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娇红稀疏,绿意更显, 昭示着暮春之初, 花事将歇。 任谁见了,都得感叹一句, 时光仓促,春留不住。 顾灼在花园的亭子里待了许久, 视线绕过错落参差的枝杈, 仿佛能看见十日前的景致。 那天是二月十五,花朝节。 申时一过, 练兵事毕,她就被裴简带离了京郊大营。 马车行驶的方向却不是回将军府,顾灼趴在小窗边, 回过头茫然问:“这是要去哪儿啊?” 落日余晖透过帷裳缝隙, 在她如玉脸庞上覆一层浅淡橘光, 伴着车外热热闹闹的烟火气,似是九天神女误落凡尘, 懵懂着向人问路。 裴简于阴翳中伸出手臂, 勾着神女跌入他怀中。 他吻她精致眉眼, 在模糊的喧嚣嘈杂中,清晰地回答:“带你去王府。” 顾灼更糊涂:“去王府干嘛?” 裴简捏她脸, 心疼又无奈:“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啊?”顾灼愣一下才迟钝地想起,眸中渐渐漾出粲然的惊喜之色,语调都比方才雀跃,“你要陪我过生辰吗?” 也不怪她会忘记这事儿。 这几年她爹娘一直在江南,给她准备的礼物回回都是提前大半个月就送来。 于是,她生辰那天就与每一个按部就班训练的平常日子没有什么不同,顶多是军务不忙时会跟陈卓宇和姚云一块儿喝点儿酒。 裴简微微点头,薄唇牵出笑弧,眼波温柔垂敛:“嗯。” 顾灼的雀跃神色并没有维持太久,她突然想到什么,皱了皱鼻子道:“可是我想先回将军府沐浴。” 她一整天都待在京郊大营训练,满身尘土,还出了不少汗,难为裴简半点儿不嫌弃,非得把她拽过来搂着。 推都推不开。 就像现在,她抬手抵他胸膛,腰身却被有力的手臂箍得更紧。 手臂的主人被她这副略带愁苦的小表情逗笑,声音清润如戛玉敲冰:“王府还能少了你沐浴的地方?” 蛾眉依旧浅浅蹙着:“那,王府也没有我的衣服啊。” 裴简似是想都没想就给出了解决办法:“穿我的。” 顾灼抬眼瞪他:“才不要,我要穿好看的衣裳过生辰。” 裴简:“夭夭穿什么都好看。” 顾灼:“……” 小姑娘一脸无语的样子实在太可爱,裴简凑上去啄她唇瓣:“好了,不逗你。给你准备了新衣服,待会儿去看看喜不喜欢。” …… 顾灼拢着单薄里衣从汤泉室出来时,就看见换了一身云水蓝锦袍的裴简正坐在榻边等她。 容颜俊逸,清雅出尘,皎如谪仙。 谪仙向她伸手:“过来。” 她哪能抗得住这种温柔诱惑呢? 扛不住诱惑的结果,就是整个人被抱坐在谪仙腿上,任由温热唇齿在她颈间缓缓游移。 如玉如竹的长指挑开里衣系带,探进去几寸,揉了揉她腰侧软肉。 略带薄茧的指腹点燃细细密密的痒,沿着腰线向上,在柔软边缘堪堪停下,久久不动,像在做什么挣扎,又终是万般克制地退出。 顾灼被亲得仰颈,只能靠勾在裴简脖子上的手臂维持着身体不向后倒。 后来,亲吻渐止,男人埋首在她颈侧,平复着粗重炙热的呼吸。 那只大手离开她的身体,还将扯松敞开的里衣重新拢好。 天色将暗未暗,映得室内昏沉,映得人也大胆。 她开口叫他的字,沐浴后的娇懒劲儿十足:“司简……” “嗯?”男人的声音染了情.欲,又哑又沉。 顾灼微微侧过头,唇凑近男人耳骨,轻软惑人:“可以的。” 是邀请,也是纵容。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被抱得更紧,贴在她臀侧的危险更加不容忽视。 可裴简只是温柔地亲了亲她颈窝,将邀请珍藏,不舍得打开:“哪能在今天欺负你?” 冰肌玉骨上的几处红痕实在晃眼勾人,他没忍住又吮了下,才问起别的:“衣服合心意吗?” “嗯,很漂亮。”顾灼扫一眼不远处的衣架,回过头拍了下裴简的肩,“你松开,我去换。” 裴简不放人:“我给你穿。” 想到那件衣裳的繁复程度,顾灼决定当个甩手掌柜:“行。” 只是……从里到外,一件一件,这过程也不知是折磨了谁。 淡绯色的软缎立领广袖长褙,于领口处绣浅色烟云暗纹,朵朵桃花盛放在袖摆,锦色浮光。胸前一排杏仁黄的衣扣,添几分灵动跳脱。玉白褶裙曳地,晕山染水,飘逸雅致。 衬她靡颜腻理,明艳不可方物。 顾灼坐在镜台前,视线一抬,对上镜中男人拿支簪子无从下手的纠结神色。 她开口:“要不……我自己来?” 裴简轻咳一声,将簪子交到她手里。 顾灼微微折颈,玉手轻挽,拢住如瀑青丝。 最简单的髻,慵懒又柔软,几缕细发垂落额前。 她在凳子上转过身,仰头问:“好看吗?” 裴简俯身吻她灿若星辰的眼睛:“好看。” 世间万般美景,不及佳人绝色。 好看得要命。 “咚咚——”敲门声响起,“王爷,厨房的人来了。” “进。” 嘉肴美馔鱼贯而入,重头戏是那碗长寿面。 撇口深腹的影青瓷暗花缠枝纹碗里盛着奶白色的鱼汤和细细的面条,清透细碎的油花浮于其上,卧几颗小青菜。 暖和诱人的鲜香气息,极为熨帖。 顾灼吃了一半,依依不舍地把碗推开—— 桌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呢,她不能一碗面就给自己喂饱了啊。 裴简将别的菜挪到她跟前,问她一句:“不吃面了?” 她抿着一小口山药泥,含糊应了声“嗯”。 就见裴简拿走她剩下的那小半碗面,执筷的动作矜贵又优雅。 顾灼愣了下,说话都有些不顺当:“要不、要不让厨房再做一碗送来?” 说着就伸手想把那只碗从他手下拿走:“你别、别吃这个。” 裴简捉住她的手揉了揉:“不用。” 见小姑娘仍然在执拗地看着他,裴简无奈地笑起来,只好解释:“长寿面不能剩。” 剩下就会被倒掉,寓意不好。 裴简往常不信这些,可涉及到他的小姑娘,他就总希望漫天神佛都能护佑她。 佑她平安顺遂,佑她长乐无忧。 …… 戌时过半,朦胧墨色染尽天际,圆月枕云,星子璀璨。 两人用饭后出来散步消食,沿着石板铺就的小径,在矮灯散出的簇簇暖光中,留下缠绵情话。 穿过月洞门是王府的花园,灯光被隔在墙后,只余皎皎月辉倾洒流转。 嶙峋山石入目,细水潺潺汩汩。别的倒看不太清,皆是影影绰绰的花枝草木轮廓。 行至一个小小的岔口,裴简揽着小姑娘,抬手指前方静谧杳然处:“夭夭,你沿这条路走,很快就能看见灯,别怕。” 顾灼侧身仰头看他:“那你呢?” 额头上落下一吻,她听见男人温柔沉润的声音:“我在路尽头等你,去吧。” 顾灼隐隐猜到,这大概是裴简给她准备的生辰礼物。 她不怕黑,缓步朝前走,没几步就见着不远处若隐若现的光亮。 到了近前,才知是枝头悬着一盏精致小巧的桃花灯,也才发现,她所在之处是一片繁盛的桃林。 浓稠花朵被灯光映照,娇艳中更添旖旎。 灯下挂着一张纸条,顾灼拈起来凑着光看,是裴简的字迹:“三岁的裴简要送刚出生的夭夭一块在佛前供奉过的护身玉,希望夭夭一生福寿康宁。” 背面还有一些字:“把这张纸扯下来,拿着它去找裴简要礼物。” 顾灼听话地把纸条拿下来,继续循着朦胧光亮朝前走。 三步一灯,一灯一岁,一岁一礼。 “四岁的裴简要送一岁的夭夭一支彩漆紫毫和一座青白釉山形笔架,放在夭夭的抓周礼上。” …… “十岁的裴简要送七岁的夭夭一支小巧的玉柄嵌金丝缘匕首和一张药油方子,希望夭夭习武时少受一些伤。” …… “十五岁的裴简要送十二岁的夭夭很多首饰,簪、钗、步摇、耳坠,各式各样。或许夭夭不会经常戴这些,可是别的小姑娘都有啊,夭夭也要有。” …… “十八岁的裴简要送十五岁的夭夭一把弩、一杆枪和一柄剑,希望夭夭驰骋疆场,建功立业,不要受伤。” …… 最后一张纸在裴简手里。 他站在路的尽头,站在十几盏美轮美奂的花灯之中。 不远处的亭子里,放着好多黑漆嵌螺钿、朱漆描金纹、剔红、剔黄、剔彩、剔犀的大大小小的盒子,装着他补给她的每一年的生辰礼物。 顾灼攥着二十一张纸条,看见那道修竹般挺拔的身影时,早就蓄满眼眶的泪再也忍不住,汹涌地淌下来。 她像被定在了原地一样挪不动步子。 好像她走过去,这场美梦就会戛然而止。 可美梦的创造者全然不知她的怕,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将她拢进怀里,垂首吻她耳际,低声说尽柔情: “二十四岁的裴简要送二十一岁的夭夭一柄翡翠玉如意,希望夭夭余生事事如意。” “夭夭,我永远爱你。” 顾灼的泪落得更急,将裴简领口处的衣料快速地洇湿。 她想,哪还用等什么余生呢?她马上就要不如意了啊。 在她二十一岁生辰这天的不久之后,她会与她热烈爱着的人分开。 从此,山遥水远,再无干系。 她止不住哭,却想让他知道:“我也永远爱你。” 即使我们分开。 裴简抬起她的脸,用锦帕一点一点拭去她的泪,柔声哄她:“不哭了。” 她轻轻点头:“嗯。” 远处烟花盛放,在漆黑夜幕中绚丽斑斓,升空时刹那间的惊艳,很快化成碎星冷银坠落凡尘。 可是,有幸见过这稍纵即逝的灿烂,也足够了。 裴简站在顾灼身边,垂眸温柔看她软润如玉的侧脸。 他想亲她,可他得再等一会儿。 他想让她把这场烟花看完,想补足她元宵节时没能好心情地赏灯赏烟花的遗憾。 可他的小姑娘倏然转了身,仰头凑近他,声音软软:“裴简,我想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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