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又惊又喜,又疑又惑,来不及深究为何突然复明,低头匆匆去查探颜玉央的情形。 只见他额上汗珠湿透鬓发,清俊面容苍白如玉,双目紧闭,薄唇紧抿,长眉深蹙,呼吸微薄,一派疲乏虚弱之态。 阿英心头一悸,此番为她疗伤,自是他费心费力,他的功法既是在那太阴寒泉中所修,日日泡于太阳温泉中必是大损于身。她这内伤固然是他所为,可二人走到如今这般地步,里子面子都已撕破,他何苦,何苦为她如此...... 他年纪轻轻,位高权重,前呼后拥,眼里总该是有些许轻狂傲气。可自她第一面见他起,便觉此人诸般少年意气早已被不知名的过往磋磨殆尽,眉宇间只剩对世间满满的厌恶与憎恨,如玉皮囊下一身戾气。故而心狠手辣,故而无情无义,故而视杀伐狠决视人命为儿戏。 可今时今日,他却又为何如今偏偏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颜玉央,你究竟想从我身上图谋什么? 一滴汗,自他眉心滑落,沿着那挺直的鼻骨缓缓淌下,她忍不住伸手去拭。 他累极乏极,正闭目养神,昏昏欲睡,鼻尖一凉,仿如惊梦,下意识抬手一捉,而后掀眸看去。 于这电光火石一瞬间,她清清楚楚自他那朦胧缠绵的双眸中,望见了自己。 四目相接,十指相握,肌肤相亲,耳鬓厮磨。 一切的一切与昔日青海湖下水道中的生死相依恍然重叠,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终是清晰的看清了彼此。 池中温水起起伏伏,飘散的药材已被冲刷流走,两人仅着一层单薄中衣,被水打湿,紧贴肌肤,恍若无物。 她与他以极度亲密的姿势半拥在一处,汗水淋漓,目光纠缠,旖旎缱绻,有什么埋藏在冻土之深,万丈湖底的隐秘心绪,正在蠢蠢欲动。 佛曰,九十刹那为一念,一念中一刹那经九百生灭。便在这九百生灭中,红蜡烛芯轻爆灯花,鎏金薰炉将灭未灭,一阵似香非香的诡秘气息,若有若无的弥漫鼻端。 阿英只觉视线渐渐模糊,思绪渐渐混乱,最后的一丝清晰意识,便是那近在咫尺之人,倾身过来,重重吻住了她的唇。 心跳越来越响,身子越来越烫,眼前仿佛有铺天盖地回忆纷沓而至,又仿佛是茫茫大雪四野空无一物,耳边好似有金戈铁马万千悲鸣,又好似深山幽谷天地一片寂静。心底间蓦然涌上千种欢喜,万般悲伤,欢愉和痛苦交织,感激与憎恨并存,两相撕扯之中,她痛得不能呼吸,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的泪沾在了他的面颊,他的汗砸在了她的胸前,她的指甲划破了他的后背,他的粗喘喷薄在了她的耳际。 月儿倒影支离破碎,檐上寒鸦振翅高飞,有两条交尾的游鱼,在水中相濡以沫,纠纠缠缠。 窗外枝头红梅落雪,云雪初歇。 明日晨起,大抵会是一个晴天。
第39章 清晨,阿英似往常一般苏醒。 她自幼习武,日日早起练剑,风雨不阻,雷打不动,无论身在何处,总是会自然而然定时而起。 迷糊间只觉有软物划过面颊,带来些许痒意,叫她忍不住缓缓睁开双眼。 窗外新雪映朝阳,光亮刺目,适应片刻,才渐渐看清眼前之景。 房中融融暖意,她安然躺在锦帐软床之上,身侧有人同榻而卧,他仅着轻薄里衣,单手支在头边,撑起身子,胸前露出一片赤/裸的肌肤,正垂眸深深望向她,指尖轻柔的抚过她的腮边唇畔。 那双漆黑星眸温润而缱绻,叫她几乎陷落其中,一时分不清眼前是虚是实,是梦境还是妄念。 呆滞半晌,她缓缓坐起身子,翻身下地,刚一站起,便觉双腿酸软,险些又跌了回去。 她扶着床柱,瘫坐在脚床上,神色一片变幻莫测。 身后传来衣衫窸窣之声,一双手将她抱了起来,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 “不再歇息片刻?还是想洗漱用膳?我着人炖了汤品,还在炉上热着......” 阿英恍若未闻,她一把甩开了身旁之人,迳自冲到梳妆台跟前,微微掀开了颈间衣领,只见那肌肤之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红痕,如红梅落雪,朵朵皆是不堪。 脑海中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阿英脸上渐渐失去血色,惨白一片,半晌后她凝眸望向了那案几上的鎏金香炉。 掀开炉盖,里面雾气袅袅,香气幽幽,只见香丸,不见香灰,竟是一盏崭新的香炉。 她缓缓转身,声音冰冷至极: “之前所用的香炉呢?” “我已命人换过了。” “昨夜炉中燃的是何香?” “驱寒药香。” 不错,这段时日,她房中所燃的皆是那活血化瘀,驱寒暖身,助她疗伤的药香,但昨夜炉中所点的,偏偏不是! 忆及昨晚那充斥鼻翼间的诡秘气息,心头翻涌的悲喜交集,温泉中的肢体纠缠,阿英脸色顿时一片铁青。 她死死盯着眼前之人,厉声喝斥: “颜玉央!你混账!” 他竟在香中下那下作之药! 颜玉央闻言顿了顿,却并未否认,他拾起床边的外衫披在肩头,起身向她走来,淡淡道: “昨夜我亦身不由己,你且稍安勿躁,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话未说完,阿英已是忍无可忍,一掌向他劈去。 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会对她使这般卑鄙无耻的手段,什么相助疗伤,什么自耗功力,不过都是蜜里藏刀,她今日不将他千刀万剐,枉自为人! 她如今内伤并未痊愈,这一掌不过是悲愤之下勉强出手,力道并未多深厚。 然而颜玉央不躲不闪,胸前硬受她一掌之后,却是后退数步,踉跄着单膝跪倒在地,张口喷出大量紫黑血迹,将胸前素白衣衫尽数染色。 阿英一愣:“你受伤了?”颜玉央那本来白皙如玉的面容,此时惨淡灰败,毫无一丝血色,豆大的汗珠自他额间滚滚流下,他伸手用袖口擦去唇边的血迹,刚欲开口回答,便又有源源不断的乌血涌出。他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就此晕倒在地。 “公子!” 屋外传来杜衡的呼喊之声,他不顾礼数闯进门来,见此情形不由大惊失色,随即急急命下人将颜玉央抬出门去。 “他怎么了?你们要去哪里?” 阿英不住追问,杜衡此时心急如焚,只草草撂下了一句: “公子吩咐,你不可出此院落。” 说罢头也不回的就此离去。 阿英追出了房间,却是在院中被乍然出现的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高挑一人阴森不语,矮胖一人似笑非笑: “世子有命,夫人还是请回罢。” 正是那雪岭怪佛,鬼菩萨与笑弥勒。 阿英喝一声:“少挡路!我今日偏要和他算账不可!” 笑弥勒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颇为惋惜: “那我等就只能得罪了——” 最后一个字话音落下,人已从丈外跃身眼前,伸手成爪向阿英肩头抓去。 阿英侧身一闪,毫不犹豫反手相击,一掌直击笑弥勒面门。 二佛武功之高,阿英纵使不曾受伤之时也绝对不是对手,更不消说此时重伤未愈、手无寸铁之际,避其锋芒,或许还能游走上几招,然而她此时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直接与其正面硬刚,俨然自寻死路。 笑弥勒受命自是不能伤其性命,可几招过后,却也被她激出了怒火,右手胸前一摆,铁念珠在握,便要痛下杀手—— “师弟!” 一抹鬼魅般的身影蹿上前来,出手架住了笑弥勒的招式,幽幽提醒道: “世子的命令你莫非忘了?” 笑弥勒不忿,将手中铁念珠捏得嘎吱作响,对阿英冷笑一声: “世子爷的吩咐,我等自然听命。小丫头,下次可仔细莫犯到你佛爷手里!” 阿英还欲纠缠,却是被那鬼菩萨闪电般出手点上了周身大穴,再也动弹不得。 随后阿英被鬼菩萨押回了房中,后者阴魂不散的杵在了她门口,不准她再踏出房门一步。 阿英踉跄着扑到床榻前,一口气提起撑到此时终是到了头,惊怒交加,心头绞痛,忍不住张口喷出了一滩血。 鲜红血迹印在月白帷帐上,何等触目惊心,房中婢女慌乱欲上前搀扶,却被阿英呵斥: “别碰我!” 她兀自想要起身,强自忍耐着身子的酸软不适,尝试了三次才终于费力翻身上了床。 她拚命告诉自己,此事根本不值一提,既落入敌手,便该料到有此下场,况且是他下药在先,你自身不由己。昔日大嫂孙红袖是如何坚持的?二嫂裘雁南此时又是如何隐忍的?阿英啊阿英,你难道要似这世间寻常女子一般要死要活不成?你受过那么多苦,遭过那么多难,不就是为忍辱负重,不就是为苟且偷生,以待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今时今日的小小困苦又有何挺不过去? 之前求死,不过万般无奈,此时既活,便说什么也要咬牙撑下去。况且你已见到了希望,只需静待时机,脱困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 强自说服自己放下了此事,可从方才心口便有的悸痛,并未消散,反而愈演愈烈,转眼间她便疼得满头大汗,无法呼吸。 她本以为是方才和二佛动手,功行岔路,可这般疼法颇有股熟悉之感,似乎是......生死蛊! 尚来不及深思,她便被那股心上撕裂般的痛楚淹没,耳边似有侍女的惊呼,又似有人在房中进进出出,她已无暇理睬,那痛意之强烈,令她一度生出了濒死之错觉。 这痛苦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这般煎熬了约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后,便又如潮水一般悄然退去,风平浪静,再无半丝痕迹。 阿英失神般躺在凌乱的床榻上,衣衫已被汗水湿透,浑身无力,连一呼一吸都觉得费劲至极。莫非,颜玉央刚刚性命危在旦夕? 所谓同生共死之事,听来何其玄虚,她曾一度以为是颜玉央伙同那爻女在诓她,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她分明毫发无损,内外无伤,却无端心痛得险些撅死过去。难道从此以后,她当真与颜玉央性命相连不成? 方才她那一掌决计要不了他性命,观他之态,分明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他吐的血中,乌黑泛紫,与她被他掌击后的模样相同,莫非他是自身功力反噬?可是因为她疗伤所致吗? 阿英心中一团乱麻,然而却并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鬼菩萨一言不发死守门外,众婢女满头雾水毫不知情。 颜玉央自此未再露面,而阿英的生死蛊也未再发作。 院中的积雪融了又下,窗前的梅花谢了又开,二人明明身在咫尺,却又好似远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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