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时还在想,小姑娘撩完就跑的做派是一点儿没改。 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小姑娘推过来倒满的青瓷酒盏,仿佛方才调戏他的不是她一样。 顾灼要是知道傅司简这么想,必定指天发誓,她绝不是故意调戏他的。 “雁回阁的酒可是一绝,尝尝。” 眼前小姑娘一脸若无其事的真诚模样,傅司简却分明看出些狡黠。 他得治治这小没良心。 他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没咽下去。 只缓缓地,缓缓地,朝她倾身过去,停在她唇边一寸远的地方,欣赏她扑扇得越来越快的睫毛。 她分明也像他一样不平静。 嘴角无声勾了勾,他咽下喉间烈酒,却还不肯离开。 不吓吓她,这小没良心的不长记性。 他更慢地,朝她靠近。 梅香和酒香突然朝顾灼涌来时,她是有些懵的。 傅司简那张惑人的脸离得太近了,近到她不知该将视线放在何处。 她觉得,就这么亲上,也挺好。 可眼前人继续向她靠近,仿佛还差一点就要碰上她唇瓣而不见半点停下的迹象时—— 她怂了,偏过头拿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 顾灼清晰地听见藏在怀中的小鹿活蹦乱跳,不给她留一丝缓冲的时间。 她终于承认,她根本受不住傅司简这副攻城略地的模样。 她还未平息下来,便听见身旁男人喉间逸出一声低笑。 低沉的,撩人的,带着促狭的。 顾灼觉得傅司简必定在心中笑她是个小废物。 转头瞪过去,却瞧见男人端起她刚放下的酒杯,用好看的手转了转。 青瓷从指缝间漏出,映得那只手格外好看,让她想起茂林修竹,想起一路上他牵着她,包裹着她。 傅司简的视线从酒盏上她抿过的位置终于移到她脸上,好听撩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夭夭,你喝的……是我的酒。” 听见这话,顾灼顿了一瞬,才僵硬地转头去找还放在桌上的另一只酒盏。 那酒盏是空的。 方才她还未给自己倒酒。 顾灼不自觉地又吞咽了一下。 瞧见小姑娘这动静,傅司简眉梢眼角全是笑意,他还是第一次见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被堵得理屈词穷哑口无言的样子。 实在可爱。 傅司简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肤如凝脂:“好了,快吃饭吧,不逗你了。” 他原本也就是吓唬吓唬小姑娘,没想将她怎么样。 顾灼却只想将那张笑起来过分好看的脸推开,不再晃她的眼。 她打掉那只还捏着她颊边软肉不老实的手,瞪了他一眼,拿起筷子专心吃饭。 傅司简想,小姑娘该是不知道,那一眼似嗔似怒,却顾盼生辉,盈盈秋水,只教他心猿意马,不敢再看。 - 日头终究还是落了下去,那仅剩的昏黄温暖的光也渐渐隐入山间。 江辞低垂着头站得笔直,暮色透过窗棂,将他缓缓淹没。 桌案后提笔不知写些什么的男人将他叫来后便一直晾着他,屋内安静得只剩炭盆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江辞早已习惯这种压抑。 他也不在意。 等那炭盆都要燃尽,屋内只剩桌案上的灯盏还有些光亮。 落针可闻的寂静终于被打破:“江辞,我记着你考了童生试?” “是,义父。” 那还是前些年江鹿泫然欲泣央求着他去考的,虽然他知道那眼泪多半是装出来的。 只是,他这种人,这一生注定在黑暗泥泞里挣扎,考与不考又有什么分别。 “明日你便动身去幽州,务必考进书院。”男人停了一瞬,声音里阴沉更甚:“你的本事,该是不会让我失望。” 江辞听出男人话中警告之意,是在提醒他上次任务的失手。 “是,义父。” “摄政王在幽州,钟嵘便也去了幽州。”男人似笑非笑地盯着暗处那道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身影:“江辞,你三年前查到的消息恐怕不太准确。” 江辞垂在身侧的双手猛地握紧,却不敢再有半分动作,只尽力保持着镇静,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任何起伏:“义父,三年前查我们的人确实不是钟嵘,属下能用性命担保。不过,钟嵘这时候来北疆必是与摄政王有关,属下会查清他的目的。” 言多必失,他没再说话,静静等着下文。 屋内良久地沉默下去。 方才便僵住的脊背已经冒出冷汗,江辞不敢放松分毫。 终于等到一句:“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着人与你联系。” 听见这话,江辞知道自己该是过了这一关,缓缓吐出一口气,却没听从吩咐离开。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问出口:“义父,江鹿这次的任务……危险吗?” 桌案后男人的神色在烛火光影的映衬下显得晦暗莫测:“任务是她自己主动提出来要去的,我派了人保护她,你不必担心。” 江辞的心猛地被攥紧,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想起江鹿半年前与他说的那些话,他觉得自己真是迟钝得厉害。 脑海中瞬间涌上万般念头,却还是不得不选择配合她:“义父,您将那些保护她的人撤了吧,江鹿的身手比他们都要好,我怕因为他们反而让江鹿惹人怀疑。” 觉得这话剂量不够,又加了一句:“若是因为他们暴露了江鹿,”他终于抬起头,眸中阴鸷不加掩饰,“呵,义父,您知道的,我也说不准我能做出什么。” 男人却是笑了笑:“好,我去信让人撤回来。江鹿的任务一向是你做主,我不干涉你的决定。” “多谢义父,属下告退。” 江辞推开书房的门出去时,明月高悬,也将他身上的阴鸷驱散。 他自然知晓自己有软肋的模样能让义父放心,在江鹿的事情上从不掩饰自己的在意。 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是他留在这里的全部意义。 扳不倒他这所谓的义父,他们兄妹就算是凭借身手逃了,也永无宁日。 - 雁回阁的酒烈,顾灼今日高兴,一杯一杯下肚,脸上都带出红意。 她有些醉了。 醉后就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傅司简,从眉毛到鼻子到嘴到下巴再到—— 傅司简仰头灌下一杯酒,喉间凸起先向上滑又缓缓落下,惹得顾灼也不自觉跟着咽了下口水。 他无奈地转过头:“夭夭,别再看我了。” 小姑娘已经盯着他好些时候了。 桃花眼尾被醉意染上红晕,似是笼上一层薄雾,明明该是迷离懵懂,偏偏眼波摇曳,勾魂摄魄。 再这么盯下去,他应该是撑不住的。 可他听见小姑娘带着醉意慵懒又甜软的声音:“你好看呀~” 这话其实是有些熟悉的。 是在并州的客栈里,小姑娘被他抵在墙上,糊里糊涂说出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他突然想再问问她:“夭夭喜欢我这张脸?” 小姑娘的脑袋还托在手上,幅度不大地点了两下:“喜欢啊。” 他循循善诱,丝毫不觉得这样套一个醉酒小姑娘的话是多无耻的行为:“除了脸,夭夭还喜欢我什么?” 只见小姑娘将手放下,还真的仔细数了起来:“喜欢你的手,喜欢你讲学,喜欢你练剑,唔,还喜欢你抱着我,你特别好闻——” 她突然朝他倾身,投入他怀中。 小姑娘的手搭在他腰上,傅司简下意识便揽住她。 就如今日在街上时,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投在他怀里给他带来的满足。 就像心中缺了一块的地方被补全,与她一起看这世间才圆满。 傅司简听见怀中人似是感叹的声音:“傅司简,你喜欢我什么呀?” 小姑娘说话间带出的热气穿过锦衣融在他胸膛上,让他心口那块地方泛起微微麻意。 他也在想这问题。 怎么会有这样让他喜欢的小姑娘呢? 他不知自己何时动心,许是在军营时看她训练带兵铁马金戈,许是并州时看她算无遗策伶牙俐齿,又许是她玩儿心起时总让他难以自持—— 也或许,是更早在江南时听顾老将军和姜夫人提起小女儿,言辞间掩不住的骄傲和宠爱便让他好奇。 好奇那长在北疆军中的顾小将军,有多洒脱肆意。 傅司简扶着小姑娘脑后绸缎般顺滑的长发,声音低得不像话:“夭夭,我喜欢你,全部。” 话音落下,半晌都没听见怀中小姑娘的动静。 “夭夭?” 傅司简将下巴离开软软的发顶,低头去看结结实实靠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 小脸酡红,长睫落下,呼吸均匀。 傅司简不由失笑,小姑娘竟是睡着了。 爱怜地抚了抚小姑娘脑后,调整了下她趴在他怀中的姿势,好教她睡得舒服一些。 眼看时辰差不多,再耽搁下去怕是没等回去便要宵禁。 傅司简严实地挡住了会从门口看过来的视线,这才抬手拉了桌边的细绳,那绳子连接着门外的铃铛,不消半刻,小二便推门进来。 眼前一幕只瞧了一眼,便低下头。 小二听见那护着怀中女子的男人压低声音道:“结账。” 他自然识趣,不敢高声:“客官,二十七两银子。” 不过,傅司简放下三个银锭,抱着顾灼起身往外走时,小二还是用了比平日还响亮几分的声音道:“公子,您还是等这位姑娘醒来再离开吧。” 这两位虽是牵着手进雁回阁的,可这女子的头发还是未出阁的装扮,他自是不能任由这位姑娘醉酒睡着被带走。 傅司简看出小二的意图,又瞧见怀中人被这声音扰得像是要醒。 他倒是没恼,反而觉得欣慰。 小姑娘在战场上拼命、在府衙之间周旋,护着的是这样善良朴实又勇敢的百姓。 他替她高兴。 “夭夭?”傅司简低头去叫她,“醒醒。” 小二的声音响起时,顾灼就已经清醒些了。 她是武将,本就对不熟悉的声音保持警惕。 只是包裹她的气息足够安心,才下意识地教她不想醒来。 可,好像是傅司简的声音在叫她? 顾灼皱着眉睁开眼,便觉映入眼帘的有些不对,她何时比傅司简低了这么多,抬头只瞧得见他的下巴。 等她终于感受了下腰间和腿弯的力道,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傅司简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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