追杀早已让他有些神志不清,警惕大幅下降。 “你现下和我回到爻寨,我为你配制解药,不出三个月药到病除。” “如今已过去了七天,所剩时日不多,若再耽搁,神仙也救不了你!” 趁那天目王惊疑不定之际,颜玉央突然发难,将掌中扣着的最后一枚毒针激射而出,随即飞身上前欲夺回裴昀。岂料那天目王并未上当,冷笑一声,顺势将手中裴昀向前一推。 “小子耍滑头想玩,老夫就奉陪到底!” 裴昀被天目王操控,身不由己,竟是向颜玉央攻去,一招岁寒三掌直击颜玉央胸口。颜玉央迫不得已收招避势,不愿与她交手,可那天目王随即从侧面袭来,与裴昀一左一右两厢夹击。 顷刻间,所护之人转头便站到了敌对一方,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他二人居然还要你死我活,颜玉央恨极了此情此景,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可天目王却不给他机会,他看准了颜玉央不舍对裴昀下死手,招招将他逼向裴昀,颜玉央以一敌二,左支右绌,咬牙坚持。 他折身避开裴昀的一掌,同时一招玄阴指直攻天目王腰间大穴,天目王嘿嘿一笑,竟是一把将裴昀拉倒身前抵挡,颜玉央一惊之下,迅速收手,裴昀对此无知无觉,只是亦步亦趋为人所控,毫不留情痛下杀手,风驰电掣一掌,正中他腰腹。 颜玉央只觉丹田剧痛,浑身真气骤泄,出招的手慢了半拍,被天目王如鹰爪般的手猛然抓住。 天目王一握一扭,便只听卡嚓一声脆响,将颜玉央右臂径直折断,随后天目王横腿一扫,正中膝盖,他的两膝顷刻间碎裂开来。 颜玉央一声惨叫,整个人横飞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右臂与双腿撕心裂肺的痛直窜上大脑,疼得他几乎想立即死去。 若非从小到大他受过太多伤病太多折磨,对与疼痛早已习以为常,此时骤然断骨重伤至此,必定早已昏死过去不可,但他还不能,他还不能放弃!若是他放弃了,他的英英他的妻子又该怎么办?! 他死死咬牙逼自己保持清醒,抽搐着用仅剩的那只完好的左臂勉强撑起上半身,冷冷的瞪向天目王。 这副狰狞的模样,这阴冷的目光看得天目王也不禁浑身一凛,心生怯意,然而转念一想,这小子已残废至此,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就为了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畜生,将自己兄弟四人害到这般地步,他心中恨意激生,不禁狞笑道: “好好,你不舍得死,我便要让你亲眼看着我杀掉这小贱人。” 他钳制住裴昀的脖颈,慢条斯理道: “我要将她的尸身扔到树林里喂豺狼野狗,叫她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我要杀了她为我三个弟弟报仇!” 眼看大仇得报,他激动得仰天长笑,如癫如狂。 正忘形之时,忽听一道冰冷沙哑的嗓音响起: “你说过将她千刀万剐,为何不作数?” 天目王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不禁回过头来,只见颜玉央全身瘫软斜倚在一块大石前,正嘲讽的看向自己,冷笑着一字一顿道: “为何不将她千刀万剐,剖心挖肝,让她亲眼看着身躯被百虫所咬,被百鸟啄食,让她痛足七天七夜再死去?为何如此便宜她?” 天目王闻言一怔,警惕的打量他: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并非玩花样,只是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这样轻松的杀了她,我不甘心。” 天目王嗤笑了一声: “你当我痴傻了不成,这一路上你拚死护着这小贱人,你二人明明是新婚夫妇,她如何是你仇人?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今日你们两个都要死!” 说着便伸出二指向裴昀双眼插去—— “你可知我是何人?” 颜玉央凛然道,“我乃大燕国圣主颜泰临之子颜玦,我大燕被南宋与蒙兀所灭,就是此人,灭我大燕,杀我亲父,诛我颜氏满门,逼得我堂堂皇储落个国破家亡流落他乡!我千辛万苦才找到此人,骗她相嫁,就是为了伺机报仇,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日临死之际,能见她先死在眼前,我死而无憾,多谢前辈成全!”长长的指甲已触到了裴昀的眼睫,却终究是停在了这一线之间。 天目王狐疑的看向颜玉央: “你当真是燕国王子?” 他既效力于蒙兀帐下,对中原局势多少了解三分,若此人所言非虚,那这小子与这小贱人自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在这小子面前杀了这小贱人,岂不是帮他报仇雪恨?此人毁他一目,他自然不能如他所愿。 然而此人若是说谎呢?眼下这二人都已再无抵抗之力,终究要被他所杀,他如此费尽心机说谎又有何目的? 天目王只觉越想越乱,想不出个所以然,头昏脑涨之下大喝道: “我不管你究竟是谁,今日你们一个也别想跑!好,既然大燕颜氏一族只剩下你一人,我便让她亲手杀了你,然后我再杀了她!你们谁也不能如愿!” 说罢便催动迷心咒,指使裴昀向颜玉央走去。 颜玉央眼睁睁看着裴昀被其操控着走到自己面前,蹲下身来,伸掌成爪按在自己左胸,指尖已将胸口划破,只要再一用力,便能刺破胸膛将自己整颗心脏鲜血淋漓的挖出来。可他毫无惧意,只定定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呆滞眼眸,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只要他一死,同心生死蛊所致,她亦随之而亡,他说过,他不会让她死在旁人手里。夫妻同心,生死与共,他们已跌跌撞撞的走过了这坎坷的一生,今日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便在这最后一刻,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伸出左手覆上了胸前的那只手,依依不舍盯着她的脸,想要将她的样子最后看尽眼底。 “英英别怕,我们一起......” 然而意料之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抓在胸前的手骤然一顿,裴昀整个人僵直在了他身前,如木偶断线,风筝脱手了一般,她垂头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杀他?!” 天目王咆哮了一声,疾步上前查看,他的迷心咒为何会突然失灵?几十年来从没有过这种情形! “杀了他!快杀了他!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气急之下,一掌拍向裴昀天灵盖—— 电光火石之间,那本该无知无觉神智全无之人猛然回身,与他出掌相对,一股极其强劲精深的内力猝不及防从掌心传来,天目王只觉心脉一震,大叫一声,后退数步,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万分惊恐的抬头望了裴昀一眼,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而逃,转眼消失在了密林中。 这一掌拼尽了裴昀全部功力,正面对掌硬刚,虽将对方打成了重伤,她亦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再无追击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目王就此逃走。 她踉跄了一下,伸手擦去嘴角流出的血迹,缓缓转过身来,无声的望向瘫软在地的颜玉央。 此时此刻,她身着大红嫁衣,通身精美银饰,亦如七日之前大婚之时,然而那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却是久违了的淡漠沉静,一片清朗。 仿佛时光流转,一切都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初遇的傍晚,子午古道,南北客店,那个身骑白马背负长剑,倔强而清冷的青衣姑娘,一出手便是惊艳四方。 只不过彼时他还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大燕世子,兜兜转转这许多年,而今他从云端跌落泥潭,竟连废人都不算。 颜玉央痴痴望着眼前之人,蓦然间想哭,却又想笑。 他轻声开口: “你是裴昀,还是我的英英?”
第168章 第六十二章 裴昀只觉自己沉睡在广袤无垠的深海中,做了好长好长一个梦。 梦里一切虚无,只有铺天盖地的碧蓝,如娘亲的怀抱,让人不舍得离开。渐渐地,她失去的五感,失去了知觉,失去了一切意识,就此长眠...... 蓦然间,她感觉到了有什么砰砰直跳的物什被掌心所覆盖。 噗通—噗通— 那是一颗鲜活的心,伤痕累累却依然顽强跳动的心,粉身碎骨也至死不渝的心。 阿英!英英! 是谁在唤她? 明明她已把七情六欲全部斩断,明明她已将人生八苦统统遗忘,所有的遇见都不曾遇见,所有的经历都不再经历,为何还有人不愿放开她的手? 阿英,阿英,从头到尾,这世上也只有一人会这样唤她,这个从不曾存在过的名姓,只因那一人才有了鲜活的意义。 我是阿英,阿英是我,但我只是阿英吗? 忽有黄钟大吕,世外仙音,如雷贯耳: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净,天地悉皆归,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你这一生,苦多乐少,常失常痛,倘若能够选择,你是愿意懵懂浑噩,无知无觉,还是愿意清醒自持,不忘初心?你是想要逃避现实,自欺欺人,还是哪怕凄风冷雨,披荆斩棘,亦九死未悔,直面严冬? 倘若能够选择 本就没有选择 我本是我 我永远是我 我宁愿是我 醍醐灌顶,石破天惊! 眼前无穷无尽的碧蓝刹那间碎裂成片,天塌地陷,大潮褪去,过往回忆纷沓而至,她自永世沉眠中睁开了双眼。 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密林还是那密林。 她定定望向面前那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瘫软在地之人,二人仿佛隔着千年生死轮回,百载爱恨情仇,四目相视。 是久别重逢,亦是咫尺天涯。 他轻声问道: “你是裴昀,还是我的英英?” 她没有回答,只静默望了他许久,启唇轻声问道: “我的剑呢?” 颜玉央眼中最后一丝希冀的光就这样黯淡了下去,他垂眸沉默半晌,低低道: “送去杨家了。” 裴昀虽不知详情,但也多少猜到了几分前因后果,不由瞪了他一眼,走上前查看他的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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